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袭卷,寒意侵衣,行走在这银装素裹的宫道上,又是另一番意境。
云生跟在赫连长容身后,亦步亦趋,谨慎打量着周遭,这宫墙的深重感,积雪也压不住。
赫连长泽跪在承明殿前,远看,跪影如雪里青松。
皇上谁也不见!
赫连长容踱步过去,无声地跪下,就挨在赫连长泽一步远的地方。
云生和丫鬟莲蓉,顿时也跟着在四公主身后跪下。
膝下积雪迅缩,立时求全般凹陷下去,腿膝跟陷进雪里,凉意从膝头延伸展开,连五脏六腑都没漏过。
“回去!”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却温凉有余。
赫连长容身子畏缩了一下,又无声地挺直腰身,极力抵挡肆意席卷的寒风。
“天冷,回去!”
赫连长容呢喃出声,“三哥,我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你!”
云生悄悄打量着斜前方的那个身影,玉冠束青丝,墨色隐光,寒气凝成微白晶莹的小水珠,满头都是。
朔风席卷,衣袍紧贴,腰背劲瘦;侧颜苍白如雪,寒风欲要撕裂那轮廓往下滑落的冷珠,珠随风动,时不时地跌落。
寒风携卷湿气漫延,早已浸透衣裳,那玄色愈是厚重,衣摆处早已结了霜,僵硬若青铁。
果真是着雪一夜。
“听话,回去,给你带的小玩意,都放在凤梧那里,你去找他取!”
“我不要小玩意,三哥,我要你好!三哥,你回府去吧!”
还能回府吗?
这是在罚跪,甚至不能求情!
提起凤梧,赫连长容才发现没看到他,随口问:“凤梧呢?不是跟你一起进宫的吗?”
赫连长泽微侧身,迅速地扫了一眼赫连长容及身后的两人,什么也没说。
长风卷起雪,乱扑迷眼。
“三哥,你不要喜欢......”
“现在是我的话都不听了吗?”赫连长泽声音微凉,又对身后的两个人低喝,“还不把公主送回去,全都胡闹!”
丫鬟莲蓉,只得应声说是,劝着赫连长容,“公主,我们回去吧!”
“我不!”
赫连长容就跟犯倔的驴子一样,就是不走,两相僵持,谁也不听谁的。
隐约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出声,“长容,你这是跟着闹什么?”
赫连长容望着来人,温声喊了声“二哥!”
二皇子,赫连长晖!
“天如此寒,一个二个的,都闹什么,还不回去!跪着好玩吗?”嘴上这么说,却是在细细打量跪着的几个人。
赫连长泽叫了声二哥,然后说:“还请二哥把长容送回去!天冷,她受不住!”
那人轻笑一声,“她受不住,你就受得住?都跟倔驴一样,没一个省心的!”
话虽是抱怨,但语气却是带着隐晦的宠。
云生忍不住偷瞄了眼,除了一双鹿皮靴和半身月白长袍,什么都没看到,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一张怎样的脸。
感觉有一道目定格在自己头顶,一股惶恐不安之感暗生,云生心间瑟缩,这不安生得好没道理。
“劳烦二哥操心,是我的不是,长容她还请......”
不及赫连长泽说完,四公主就驳声道:“我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走!”
赫连长晖轻叹气,表示无力。
臂影一晃,赫连长容就随影而倒。
云生抬眼,四公主已经靠在赫连长泽的肩头。
赫连长晖急声,“你!你这是做什么?”
“敲晕,赶紧带走!”
云生跟莲蓉立即跪着挪过去,试图揽过四公主,却听赫连长泽说:“二哥,劳烦了!过后我登门拜谢!”
赫连长晖无奈地笑,说:“这是哪里话,她也是我妹妹,”赫连长晖蹲下,伸手揽抱赫连长容。
云生余光一扫,暗自惊叹,好俊的脸。青丝半披肩,隐压月白色披风,很文雅!
赫连长晖抱着赫连长容试了试,用力顿了顿才起身,半开玩笑道:“我们四公主是真的长大了,二哥我都快抱不动了!”
赫连长泽也温声说:“是了,几年不见,都成了大姑娘!”边说边抬手解长袍大氅。
云生一把扯开自己的斗篷,将赫连长容盖了个严实。
几道目光瞬时打过来,云生依旧低头垂目,只作不知。
赫连长泽解衣的手顿时停罢,抬眼看了看四公主,又扫了一眼云生,回侧过身去,无话。
赫连长晖方才盯着云生看了好几眼,云生内心早已怦乱,面上硬是无波无澜。
他说:“裹紧些!”
云生说“是”,依旧垂眉,抬手,将斗篷打结系好。
赫连长晖抬步,云生跟莲蓉紧跟其后,莫名的紧张,使得她呼吸都放轻了。
月白色的衣摆敲着鞋跟,与地上的雪渐渐重合,晃花了眼。云生摒弃呼吸,收回视线,闭眼,然后将视线投放在自己的鞋面上。
下晌时分,原本放明的长空也变得晦暗,北风急略,呼啸紧凑,不多时,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
赫连长容醒后哭闹了一场,被禁了足。
晚间,云生陪着四公主,四公主对着烛火幽幽怨怨地叹气。
“父皇对三哥那么好,怎么这次发这么大火,连我也禁足!”
“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顾吗?”
云生无言,无声地摆弄香囊。
“也不知三哥是不是还跪着,天这么冷,他生病了怎么办,也不知凤梧在哪里?唉!”
烛火渐暗,云生起身,拿银剪剪去烛心,光芒立时更甚。
“我出不去,莲蓉,你可以,你去看看三哥是不是还跪着?”
小丫鬟磨蹭了一会,看向云生,大概是胆子小,想云生陪她去。
云生说:“人多反而引起注意,你去找内务府的小公公,就说银碳不够用了,明儿派人送些来!”
“对对对,去内务府要经过承明殿偏殿,可以远远看一眼的,我这脑子就是想不到这许多。”赫连长容也是听了云生的话,才想明白的。
大约三盏茶的功夫,莲蓉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进来,气没喘匀,就喊:“不好了,不好了,三皇子晕倒在雪地里,皇上下令不许太医看!”
赫连长容猛地弹起来,脸色煞白,“不许看太医?这是要三哥的命么?”
云生和莲蓉双双闻之色变,劝四公主慎言。
“慎言!慎言!慎言有什么用?还不是救不了三哥!”
云生探身看了看门外,还好空无一人,连忙关紧门窗,然后转身问莲蓉:“皇上只说不许请太医吗?”
“我听小祥子他们是这样说的......我回来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人了......”莲蓉觑着赫连长容的脸色,如实说。
赫连长容心急如焚,无奈,她想不出办法,也使不出半点力。
云生轻声安抚道:“公主请安心,皇上只说不能看太医,没说不许回府,王府的侍卫肯定已经将人接回去了!”
“不看太医怎么行?雪里跪了一天!”
“三皇子身体强健,定无大碍!公主须冷静,只有解禁后,您才方便出行。”
云生嘴上如此宽慰公主,心里却另有计较。
淋一夜雪,又在雪里跪了一日,就是铁打的身板,只怕也经不起这样地作践。
兵者有云,攻人攻心。
就算身体扛得住,只怕心也不经摧!
又是一夜风雪,雪塞官道,皇上下令辍朝一日。
天寒地冻,不用上朝,大臣们都暗自欣喜。
但这其中,不包含镇南将军罗骞,自从两日前,皇上下旨赐婚罗雨桐后,他就惴惴不安。
他是朝中重臣,又是武将,儿女婚事自是慎之又慎。因此,尽管明知女儿心悦三皇子,也一早就警告她,让她断了念想。
夫妻两人还曾暗中商量,要找个身份平凡、人品贵重的女婿。
这一道圣旨压下来,他也无法,总不能抗旨不遵。
三皇子在府外站了一夜的事,他是一点也不敢让女儿知道。
辍朝一日,真的是因为大雪堵塞了官道?
别人不知内情,他罗骞还不知道吗?
这不,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冒着大雪堵道,也来府上传皇上口谕。
口谕说,一月之后大婚,一切交由内务府置办,让罗雨桐安心待嫁!
送走大总管后,罗骞立在门边,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