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一架屏风,各自歇息。
夜色无边,室内一片寂静,云生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人就在屏风那边,这是他离自己最近的一次,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似乎也没那么疼了,爆裂过的筋骨在无声愈合,在这无边夜色里,她嗅到了丝丝清甜的气息。
躺久了,还是不太舒服,她想动一动,又怕吵扰到那边的人,于是无声轻移手臂。
“怎么?哪里不舒服?”赫连长泽于屏风外闻得她细微动静,便温柔出声。
云生立时停了动作,她就轻轻扭了扭手臂,就被他察觉到了,她不敢说话。
“出声,想要方便?还是怎么?”听不见她回话,他着急追问。
云生心下狂跳,她躺得久了,又出了汗,里衣紧贴成皱,粘粘着伤口,隐隐发疼,她想将里衣从伤口处扯开些许,但是她双臂被定型紧绑,无法完成。
就这么点动静就被他发现了,他还以为自己是想方便,她脸颊发烫,更加不敢出声。
久不闻她回话,赫连长泽已经起身越过屏风来,云生羞赧,不敢看他。
赫连长泽于灯下察言观色,见她羞赧,便猜的一二,于是温言,“别怕,伤口都是我包扎的,还有什么是不便开口的?说吧!”
她顿感心跳如雷,她自生来第一次有种羞到不想见人的想法,以前只顾生死,哪里顾得上羞耻呢?
这一刻,她不仅顾生死,更顾羞耻!
“若是羞怯,那我便把灯熄了吧!”
不等云生说话,他大袖一挥,煽灭了灯火。
“现在说吧,想怎么?”
云生悍然,她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也可以这样温柔,自己的伤口都是他包扎的,她何处没伤?所以......
既如此,她便不再想了,也试着不那么扭捏。
再扭捏,似乎也太过于矫情,她不是高门贵女,也不是大家闺秀,自来没人教过她礼义廉耻,况且,她不排斥他!
“还是不行么?那,那我这便去给你寻个婢女来,稍等!”
“不...不用!”她急切开口。
府里没有一个丫鬟,就连厨房,都没用大娘,要寻婢女,得买!他以前好几次提过买婢女的事,是自己不要的,现在这深更半夜,不是为难他么?
赫连长泽不听她的,于暗中披衣,出门。
“......不要,长...王爷,莫要去!”
赫连长泽立身,柔声说:“不要婢女怎么行?你等等,很快就来!”
“我......我只是想扯一下里衣,沾伤口上了。”她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实话。
“那...那我行么?”他问得小心翼翼。
云生于黑暗点头,后想起他看不见,便轻轻“嗯”了声。
赫连长泽这便回身,小心翼翼地在榻边坐下,问她:“哪里的伤口?”
“后背,右肩胛骨那块。”她不敢说模糊,尽可能描述得细致些。
“好!”他将人轻轻抱扶起来,探手到右肩胛骨处,连着中衣轻轻扯起来,使里衣脱离伤口,悬空起来。
这一触碰,赫连长泽便发现了端倪,中衣湿润,只怕里衣已经湿透了,没有血腥味,估计是出了汗。
赫连长泽急切出声,“不行,得换衣裳,你何时出的汗?出了汗,怎的不说?”
云生羞赧,她要怎么开口,说流汗了要换衣裳?她怎么能使唤他?
“换我的成吗?你的衣裳,都不在这里。”
云生点头,一点头就正好触碰到他肩膀,他肩膀温暖厚实,气味好闻。
知道她点头答应,赫连长泽将她扶稳,然后起身,于屏风后的衣柜里摸出一套里衣来。
又在暗中为她换上,他蜷缩着手指,尽量不触碰到她的肌肤,他动作轻柔,生怕触碰到她的伤口。
察觉出她心跳不稳,赫连长泽出声解释,“你别担心,包扎伤口时,我很忧急,没多看多碰。”
听他这么说,云生直觉全身如坐针毡,怎么都不合适,又有汉意。
“别怕!”
他声音温润,在耳边说话,酥酥麻麻,云生额首轻抵于他肩头,温温热热,好闻的青松般的气息萦绕鼻头,她贪念这片刻的温暖。
换好衣裳后,他又将她轻轻放下,掖好被角,才折身回屏风那边去。
暗夜里,屏风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水盆轻荡,云生猜想他在净手。
他里衣柔软宽大,那股青松味似有若无,很好闻,没了之前那些贴身的束缚感,果真舒服了很多。
她想道声谢,但又觉不合适,索性闭嘴不说话。
屏风那边的动静很小,但也清晰可闻,净手要这么久么?都快一刻钟了!
“你自己是医者,估摸着手臂几日能恢复?”他在屏风那边柔声问。
云生细细感知,臂骨似有移位裂痕,恢复不如皮肉伤快,不说一月,至少也得半旬时日才可拆卸绷带。
“估摸着,半旬后可拆卸绷带。”
屏风后边传来一声轻叹,温言,“明日,给你寻个婢女,你也自在些。”
他声音极柔,听着开门出去了,泼水声哗啦一声响,他又进门来。
这次,云生说不出拒绝的话,毕竟她不可能使唤他半旬时日那么久,他是王爷,是该被伺候的,不是伺候人的。
就算自己不排斥他,孤男寡女,也总归不好。况且,他们只是主仆,而非其他!
“......其实,您将我送回后院就好,不用管我......”
又闻得倒水声,然后是揉搓,细细揉揉,这不像是在净手,云生不知他在做什么。
“不管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声音温和,语气却显出不喜。
云生不再说话,她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
屏风那边反复换水、泼水、换水,然后听见拎布料发出的紧勒声,原来刚刚是在洗衣裳。
洗谁的衣裳,不言而喻。
云生心里乱得厉害,刚刚换下的都是贴身穿的小衣和中衣,他就这么洗了,她周身温度骤升,若碳烤一般,烤得她面颊滚烫。
“......王爷,您莫要洗了,女子小衣污秽......”
拎衣裳的动作不停,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晾衣声,然后听得他温言,“谁教你的这些话?哪里污秽?”
云生不答,心子在胸腔里鼓动蹦跳地厉害,她怕一张口,心子就要跳出来。
“女子也是人,何来污秽一说?要说污秽,男子更污秽,你该爱重己身,以后不许再有这样的心思!”他有些不悦,恨她贬低己身。
闻他此言,云生心头一片温热,他身贵位高,却不跟世人那般贬低女子,不知那个错过他的女子会不会后悔?也不知哪个女子有幸能嫁他?
两人各有心事,一时寂静。
半晌,赫连长泽开口,“以后,不许自伤!再这样,我就真不管你了!”
他说得诚挚,情绪饱满。
云生心生悔意,那日,若不是自己会错了意,何至于此,她只能“嗯”一声,再无别话。
“不许跑,不准逃,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我这里跑掉!”他声音发紧,狠声警告她。
“好!”
“真心为你好的话,要听!不许跟我犟!”
“好!”
“有什么,要跟我讲,莫要让我猜,我怕我猜不着!”
“好!”
“如此甚好,那便好生歇息吧!”
“嗯!”
翌日,赫连长泽将荀泠、方敢二人送出府后,换了便服,去了市场。
晌午时分,领回来一个十一岁的姑娘,并赐名青辞,专门服侍云生。
在云生一再坚持要求下,她从赫连长泽房里移出来,回到了后院。
有了青辞,她在后院也方便,赫连长泽也放心,他也知道回到她住惯的地方,她会歇息地更安稳。
青辞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胆小却勤快,做事麻溜,云生喜她。
有了青辞伺候云生,赫连长泽便回了大营,每日会去后院跟她一起用晚膳。
云生自己会医,外伤恢复得极快,不过三四日时日,抓破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渐渐脱落痂壳,长出新肉。
瓷器扎刺的伤口深一些,也开始结痂,伤口奇痒,开始滋生新肉。
只有脱落的指甲盖,愈合得最慢,也最疼,常常夜里不能眠。
手臂骨裂的伤,最是恼火,不仅疼,还恢复得慢,这会影响她练习射箭之事。
赫连长泽已经将大弓送了回来,她还是想练习拉弓射箭。
终有一天,她是要进沙场的,只有在那里,她才觉得自己跟那个人的距离最近。
所以,好生休养,尽快恢复,是当务之急。
还有解药一事,这次毒发来势汹汹,她心里极怕,她得尽快拿到下回的解药。
赫连长泽日日跟她一起用晚膳,见她恢复速度尚佳,心里也喜。
他常常带一些饰品和小玩意等物与她,云生也欣喜,这种如同寻常普通农家人一样的相处样式,使她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