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灯笼于风里轻曳,渐渐染上凉意,夜色缱绻。
赫连长泽于袖里摸出一支簪子,轻轻插进眼前人的青丝里,他手上动作轻柔,满是小心翼翼。
这是他傍晚先抵达城门口时,遇上买下的,当时第一眼瞧见,就觉得这簪子称她。
云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她不敢抬头,只微微抬高视线去瞧赫连长泽,赫连长泽此时神色温和,眼里满是认真,劲瘦的手腕在她余光里轻移,左晃右晃,似乎怎么都插不好。
他细细端量,似乎怎么看,都对不上意,索性又轻轻取下,放于她手掌心里。
玉簪横呈于她手心,盈盈余光。
云生垂眸细瞧,于手心处正中,玉簪温润有泽,末端一朵白玉梅,栩栩如生。
只一眼,她就不舍得放手了。
“......怎么放都不称味,感觉意不对,你,你自己对着镜子戴吧。”
他声音如蛊,打她心尖过,温润柔滑,无声无息,又掷地有声,她便如痴如醉。
“......谢过王爷!”千言万语,只集成这一句说了百八十回的话,也怎么都词不达意,不对意!
赫连长泽瞧着她,看出她眼里满是欢喜,便低声开口,“明儿去西市上挑挑,把你喜欢的都买回来,慢慢戴!”
云生收拢掌心,轻握玉簪,温言说:“我哪里用得上那么多,有这一支就够了。”
哪里要那么多,她只要这一支!
赫连长泽知她朴素,于是补充道,“不止簪子,那些别的,我看四公主她们满头都是,还有带耳朵上的,手上的,都去买。”
她哪里敢跟四公主比,不过听了这话,心里是真的欣悦,他其实也不懂这些吧。
她瞧着他,笑说:“那些我都用不上,手上戴了东西,出手时我会顾忌别弄坏了。”
她偏头,微微露出耳朵,更是笑得畅意,“王爷,您看,我都没耳洞眼嘞!”
赫连长泽垂眸细瞧,果然,那耳垂白莹完璧,无无瑕无疵。
他瞧了瞧,移开视线,眼睛与她对上,问道:“那你想穿吗?”
云生本不喜这些,但是,这一刻,她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头,是了,她也想看看自己不同的模样。
赫连长泽抿了抿唇,犹豫了瞬,柔声说:“那,我让安顺请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给你穿......”
云生心思一动,真的要穿耳洞眼吗?
“不要......不要嬷嬷穿......”
她有意躲闪开,不敢与他对视,但那只是一瞬,她又重新望着他的凤眼,轻声道:“我,我只要王爷给我穿!”
赫连长泽微滞,他哪里会这些,他的这只猫是有意撒欢为难他了!
他露出些无力的笑,悄声道:“我哪里会这些?你皮,我粗手笨脚的,弄疼弄坏了如何是好?听话,请老嬷嬷......”
“不要嬷嬷!我不怕疼!也弄不坏,就算弄坏了,我自己医!”这一刻,她竟是无比坚定。
赫连长泽气笑了,这是跟他耗上了,“你这不是猫,属狗,专会横杠耍无赖!”
云生听不懂他说什么猫啊狗的,但是无赖她懂,她就是想耍无赖看看,到底是什么体会,再说,她也不是真耍无赖。
她咯咯地笑,望着他的眼睛,这次,没有退缩,誓要等个结果方才罢休。
赫连长泽微微将视线移开些许,瞧着她身后的夜色,终是松了口,无奈道:“行,我弄,我弄!”
云生乐了,笑颜如花,风姿绰约。
瞧她一脸得逞的小得意,赫连长泽警告她,“先说明,若是弄得不好,不许闹!”
她抬手一扬,将手里握着的玉簪随意插进发里,很是潇洒,笑说:“保证不闹!不闹,也不哭,只笑!”
他刚刚比划半天,也不及她就这么随手一插,来得有意蕴。
她自己随便戴,就有那么些意蕴了,对意!很对意!
听她保证说得如此洒脱,他还能说什么,还不是只有依她。
他知道,她骨子里,洒脱不羁多于小儿女情态,她当是有大将之风之将才,不是小家碧玉之闺阁女子。
“择日不如撞日,王爷,就当下吧!”她是真的高兴,眉眼处处可见悦色漫延。
赫连长泽跟她进门,看她点灯,灯黄如织,瞬时织满空房。
两人于灯下对坐,案几上摆着针线盒,连枝灯散发出柔光,柔光温热,将满室寒凉驱散殆尽。
云生挑出一根尚未开封的花针,递过去,意思分明。
赫连长泽接过花针,她侧头贴耳偏过来,心想,大概就是这么着吧。
赫连长泽无奈将花针搁下,嗤笑,“笨,哪有这么生穿的?”
云生侧眸瞧他,满脸疑惑,不解道:“嗯?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赫连长泽陷入回忆,一时寂静,他似乎再确认什么。
“......我记得四公主幼时不是这样,老嬷嬷先是揉捏耳垂,后将花针,好像也不是花针......唉,还是请老嬷嬷吧!”
见他又转回原先的话头,云生不愿,双手抬起,一只手捉住一只耳垂,用力揉搓,胡乱揉搓,毫无章法。
罢了,罢了,她真是比那老头的驴还犟!
赫连长泽无奈伸手,打掉她一只手臂,冷言,“松手!那是你那样乱搓的,蛮狠!”
他抬起左手,用食指拇指捏住那已经红了的耳垂,轻轻捻揉,成圆弧型划开回旋,不停揉捏。
云生直觉半边脸颊发热,她不偏不躲,就这么微微仰着脸,将耳朵递过去。
“那边耳朵也是,自己揉!按手法揉!”
他故作冷声冷言,也未抵挡住和颜悦色,那眼里的温和,手里的轻柔,皆是藏不住!
云生嘴角微扬,依言,学着他拇指的动作,自己揉捏另一边耳垂。
她是真的不懂,以为一针扎过去就成了,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云生面热心热,如这一室灯豆。
“王爷,您懂的真多!找您,是找对了!”她只是一时尴尬,想找话说,却未察觉出自己言语里的俏皮。
赫连长泽手里狠捏一把,又随之恢复轻柔,恶道:“我不懂!”
云生笑得更欢了,一副欠打模样,赫连长泽真想一把捏死她,到底是没有下手。
花针过耳,无疼无感。
但是他手指留下的温度,鲜明炙热。
云生望着他,手握耳垂傻笑,赫连长泽简直没眼看她。
他伸手打翻一罐茶叶,挑挑拣拣,择出两根细筋,轻放进刚刚穿过的眼洞里。
一切完毕,他边擦手边狠道,“明日有得你疼!自己受着吧!犯犟!”
云生笑得合不拢嘴,直呼“不疼不疼,不怕不怕!”
瞧她穷乐呵,他也无话,起身道:“滚去歇息,我走了!”
云生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些什么方好,待她收住笑时,人已在几步开外了。
她弹跳起身,疾呼,“我送王爷!”
赫连长泽也不回身,只说:“不要你送,呆着别动!闹腾!”
云生及时收脚,愣了半刻,又迈脚跟上,嬉笑道:“多谢王爷帮我穿耳!王爷慢走!王爷早些歇息!王爷,明早见!”
不是说她闹腾吗?那再闹腾一些!
没想到他被迫捡回来的这只野猫,还有这么灵动的时候,这一刻,他想起了京都王府里的紫嫣,那孩子也一贯灵动如此。
这是他养的,灵动也是他惯出来的!一股微妙的情绪攀爬上心间。
夜色甚浓,风无声掠过,留下许多柔意。
笑意渐渐从眼里爬出来,爬上嘴角,拉扯得嘴角微扬。
他才懒得理她,穿耳是他愿意的吗?明明就是她自个儿死犟着要穿的!还明早见,明早肿起耳朵见吧!
安来歪着头瞧主人,像瞧傻子般,完了,主人傻掉了,它得管好自己,默默趴着睡了,闭眼,没眼看。
云生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还不忘看看头上的玉簪,越看越喜欢!
乐过了,又练了心法,云生才安然入睡。
这夜,无梦,好眠。
翌日,依旧五更起身更衣,捞起安来就往前院跑。
可怜安来才从那边潜回来,还未睡热乎,就被迫出窝,它蔫头耷脑。
策马出城时,天色渐明,赫连长泽才看清云生的耳垂,果然红肿的厉害。
“自讨苦吃!说了请嬷嬷,死犟不要,活该!”
风将这些话送入她的耳里,她闷着笑。
哪里苦?一点都不苦!这点肿算什么,她回府抹点药,立时就好了。
她“咻”地打马越过上前去,大有挑衅之意。
赫连长泽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总是喜欢自讨苦吃!于是他挥鞭催马,疾驰而去,不过几瞬就将她扔于身后。
她不服输,紧追忙赶,不求超越,先拉近距离也是好的。
一路狂奔,在望见大营高墙栅门时,她立时勒马,目送那一骑向前。
赫连长泽也立时勒马,半转马身,回看她。
她立在马背上,笑得张扬,道一声“回见”,便挥鞭打马,踏风而去,留下一道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