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她就这样被留下来了!
安总管很是满意,一直到四公主的马车消失在大道尽头,方才转过身来。
“老奴这就安排人收拾一间院子,真是劳烦姑娘了!”
这位总管大人在自己面前谦称老奴,又尊称自己姑娘,可见府邸礼数周到。
于是笑着说,“总管大人客气,民女云生,您叫我云生就好!”
安和看着她,笑而不语。
西院很快就收拾妥当,一个小丫鬟来领云生过西院去。
“奴婢紫嫣,见过姑娘!安总管着我来服侍姑娘的起居,姑娘只管使唤奴婢就是。”
云生想,本是微末之人,怎敢使唤别人。
她并没否定紫嫣的话,只是笑笑,说:“有劳!”
西院离主院不远,清幽宁静,云生边走边看,忽然间一群雪鸟落在庭院里。
紫嫣说:“这群雪鸟常来,安总管喜欢撒些粟米在地上,他们这是在找吃食。”
紫嫣年纪颇小,活泼好动,声音清雅,云生觉得这婢女很灵动,并不讨厌,两人说起话来。
通过交谈,云生得知,这个女娃原是个孤女,被安总管捡回来养大的。
难怪如此活泼灵动,压根就不是专做苦差事的丫头。
紫嫣还找出一套崭新的衣裳给云生,“姑娘,这套衣裳是现备的,安总管说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更好的,姑娘先将就着穿。”
云生细瞧,这衣裳料子明明极好,素雅,很适合她。
一言一行,一处一院,处处无不妥,事事都周全,这府邸的大总管果真不一般。
天晚欲来风,寒凉四起。
用过晚膳后,云生打发走紫嫣,独自在灯下翻着医书,琢磨着,试着找出更好的法子。
风紧,不停地扯出急啸呜呼声。
云生正欲歇息,叩门声紧奏,门外人唤着“姑娘!姑娘!”
云生立即开门,门外人疾道:“姑娘快去看看,主子情况不大好!”
主院里,凤梧急乱了手脚,见云生如见救命稻草般一步跨过来,又匆匆侧身给云生让道。
云生看一眼榻上的人,就知道情势很危急,稍探额头,果然烫得骇人。
“殿下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
凤梧也说不大清楚,他虽然一直守着,但不知何时发的热,“大概晚膳后吧,我没摸......”
他怎么敢摸主子呢?再说,主子不喜人靠近。
“备热汤,殿下需药浴!”
“再备黄酒一壶!”
“三个大火盆!”
安和立即安排下去,很快有小厮将药汤和火盆抬进来。
云生留下凤梧,将其他人赶出房去,然后紧闭门窗。
刹那,屋子暖和起来。
赫连长泽早已烧得神志不清,被凤梧抱着放进药桶里,药汤没过肩颈,只露出头来。
热气缭绕,渐渐起雾,赫连长泽眉头紧皱。
“凤侍卫,扒了殿下的衣衫!”
凤梧神色微变,手上动作却不迟疑。
云生背过身去,打开随身携带的银针,只待凤梧这边完成,云生就迅速寻穴下针。
开始六针下去,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云生心里也颇慌,直到第九针扎下,那人虎躯轻颤,心想,总算有了反应。
凤梧在旁盯着,虽一动不动,但是云生凭直觉知道他内心早已慌乱成灾。
他望着那满头银针,问,“扎这么多针,没问题吗?”
“我心中有数的,凤侍卫只管保证这房里的热度不降就好!”
凤梧拨弄着火盆,银碳在盆里窜出几根火苗,烧得更旺。
豆大的汗珠顺着赫连长泽的脸颊,倾斜而下,滑出一道道痕迹。
苍白病态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点红润,眉头稍许舒展。
中途加了两次热水,待药汤不再发烫,云生收针。
“凤侍卫,我去隔间配药,您将殿下捞出来,直接换上干净的衣裳,动作要快!”
那厢凤梧照云生的吩咐行事,这厢,云生打开药箱,好一番挑挑拣拣。
“姑娘,好了!”
云生闻言,从隔间走出。
赫连长泽陷入了昏睡,容颜稍缓,热度趋于常温,总算松了口气。
“姑娘,火盆还要吗?”凤梧在一边问。
“留下一盆,其余的搬出去,尽量不让寒风吹进来。”
“用小灶煨上清粥,备用!还有,先前的药方暂停,按照这个来!”
云生将新开的药方拿给凤梧,这一刻,她真的如同经验老到的医者,侃侃而谈,挥斥方遒。
殊不知,赫连长泽才算她真正意义的第一个病人。
她还没医过别的人!
闻着榻上那人的呼吸渐稳,云生悄声掖好被角,然后在四肢处重新寻穴下针。
安总管和凤梧进来,望一眼榻上四肢被扎成刺猬的主子,眼角微挑。
云生不做理会,她慢捻膝上的那根针,稍候猛地拔出,针眼处瞬时冒出乌黑的血珠,乌珠越聚越大,她干脆弄一个小管将其吸住。
乌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小管,越来越高,半盏茶后,取下小管,那乌血凝固成块,攀附在小管内壁,倾倒不出。
寒毒颇深!
她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投放在膝上,那处淤青厚重,想必是承明殿前跪那一日留下的。
待收下最后一根针时,三更天已过,榻上的人还没醒,都不敢掉以轻心。
安总管一直在旁候着,见云生收针完毕,恰时推一盏热茶过来。
云生也不客气地顺手接过,一饮而尽,她确实口干,神经绷得实在是紧。如果三皇子真的有点什么,她绝对走不出这座府邸。
她本陷入昏沉迷糊间,以她敏锐又警惕的神经反应,迅速清醒,望向榻上的人。
凤梧也在同时跃至榻边,只有安总管依旧迷糊瞌睡中。
榻上的人,额上冒出一层微微汗,神情极其苦痛,内心很挣扎,似是梦魇,薄唇轻启,闷喊着,听不出声音。
凤梧犹豫了一下,轻唤“主子,醒醒,主子”,那人毫无反应。
云生用银针狠扎那人的虎口穴,兴许是疼痛掩盖过梦魇,那人微微醒神。
眼神呆滞,整个人都是茫然不清醒的。
唇瓣干枯,云生用小勺喂给他温水,大概是心热喉干,很快吞咽完一盏温水,又喝了一盏,方才止住。
这时,安总管也清醒过来,忙问,“殿下感觉好些了吗?”
他轻轻点头。
安和大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您可不能再这样吓唬老奴了,年纪大了,不经吓!”
安总管又絮叨,“您吃点东西吧!”
见那人没反对,云生说,“喝点清粥吧,才醒神,清粥易克化!”
安总管接话说,“是,清粥好消化。”然后立马出去忙活了。
凤梧将人扶起来靠在大枕上,那人的虚弱,肉眼可见;脸颊骨的轮廓又突兀了些,夺走了这脸上原有的很多美感。
安和见赫连长泽喝了半碗清粥,稍放了心,嘱托一番,自去忙新一天的事宜,留下凤梧跟云生两人。
“姑娘忙了一宿,去歇着吧!”凤梧说。
云生观察了一下赫连长泽的脸色,太虚弱,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凤侍卫也忙了一宿,这样吧,您先去歇息,我守着殿下,晌午时分换班,可好?”
凤梧端详赫连长泽一会,见主子没反对,于是说,“也行,有事,姑娘叫我!”
凤梧转出,又隐约进了隔壁屋。
云生低头重新收拾针包,她知道那人在看着她。
“我知道殿下还不想开口说话,若是问什么,可以写字,”云生收拾好针包,这才抬头,“或是比划!”
那人微微张口,云生赶紧走过去,俯身,只听“呕”的一声,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伸出双手。
那刚喝下去的半碗清粥,此刻,又原还原的出现在云生双掌里,而赫连长泽还在干呕,最后吐出来的只剩黄水。
凤梧闻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