晓风将昼夜割裂得稀碎,却没割破愁绪。
赫连长泽倚在四公主榻边,枕着自己的手臂,陷入了迷糊。
整一宿,他才眯这么一会。
瞧着他单薄的背影,连个披风都没有,横颜看一眼就红了眼眶。
他瞧着这个人的背影,瞧着他的青丝,有那么一瞬,他质问自己,这真的是他的主子吗?
是主子啊!是他的主子!
他红着眼,悄声挪步过去,慢慢蹲身,打量他主子的侧颜。
唐雎不忍多瞧,这场面,他实在受不了。于是,他领着师傅退到外间中堂,给师傅奉茶。
横颜瞧着眼前的人,即使眯着了,眉头依旧紧缩,锁成数道紧皱的轮峰,憔悴了,沧桑了。
横颜忍不住轻唤一声“主子”,后边那半句“我回来了”,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哽咽着。
赫连长泽陷入迷蒙中,他的思绪太混乱了,早已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迷蒙中听见了横颜的声音,他及时回应,大声唤“横颜!横颜......”
他梦里的声音是那么大,此刻,横颜听着,如呓语呢喃,声音萎靡低沉哀伤,甚至还有隐忍的绝望。
“横颜?是你吗?”
这一声呢喃似淤泥,黏糊又软烂,横颜忍不住就要扑上去,但又怕太唐突,强忍着冲动失声道:“是我啊,是我......”
迷糊瞬时变得清明,赫连长泽悠地转醒,呆呆地望着身侧的人,呢喃自问,“真的回来了?”他并不敢伸手去触碰,他怕一触碰,那影子就不见了。
他几度欲伸手去探探身侧的人,但又几度缩回手,他抖着嘴唇,喃喃自语,“又做梦了!”
横颜再也忍不住,一把捉住他僵在半空的手,握着那手拍打在自己肩头,失声道:“不是梦,是真的!主子,是真的,横颜回来了!”
原本呆掉若石化的人,此刻,唰地红了眼,呢喃,“回来了!回来了好!终于回来了,横颜,我找了你很久......”
我找了你很久,就是一直找不到!
横颜瞬时扑过去,紧紧将人搂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一下一下抚顺着他主子的后背,纵使身为野蛮武将,眼眶也关不住湿意。
许久,横颜才悄声道:“主子,有一个老先生在外......”
室外,唐雎红着眼眶盯着自家师傅,有说不完的话,却是不知从哪一句讲起。
“师傅,我送出了卢雨,想以此找着您......”
江湖人称鸿也先生的老者,此刻满眼都是深切,他望着自己这个小徒弟,脸上明明是那么欢喜,声音却又带哭腔。
“无妨!徒儿!你做得很好!”老先生温和如水,他见惯了世间人,历经了无数人间事,早已波澜无惊。
只是面对这个小徒儿,终究是跟旁人不同,他伸手拍拍小徒儿的肩膀,温和开口,“莫怕,莫怕!”
老先生声音温和,整个人和煦如三月的风。
唐雎内敛,不敢外放心绪,只在一旁连连点头。
赫连长泽在听清横颜口中的老先生时,起身便夺门而出,此刻,他驻足,喃喃唤一声“先生!”
鸿也先生温和侧身,瞧着自己阴差阳错之中认的这个弟子,几年不见,沉稳了不少,沧桑了,也硬朗了。
老先生点点头,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幸事来得太快,赫连长泽反应一时跟不上,在原地呆了一瞬,才大步跨过去,终是拘谨一些,除了紧唤两声先生,再无多的表示。
横颜倚着门框,心绪难宁,只从背影瞧,主子变了。
赫连长泽出于一种深深地怀疑中,他的横颜回来了?他的先生也回来了?这是不是真的?
唐雎瞧着他恍惚的神情,心底是深深地刺痛,这人心里的阴影,太深!
最后,在唐雎的安排下,一行人回府,将老医官也一并接回府去。
听闻消息的紫嫣,在府门口翘首以盼,一旁的青辞静候着,不敢多看多言,她是托姑娘的福,才在此有一席之地,她很知足,也很知趣,近来一直苦钻医术,领悟颇深。
安顺忙得脚不沾地,他高兴,已经不记得这是多久以来,府里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紫嫣蹦跶着帮忙招呼,伺候安顿好后,她跳进凤梧的房间,嘀嘀咕咕开始述说今日的喜事。
她心情大好,述说得有声有色,忽然,吱吖一声,门开了。
她循声望去,两个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近,她一个激灵,脸颊一红,似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横颜瞧着她夺门而出的身影,笑说:“紫嫣长大了!”他稍一停顿,又笑问,“她怎么不在京都好好呆着?”
赫连长泽闻声,无奈瞧着他,最后双手一摊,无力道:“跟他爹不一样,长了一身反骨!”
横颜露出一抹笑意,温声道:“随她吧,紫嫣知晓轻重的!”
两人在凤梧榻边坐下,一左一右,分别倾身查探榻上的人。
横颜捏着凤梧的手,轻声说:“体温跟我差不离,也柔软,捏着不僵滞,看得出来,紫嫣那丫头废了不少心。”
赫连长泽触碰着凤梧的胸膛,心跳声终于有了回响,不似先前那些时候,只有波动。
横颜将手塞回被窝里后,也感受了一下凤梧的心跳,然后喜声说:“该是要醒过来了!”
赫连长泽瞧一眼榻上那人一脸从容的脸,再望向横颜,细声道:“嗯!云生说过,年内一定会醒的!”
横颜闻言一惊,他有些慌,因为此时的主子,眼里是那样的悲切深厚,深厚地他看不清。
横颜不自觉抚摸一把怀里揣着的小瓶,那是姑娘给他的药,他还未用完,近来,却是感觉好了很多。
赫连长泽望着他,他早就察觉出了异常,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的功夫,是怎么回事?”
横颜忽地低头,这事,不知如何开口。
“时间仓促,还没细问你发生了何事,这一路,想必委实不易,苦了你了!横颜,只要回来,失了功夫也无妨的!”他声音温凉如水,将想念跟诚意都融入在其中。
闻得主子如此言,横颜直觉鼻头酸涩,还好回来了!这就是,纵是失掉一身功夫,也告诫自己不能忘的人!
每次被灌了药,他过后都要偷偷呕出来,不为别的,就为要记得这两个人!
被毒打,被放出去当人肉靶子,被狼狗撕咬,多少次命悬一线,人都在鬼门关里了,又一点一点重新爬回人间。
不为别的,只为这里还有两个在等着他的人!
“......是姑娘救了我!”他答非所问,选择最主要的说。
此一言,恰如平地霹雳一声起惊雷。
赫连长泽愕然地望着横颜,好半晌,他才找着自己的声音,“...横颜,你,你在何处见着她的?”
横颜心一横,反正迟早要说的,不如趁此说个透彻,他不顾情绪的外漏,择重点叙述起来。
“在青魂凼!我被他们囚禁在石牢里,三个月前,大约是八月初,有一日,姑娘将我从石牢里解救出来......”
赫连长泽垂眸,盯着自己的靴子瞧,双手十指早已紧扣在一处,骨节泛白,发出骨节闷响。
好半晌,他才闷闷出声,“所以,瞒着我,从这里出走,是为了回去复仇!”
横颜也垂眸,他不知道姑娘是从这里偷偷溜出去的,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出了青魂凼,姑娘就不行了,原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可是,为何不想回来呢?
“如今,她人呢?在哪里?”赫连长泽无力地问道。
横颜压下种种心绪,继续道:“从青魂凼出来时,姑娘已经快不行了......属下当时失了一半神智,又失了功夫,废人一个,已经无法独自回北,是姑娘护送了一路......”
赫连长泽这才抬眸,紧紧盯着横颜。
横颜不敢同他对视,将视线挪开,沉声续说:“途中遇到好几波杀手,姑娘为了护住我,拖着残躯奋力拼杀,最后一次,姑娘选择跟那个杀手同归于尽,那个杀手实在太强,还好先生出现的及时,化解了姑娘九成功力,可是,以姑娘的身子,最后一成功力的反噬,定也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所以呢?如何呢?赫连长泽双眼如炬,盯得横颜如坐针毡。
“先生给姑娘强行输了一股内力,可是姑娘的身体,已然承受不起,最后,姑娘强行将属下托给先生,求先生护送我回主子身边,姑娘,姑娘她自己则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