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七年冬月二十九日,大渝国皇帝连颁两道圣旨,一时引起轰动。
一则,立大皇子赫连长明为太子。
二则,赐罗骞将军之女罗雨桐为太子妃,一月后完婚!
一时,普天同庆,又暗潮涌流。
实则还有一道暗旨,禁足三皇子一月,太子完婚,即回北地!
莲蓉哭着跑进清荷院,说公主砸了妆奁,请云生过去。
云生在帘外跪拜,小心觑着帘子里面那一地的钗环珠簪,不敢抬头看赫连长容。
大约是在气头上,赫连长容没有立即喊云生起身,莲蓉壮着胆喊了两次“云姑娘在外候着”后,赫连长容才叫云生起身。
“还请公主息怒,气大伤身!”云生小声地劝慰。
“叫我如何不恼,这是不叫我三哥活!”
“赐婚!立太子!都行,那是家国大事,为大局着想,不容我置喙,我也不懂,也不想管!”
“但是,三哥请旨回北边驻地,怎么就不行呢?”
“他在承明殿前跪了一日,那么大风雪,我原以为他是想抢回雨桐姐姐......哪里知道,他,他只是想回北地去......”
说着说着,四公主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云生一边示意莲蓉收拾地上的钗环,一边逾矩牵着赫连长容走进旁边的小暖阁。
“他才从北边回来,本是回京述职和过年的,现在,他年也不想过了,就想回北地去,他们还不许!”情绪稍稳后,赫连长容低声自语。
云生从袖里牵出帕子,轻轻得给赫连长容擦眼泪,绵帕一沾,细嫩的皮肤就泛红,她手上动作轻了又轻。
十四岁的年纪,肌肤真的是吹弹可破,她如实地想。
长期惨无人道的训练,抹灭了她的同情心,对于公主的难过,她不能感同身受。
再说,她这次的任务,可是要监视赫连长泽,她不能让些许感情影响她的判断以及对消息地捕捉。
“别哭了,公主应明白,生在皇家,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同时也身不由己!”
云生想,她其实不大会安慰人。
“我宁愿不要荣华富贵,只要能换三哥自由!”
真是孩子话,不要荣华富贵?
离了公主身份,离了荣华富贵,怎么活下去呢?要跟自己一样当死士吗?
当死士也没有自由,不仅没自由,还会没命!命都是卖给主子的!
“公主还小,还不知道荣华富贵有多难得!”
赫连长容有一瞬的错愕,诧异问:“你不同情我三哥吗?他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你心这么狠的吗?”
云生轻叹一声,“我想,三皇子人中龙凤,我低贱之躯,不配去同情!”
“至于心狠不狠,我想我不能有心吧!其实,等公主长大后,就会明白,能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不那么重要!”
赫连长容眉头微蹙,“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总是说些老气横秋的话,还有总是贬低自己。其实我也说得过了,你心不狠,对我就很好!”
云生不想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得给赫连长容倒了盏茶。
赫连长容抿着茶发呆,云生也陷入自己的思绪。
赫连长泽请旨回驻地,想做什么?只是不想看到意中人嫁给自己的大哥吗?
皇上又是赐婚又是立太子,是想传递什么意思?
明明先只透露赐婚讯息,怎么突然就赐婚和立太子同时定下了呢?
赫连长泽这些年在北地,劳苦功高,皇上真的毫不顾及?
还是说,赫连长泽因军功而骄甚至要挟?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人。
都说皇上对赫连长泽恩宠不断,就目前看来,也并有真的很宠。
云生痴痴地想,就如此看,赫连长泽现在,犹如置身炙火。
这不是偶然,赫连长泽还在回京路上,自己就接到诏令,任务对象刚好是赫连长泽。他一回到京都,就诸事不顺,先是意中人要嫁给别人,后是请旨不得。
怎么看,都不简单。
但她一时也想不明白,所知甚少,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莲蓉收拾好钗簪,退出来,在一边奉茶。
“北地是什么样的呢?要是我也能跟着三哥去就好了!”赫连长容满心愁绪,兀自低语。
莲蓉吓了一跳,“主子,这话说不得!”
主子,这个称呼总是能挑动云生的神经。她看一眼莲蓉懵懂的模样,径自摇头,心里苦笑。
她的那个主子是谁呢?
沉思间,小内侍领进一个人来。
来人跪地问安,自表身份,原来是叶美人身边的大丫鬟春桃。
“奴婢奉主子令,请公主走一趟。”
赫连长容叫春桃起身,并吩咐莲蓉奉茶,说:“我被禁足了,恐怕不能如娘娘愿......”
“主子已经求得皇上同意,解了公主的禁足令,否则我们主儿也万不敢劳烦公主殿下!是我心急,没先言明!”
赫连长容愣了又愣,叶美人是这宫里出了名的胆小,她敢去求皇上?还是为了自己的解禁令?
春桃笑着说:“此事千真万确,还劳驾公主您跟我走一趟,我们主儿等着您呐!”
叶美人曾照顾过赫连长泽一段时间,因这个,赫连长容从没驳过叶美人的脸面,况且阖宫都知叶美人胆小,从不逾矩。
“既如此,我随你走一趟。”
“云生,你也跟着我!”
后一句是对云生说的,云生说:“遵令!”
两炷香的功夫,一行人到了落霞院。
门前立着一妇人,手里捏着巾帕,正翘首以盼,心事在脸上成堆,看见赫连长容后,立马撩裙下阶来迎。
“来了好,我有事托你!”
春桃大步迈过去搀扶那人说:“主儿,公主殿下人来了,您别急,屋里说。”
“是,屋里说,是我心太急!”
双方见礼问安,进门去。
云生暗自思忖,难怪丫鬟开口直奔主题,原来是有这么个心急的主!
春桃示意其他小丫鬟离开,然后关紧门。
“四公主,我有事托你,你三哥他......”
“这怎生得了?皇上禁了他足,一个月......”
“我看太子和皇后都脸色不好,你三哥他是不是惹恼了他们......我就说不能惹到他们的嘛!一个都不能惹的!”
说了这半天,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赫连长容不忍看她焦急得语无伦次,接了话头,“您别急,慢慢说,我被禁足了,也不知具体的情况,您把您知道的一句一句说给我听!”
叶美人似乎松了口气,于是说:“皇上下旨立太子,又给太子赐婚,这你知道吧!”
赫连长容点头,“我也是才知道。”
“可是皇上又下了一道口谕给长泽,说让长泽禁足一个月,太子大婚必须出席,然后就要返回北边去......这是怎么回事?”
赫连长容说:“我也不知其中缘由,昨儿三哥在雪地跪了一日,请旨回北边去,父皇没答应!”
“他昨儿罚跪是请旨回北边?不是,我听风声说,你三哥,也,也看上了那......”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口。
赫连长容深深叹气,“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那皇后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是为哪样?还有太子,上了早朝就回了,说是说忙大婚的事情,我远远觑了一眼,似乎是心里不大爽利。”
云生悄悄打量这位叶美人,三十出头,体态丰腴,肤若凝脂,是个美人,就是说话也太大大咧咧了些。
如此没有城府,她更加好奇由她抚养的三皇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方才走神,就没大注意对话,再回神时,就听叶美人说:“你三哥被禁足,他这次回来,我也就远远看了一眼,连话都没说上。他高了,壮了,身板也不似小时候那样瘦弱,硬朗,也好看!”
“他小时候啊,瘦弱,又不爱说话,总是被欺负,我位分低,说不上话,护不住他。要不是你,长泽不知道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
“都说长泽得皇上疼爱,要是真疼,怎么会把长泽给我养?我那时刚进宫,自身都难保,怎么能养好孩子?”
“跟着我吃冷的,剩的,缺吃少穿,被欺负也不敢申冤......还好现在他大了,也有军功在身,只是,我不大敢见他,他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说着说着,湿了眼眶。
赫连长容也眼睛泛红,垂眉不言。
“我知道求皇上不罚他,不可能!就求皇上放你出来,我请你来,就是托你去看看他,我知道他会见你的!你一定要劝着他些,我们不跟他们争什么,也什么都不抢,只求个安稳!一个月,不长,就当休息,他在北边带兵打仗,难得有空歇息。歇息好了,参加了婚宴,还是过了年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