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一把抓住赫连长泽,拖着他朝乌桕去,唐雎被迫松了手,他在后面望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惶恐无措间,下意识想跟上去。
刚走出几步,她又堪堪驻足,忽地回身,与跟上来的荀泠、唐雎对个正着。
她望一眼跟上来的二人,然后又望向微微落在他们二人身后的方敢,与之对视片刻,然后环视一圈四周的将士。
这过程,她的手未松开赫连长泽半分。
她抓着赫连长泽的手腕,郑重地朝四周的将士蹲礼颔首,沉声道:“诸位将军,请恕罪!”
将军们纷纷对视,不明所以。
只有唐雎跟荀泠二人慌乱间,感知事情不妙,他们瞧着一动不动,任她摆布的赫连长泽,更是惶恐不安。
“今日,我云生向诸位将军借此人一回,还望诸位应允!”
她右臂举起赫连长泽的左腕,宣示主权一般,举给他们看。
“明日此时,将此人归还,绝不多占一分一刻!”
“从今时此刻起,至明日此刻,此人是我的!不是你们的王爷,不是你们的主帅,也不是赫连长泽!”
她忽地凝眉,扫视一圈,铿锵道:“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人,我带走了!”
说完,什么也不顾,拉着人就往乌桕身旁去,乌桕早就自己出了栅栏,朝它的主人狂奔而来。
赫连长泽早已麻木了,反正答应过她,什么都依她的,那就随她吧。
她松开他的手腕,与他对视,他的眼里都是哀伤,因为他知道她这是何意。
她轻轻开口,“不是答应带我骑马的吗?”
赫连长泽点头,然后瞧一眼乌桕,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身后传来一片惊呼,他丝毫不理。
他俯身弯腰,长臂一展,将站在马下的她一把揽抱上来,稳稳地放在身前,她瘦弱得不堪一握,此刻窝在他怀里,似猫一般。
他下颌触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摩挲一下,然后温声问:“坐稳了没?”
云生瞧着拦在前方的荀泠,轻声道:“嗯,坐稳了!”
安来先前躲在一旁的木架上,它被她的哭声吓到了,此刻,它疾驰飞身,稳稳落在云生怀里,呆呆盯着云生,眼里一片氤氲。
它,刚刚也哭过。
云生抱着它,抚摸一下它的头,以示安慰。
荀泠拦在乌桕前方,他喃喃唤着“姑娘”,唤到最后,竟不知所云。
唐雎一直瞧着赫连长泽,他也不知该怎么做,于情于理,今日他都拦不得。
唐雎退至一旁,轻轻拉扯荀泠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拦住去路,荀泠心有不甘,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云生瞧着荀泠,沉声开口,“荀将军,别拦了,你拦不住的!”
她又环视一圈四周的将士,朗声开口,“小的云生,承蒙各位将军照顾,就此别过,各位保重!”
不是后会有期,是各位保重!
荀泠这才退至一旁,红着眼睛望着马上的人,纵使他神经大条,也知这是在告别,那么,姑娘,以后还能再相逢吗?
荀泠执剑在手,双手抱拳,深深拜礼,沉声道:“荀泠恭送姑娘,姑娘保重,后会有期!”
“唐雎恭送姑娘,姑娘保重,后会有期!”
“恭送姑娘,姑娘保重,后会有期!”
“......”
随着一声令下,乌桕扬蹄疾驰,一去数十米。
身后是一声声恭送,云生瞧着前方,那些熟悉的人在余光里远去,只有身后温热的胸膛是那么的真实。
这一刻,他是她一人的!
她恣意地窝在他的怀里,他双臂将她护得稳稳当当,她稍一抬头,就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目视前方,专心策马,眼里是无限的温和。
他大抵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不跟她对视,只有下颌轻触她的额头。
云生就这么依偎进他的脖颈间,似贪恋温暖的猫,紧扒着不放。
这一刻,他也贪恋怀里人的温软。
他没这么近距离抱过女子,就是紫嫣,也没有过。
他这一生,事事可为,只此一个情字,他初尝,便是苦涩。
他突然想跟她说说罗雨桐的事,他稳沉地开口,“想跟你说一些以前的事,你要听么?”
云生点头,糯糯开口,“听,关于你的,什么都想听!”
他眉眼微弯,稍稍放缓一些马速,缓缓道:“我六岁那年,过得不怎么好,时常吃不饱,下头的人常给我吃冷的饭食,也没人管过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他以前的事,云生静静地听。
她知道的,他以前也很不如意。
“有一次,宫里设宴,犒赏有功之臣及家眷,因为风寒发热,我无法参加宫宴,被留在殿里。下头人好吃酒赌钱,所以没人管我,我烧的迷糊,糊里糊涂地走出宫殿,然后晕倒在了门口。”
“是被一个小女娃叫醒的!”
云生听到此处,大概能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而那个女娃,她知道,应该就是今日的太子妃。
她温声接口,“是今时的太子妃,罗雨桐吗?”
她直呼其名,也没觉得有多大逆不道。
赫连长泽收回视线,垂眸,跟她对视,他温声回她,“嗯!就是当时被封为上将军的罗骞之女,罗雨桐,今时的太子妃。”
云生微微笑了,咧嘴问:“闺名是叫瑶瑶还是瑶儿?”
赫连长泽微微汗颜,嘴角一弯,温声责怪她,“没大没小!”
云生顺着他的话头说,“那日她救了你,所以你对她印象深刻,然后你就一直记在心里呢?”
赫连长泽点头,轻声道:“嗯,也不是。不是因为她救了我,是她向皇上告状,处置了宫里吃酒赌钱的婢女内侍,从那以后,皇上才开始关注我的饮食起居。”
云生懂了,因为有皇上的关注,肯定会比以前过得好,至少不会挨饿受冻。
“所以,你很感激她!”
“嗯,感激她!因为第二年,安总管就被皇上拨到我身边来照顾,那时我才真正好起来吧!”
云生唏嘘,一个皇子,被下人欺负,无人撑腰,可想而知有多艰难。
“那后来,这种感激就变成喜欢了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赫连长泽一手揽紧她,一手轻轻勒紧缰绳,沉默了许久,才接着说,“嗯,一直记得她吧!后来出宫建府,在朱雀街碰过一面,她的马车被惊,我为了还她当日之恩,出手救了她,然后送她回府。”
一直记在心里的人,然后重逢,也都长大了,自然会暗生情愫吧!
云生好奇地问,“然后呢?”
赫连长泽低头,用下颌剐蹭她的头,柔声说:“怎么这么好奇?顽皮!”
云生不动,咯咯偷笑,头顶传来他闷闷地声音。
“然后,她送了我一个香囊,我们开始互通信笺,久而久之,就通了七年的信。”
云生听着,微微泛酸,七年啊,好生长久,好生浪漫,还送香囊,哼。
“你,很喜欢她是不是?”
赫连长泽微微叹气,以前他不懂,只是习惯跟那个人通信,她成了他在京都里的依恋,那时他应该是喜欢的。
但是,直到今日,他抽肠断气一般的心痛,使得他重新来审视这一段感情,那是什么情呢?是爱情吗?
他不敢说不是,这是对自己、也是对怀里这个人的不负责。
“喜欢!因为成了习惯,我远在北地,她是在京都盼着我归去的人。”
云生也微微叹气,不为别的,只为他曾经的孤独无依。
“但是,云生,这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云生不懂,因为她只喜欢过他,不懂喜欢还有很多种。
她仰头望着他,他怕她脖子疼,便轻轻磨蹭一下她的头顶,温声道:“别一直仰着,脖子疼,你坐好,我说给你听。”
云生依言坐好,靠在他怀里,静静听着。
“对她的喜欢,一开始是一种依赖吧,因为那时太小了,有人帮过自己,就会一直记得。后来,成了习惯,习惯有个人在京都等,习惯跟一个人写信。”
说到依赖,云生大概懂了,他曾那样依赖凤梧,那样依赖横颜,他只是怕孤独。
“长泽,你听到她要成婚时,很难过很心痛是不是?所以才不吃不喝......”
赫连长泽感觉牙疼,将往事剖开,他觉得自己那时很幼稚。
“很难过,因为她不是我的了,再也没人跟我写信了,在京都,等我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调整一些心绪,诚实道:“心痛,也有,但跟今日的心疼不一样,你今日让我知道了,心痛到窒息是什么样的,看着你哭,我就心疼,看你痛,就想替你痛。”
“听到她要成婚时,也心疼,心疼她要嫁个一个身体不好的人。更多的是,心里空了,有一处缺失了。还有一种不甘心吧,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
云生知道,他连一本字帖都守不住,他在意的东西,总是有人抢。
她微微叹气,轻声问:“那你恨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