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堂灯火通明到达旦,云生在外空场上守了一夜。
众位将军齐聚议事,尤其紧急军情,她深知自己不该现身,索性一个人在门外候着,悄无声息地分析情势。
事到如今,层层递进到这一步,这张大网从何时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撕碎这张网!
如今,北九军面临着内忧外患,主帅赫连长泽也被束缚住手脚,动弹不得。
北燕来犯,来得这个时间,既微妙又精准,她不得不怀疑有内奸。
内奸会是谁?是跟她一样的死士,还是赫连长泽身边的士兵?是同一拨人,还是各自为营?
据单小见说,辛齐孤死了,这个人真的死了吗?辛齐孤真的是辛齐孤吗?
那日在街上被祁三抓住的时候,那个面具人是谁?当时以为是祁三用面具来表明身份,现在看来并不是,也许,那个面具人就是另一枚棋子死士!
会是谁?
自己是明面的,暗里的那个,会是谁呢?
到底有多少死士棋子?又有多少叛徒内奸?还是说,他们早已联手?更或者,从一开始就是同一拨?
她可以强迫自己的情绪冷却沉静,心思却是怎么也理不清场,她脑子一片混沌,似陈塘浊泥。
凤梧至今未醒,横颜下落不明,赫连长泽一个人,要怎么办?
将军们各司其职,领兵对敌,不能让其分心,所以,只剩下自己了!
那么,她要跟在他左右,他失去的臂膀,就由她来补!
清晨,信使负紧急令旗出主营,他们要在最短时日内,将紧急军报经由官驿送往京都。
商讨了一夜的将军们,神色凝重,纷纷走出明理堂,于主营大场地集合,一声令下,齐集三军。
号角扯破暗晓,马蹄震地,鼓槌宣天。
饶是云生历来稳沉静气,于此刻,也心潮澎湃,再也压抑不住内里的狂热。
她于偏僻角落处,隔着众位将士,望向赫连长泽,看一眼,便只觉动人心魄,惊心摄魂。
赫连长泽一袭玄衣铁甲,容光清澈微凝,霸气于凤目眼尾侧漏,长臂一挥,三军遵令而动。
这一刻,云生看到了她从未在这人身上看到过的王者之气!
校场上,三军集结,号角肃肃,旌旗催风,数万骑长军似风起云聚,甲衣铁戟寒光悦动,雄浑之声响彻云霄九重。
他没有长篇大论的开场白,只有一句,“北燕来犯,请三军随我迎敌!卫国!”
他就那样在将士最前方望了她一眼,随后持剑上马,亲领三军,奔往最前线。
什么都没给她说,他的行程安排,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最后一句对话,还是昨夜他问的那句,“可有急救之法?”而她催促得回了他的话,“只保得住这一时半刻,有话快问!”
就这样,要在这风起云涌间,分身离别,而他,也做不到向她挥手一下!
她亦是,在这风云之际,他与她的那点儿女情长,算的了什么呢?终究是,什么都不是!
这一刻,她想哭!
长泽,你要怎么办?我,又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长泽,若是御敌不力,你会怎样?
长泽,我们还有很多话未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弄清楚,我不能就这样跟你分开!
我要跟着你上战场!我就是你的臂膀!
云生急急折身,退回营房,胡乱抓起她的包袱,带上那张弓,骑上乌桕,从小道奔出,她要在半道追上他,跟他汇合,护在他左右。
赫连长泽领十万大军,直接开拔往居岐古城墙,横穿整个西马荡大草原,直面对上北燕主力军。
云生从小道横冲直撞,半日后,终于在中澜古校场赶上赫连长泽的大军。
她一路疾驰紧追,成半弧线策马,然后横斜穿过古校场,策马奔向那个人。
大军急行至中澜古校场,停军整队,舒缓歇气,就是这个当口,赫连长泽一抬眸,就看见古校场的斜前方,横穿一马,疾驰飞扬。
只需一眼,他就知来人是谁,他抬手示意大军稍安勿躁,亲身跃出,去迎她。
“你怎么来呢?不是留了书信给你吗?”
“你怎么什么都不给我说?”
两人几乎是同时问出声,也都急迫地在问,云生甚至急迫到忘了注意称呼。
云生朝他身后看一眼,方敢、杜春华领头,荀泠、唐雎、谢奇紧居其后,她抱拳颔首,施礼。
各位将军也都抱拳回礼,算是打了个招呼,她的到来,没人意外。
她这才将视线挪到眼前人的身上,喃喃语,“嗯,书信没看到,反正我是要跟着的!”
反正是要跟着的,不管你同意不同意!
“我原是留你在原地,驻守后方的!既然来了,歇歇吧,缓口气继续赶路!”赫连长泽凤目露出些许温和与她,声音低沉温润。
云生心有百态,却也只露出一样来,那就是沉静,她温顺地应声说好。
赫连长泽携她在古道一旁的石墩上坐下,拿出水囊拧开递给她,她伸手接过,抿了一口。
他望着她飞驰后乱舞的几丝鬓发,温声道:“喝吧,不怕,到了居岐古城墙,那里有可饮用水源!”
她确实是担心自己喝多了他不够喝,所以只浅尝一口,闻他如此说,她又抿了一口,小声问:“长泽,此处到居岐古城墙还有多久行程?”
赫连长泽瞧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微酣,她总是顾及颇多,于是也悄声道:“估计还需两日吧,越是往北,沙漠地带越是难行,久行,大军也需时间休歇。”
她对上他清润的眸子,低声问,“长泽,我可以了解一些情况吗?”
赫连长泽与她对望,微微点头颔首。
云生小心出声,“古城墙那边,是谁在驻守?”
赫连长泽回首望一眼身后的大军,轻声道:“是铁骑六营、七营两部,还有兵部于兴东部下两万精兵。”
云生自个儿点头琢磨,喃喃自语,“如此,也好,为大军争取了时间。”
赫连长泽不说话,形势严峻,他也只能选择沉舟一搏。
云生拧紧皮囊,塞进他手里,借这个姿势,她倾身靠近他耳侧,悄声问:“长泽,你信我吗?若是信,给我一张边境地形图,全境的,越详细越好!”
她明显感觉身侧这人一顿,她补充道:“不是行军布阵的布兵图,我只要地形图!”
赫连长泽略微侧身,余光瞧着大军方向,发现这个角度,别的人都看不清,才反问“你要干什么?”
“我就勘察地形,试着猜测北燕的行军布局,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赫连长泽知道她未说实话,于是警告道:“不可轻举妄动,北燕来势汹汹,不是你一人可以撼动的!云生,今日大军开拔,我一句话都未来得及跟你说,现在,我就说一句,不要管了,离开,想办法活着,若是此战大捷,我定会来寻你的!”
他似乎怕云生不信,补充道:“不论在哪里,我定来寻你!”
云生及时退身,盯着他看了半晌,这就是他要跟自己说的话吗?
所以,那封她未看到的书信,也定是这话对吧!
此战大捷,就寻她;若是不能大捷呢?会怎样,从此不复见吗?
她只觉苦涩难咽,她也回他一句,“我的事,我自己知道怎么做!”
赫连长泽盯着她看了半晌,只剩一声叹息。他回身招手,方敢便上前来,“王爷,有何吩咐?”
他将皮囊收起来,沉声说:“把北九郡全境地势地形图给我,我抽此空隙再斟酌斟酌!”
方敢从怀里摸出一张帛布,摊开来,恭敬地呈给他看。
赫连长泽轻轻接过去,自顾自地斟查起来,对一旁方敢和云生的小动作,视若无睹。
云生趁机也跟着细看起来,她也不管方敢在一旁的微妙脸色,她只管迅速将地势地形图记在脑海里。
方敢瞧着这两人,有话也吞了回去,毕竟只是地形图,又不是布军图,也不是不能给姑娘看。
他心思微妙,姑娘进了军营,还增加了莫名其妙的军规,还有荀泠借宿于唐雎营房,这一些列,都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感觉明明都合理,但又很怪,方敢无声讶然。
记住了地形图,大军歇息也将尽,又继续赶路。
云生落于各位将军身后跟着,荀泠跟唐雎则靠旁,让出一骑的空位,让云生跟其同行。
荀泠铠甲加身,气势跟平时不同,剑眉横目,英武无双。
一旁的唐雎,就显得温润很多,他是名副其实的儒将。
“姑娘怎么来了?战场凶险无比......”唐雎话说一半,等着云生回答。
云生捏紧缰绳,跟他们同马速齐行,朗声道:“我也是兵啊,当然要跟着王爷上战场!”
荀泠闻言,大笑,也朗声道:“看在你重情的份上,我就捎上你,上了战场,记得跟在我后边!嗯?听到没?”
云生朗笑,高呼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