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面露歉然,慢吞吞地从宽大衣袖里掏出一物,袖撩半开给他看。
“王爷,安来受伤了!”她声音低沉。
赫连长泽这才看向她手里的安来,只见那小东西精神萎靡,微闭着眼,身上颇多血迹,跟她主人一样狼狈!
他正欲开口询问,就闻得她说“王爷,对不起!”
赫连长泽依旧温和,伸手摸摸安来的头,安来微微睁开眼,看见他后,绵了绵原本耷拉着的耳朵,算是打招呼。
云生心里愧疚更甚,支吾解释道:“......安来跑丢了,我寻到时,就已经这样了,对不起王爷,是我没看好......”
赫连长泽扫一眼她凌乱的发,还有那破了的衣袖,袖里隐约可见她那破皮红肿的手背,于是出声打断她的话,指着她的手背问,“这是寻安来弄伤的?”
云生顺着他的手指,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还有这副乱糟糟的模样,面色刹那间爬上红晕。
他声音不再似刚才温和,掺杂着冷厉,“跑了就跑了,我再给你寻只就是!”
他想伸手拢拢她乱糟糟的发,手刚刚抬起又缩回,继续冷厉道:“它要跑,你如何守得住?让它跑就是,它若想回,总归是要回的!”
云生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暖流,哪里是说弄一只来就能弄一只来的,她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小狼有多难寻。
再说她养习惯了,只想要这一只,但是她还是想谢他,于是呐呐闷言,“谢过王爷,不过,我就想养这一只!”
赫连长泽听着她的闷声闷言,心下一股温热,他伸手,想一把拿走安来,云生往后退了些许,咕噜道:“还未包扎,会弄脏王爷的衣裳!”
赫连长泽又颇有些无奈,轻甩一下衣袖,缩回手,背立于身后,瞧她一副乱糟糟的模样,又暗暗生气,于是懒得理她,折身就走。
他大踏步转过密林,耳畔不闻声响,想起她之前受了伤,于是放缓脚步,暗暗等着。
等了许久,还是不闻声响,他不得不回眸看人。
那人掉离了好大一截,步履艰难,似乎是拖着脚挪动。
看那架势,似乎是不便行走,他猛地想起,自己当初学骑马时,双腿灌铅,臀下生疼,腿根处痛得无法走路。
他眉头急跳一下,不再盯着云生的腿瞧。
他心下忽然生出一丝懊恼,怎的不叮嘱她些,最初骑马,别贪图一时畅意跑太久。
又想起自己当初学骑射后,走路一动就腿根生疼,他就懊恼,怎么不赶着马车出来。
云生拖着灌铅似的双腿,强忍着火辣辣的疼痛,寻着前头那人的脚步,慢慢挪。
她注意力全在脚下,在密林处转折,一不注意就撞上了一道人影。
她哪里知道那人会在转折处等她,毫无半点准备,就这么直挺挺地撞上去。
她捂着额头,眼冒黑线,但第一反应就是致歉,一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眼里的黑线才掉个干净。
赫连长泽冷不防被撞,脚下灌力,才稳住身形,不让身后的人跟着踉跄。
感觉到身后人自己站稳后,他才松劲转身,细细查看起那人的情况。
没啥大事,就额头红了些,一看就是低头走路的。
经过刚刚一撞,安来已经从袖里掉了出来,赫连长泽这才看清它的伤势。
右后腿通红一片,血迹新鲜,刚刚摔落在地上,它也没叫唤出声。
赫连长泽弯腰一手捞起安来,避开它右后腿的伤,端在左袖里。
云生腿脚不便,动作不及他快,一晃就看见安来落入那人的袖里,她再阻止也毫无意义,索性闭嘴不言。
赫连长泽端着左手,细瞧安来,小东西与他对视,泪眼汪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赫连长泽气笑了,装作生气,狠狠道:“不许哭!自己弄伤的,该!”
云生也微微偷笑,她想伸手摸摸安来,又不敢,索性将手缩进袖里,遮掩起来。
赫连长泽将她这些小动作尽数看在眼里,心里微叹,这一个个的,出来一趟浑身是伤,一个装可怜,一个装作无事掩饰伤痕。
不省心,都是些不省心的。
他本想怪腔怪调指责一番,但想想,还是作罢,一个女孩子,脸皮薄,不经说!她跟军营里那些大老爷们不同,那些莽汉是说惯了的。
他转身踱步,云生也拖步跟着。
要是遇上拦路石头或者木枝,他就悄然将其踢开,这一切都做得不动声色。
走出矮林,顿时豁然开朗,辽阔草地一跃入眼,新绿生暗香。
待挪到拴马的树下时,云生额冒微汗,不是热的,是疼的。
她什么都不顾了,索性瘫靠着树,歇气。她不敢坐下,她怕坐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赫连长泽也不催她,默默等她歇气。
歇过两盏茶功夫过后,赫连长泽轻声问,“还骑的马不?”
云生闻言,脸豁地一下酱红,这一路,她不是掩饰得很好吗?
她抬眼觑那人,还好他没有盯着自己看,而是望向别处的。
她红着脸支吾道:“没事,歇歇就可以回了!”
赫连长泽拢拢衣袖,垂眸盯着左掌里的小东西,那小东西已经瘫了,不知是累的还是疼的。
他温言,“若是不能骑,就等着,我回府安排马车来接......”
还不等他说完,云生就硬打断他的话,“不用!我可以!”
赫连长泽以为是她害羞,便婉转些说:“不会让旁人知道。”
云生的脸更红了,支吾道,“......不是,我自己能回去!”
哪里就娇气得如此脆弱呢?想当初,比这痛苦十倍百倍都熬过来了,这点疼痛算什么!
赫连长泽也不再劝说,随她吧!
又歇过一炷香时辰,云生提议回程,赫连长泽伸出手臂,助她上马。
就这上马的功夫,她鼻尖已渗出晶莹汗珠,赫连长泽给她检查脚蹬,温言,“若实在不行,就侧坐,共乘一骑!”
云生心里生喜,又生恐意,她想跟他共乘一骑,但又不许自己与他共乘一骑。
她何德何能能与他共乘一骑?
能跟他共乘一骑的,该是罗雨桐那样的侯门贵女,不仅位高身贵,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得是小家碧玉,拥有玲珑心思之人。
她什么都不是,她有的,是无尽的杀孽,是不知明日会如何的未知彷徨。
况且,她知道他有多喜欢他心里的那个人!
她不经意间抹开鼻尖汗珠,忍住腿根处的疼痛,笑道:“多谢王爷!不过奴......我可以的!”
赫连长泽心里微恙,这什么毛病,奴婢二字又差点夺口而出,她刚在想些什么呢?大概是顾忌身份有别吧!
他也不再言其他,只嘱咐她脚下蹬紧些,然后折身回到自己马旁,骑着马缓行。
云生落马于他身后,他有意缓行,并不策马。
云生哪里不知道他这样是在照顾她,心里生出丝丝清甜,暗中加快一点点速度跟上。
慢慢悠悠,等到城门口时,天已晚了,他们竟是行了好几个时辰。
行人匆匆归家,夕阳余晖映照在斑驳的城墙上,使得城墙增加了厚重感。
云生抬头望着天边,晚霞漫天,黄橙橙一片,还有丝丝澄紫色掺杂其中。
她第一次见紫色的晚霞,如梦似幻,不免看得有些呆了。
赫连长泽侧眸看她,见她惊喜难掩,于是开口说:“丹霞山那里最适合看晚霞,得空便带你去!”
云生看得痴迷,冷不防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说好,悦色跃然在脸上,欣喜难掩。
她总是这么容易满足,给予一点点就很快乐,是真的很快乐!
赫连长泽也声带悦色,说:“走吧,先回府!”
云生跟着他继续往城门口走,路上行人渐稀,大部分行色匆匆,无人注意到他们两人。
回到府里时,天色已经见黑。
安顺正在门口眺望,一见他们冒头,急吼吼地迎上前,直呼“主子,晚膳已备好!”
赫连长泽跳下马,一边将马鞭扔给安顺,一边抬臂递给云生。
云生早已双腿僵硬,痛麻木了,她也不再逞强,伸手撑着赫连长泽的肩膀,将大半重量转移到赫连长泽身上去。
赫连长泽猜到她已经无法自行下马,长臂一弯,遂将她半个身子揽住,从马上提了下来。
云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能勉力维持住身形,不至于摔倒在府门口,就依着他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