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也跟着跑下楼梯,却不敢轻易现身,只能呆在灵风酒楼外那些看热闹的食客群里,满目发紧的将平乐王盯着。
因着她命令前去援助的大昭侍奴加入,一时,本是平乐王与裴楠襄的交战顿时演变成了以多欺少的局面,裴楠襄眼角微挑,不及反应,身后那些按兵不动的新殿侍卫也团团围上。
一时之间,场面再度大乱,局势难以控制。
“掩护皇上,走!”
短兵相接里,大昭侍奴纷纷大喝,个个都视死如归一般的对着新殿侍卫拼杀,咬牙切齿的用自己的身子来强行抵挡那些即将要狂烈涌上来的新殿侍卫。
整个过程,叶嫤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发僵。
她只见平乐王致力维护怀中的国相千金,即便身上已然带伤,却仍是不曾放下她,而那国相千金早已是红了眼,两臂仍是紧紧的缠在平乐王脖子,身子偎依在平乐王怀里,苍白的脸上竟溢出几许难得的释然。
仿佛即便身陷险境,但只要呆在平乐王身边,便一切都是安稳,连带丢了性命都不足为惧。
叶嫤心神一点一点的发僵,手脚冰凉,一道道震撼与诧异之感层层的在脑海剧烈起伏,压制不得。
她不知平乐王为何会如此维护那国相千金,连带他自己都已受伤却仍是怀抱着她,不曾松下。
遥想最初的平乐王,在京都城内的名声可谓是一片狼藉,即便深受重伤性命垂危,太后抛出王妃之位都无人胆敢应下,如此之人,无疑是狠厉而又清冷,全然不近女色,可如今,他竟能如此在意那国相千金的生死,不是……有些过头了吗?
他也是精锐之人,自该明白一旦那国相千金丧命于此,势必会挑起大岳国相与霓凰公主之间的仇恨,大岳国都的内战定当一触即发,那时,他也不必再为应付大梁太上皇而头痛,只因一旦国都一乱,大梁太上皇定会趁此机会杀入国都城来,且目的也绝非是对准他,而是对准大岳都城。
那时,他也可趁此机会多喘几口气,从而全身而退,待大梁与大岳斗得你死我活了,再举兵而来,一举拿下大岳与大梁。
思绪层层的翻转,纵是满心通明,然而如今见着平乐王如此维护怀中女子,她竟是越发看不懂他的意图了。
她仅是觉得手脚冰冷,也觉得那依偎在他怀里的国相千金极其刺眼,又突然想起上次他在神庙处亲吻那婢子明月的场面,一时之间,心口钝痛,难以忍耐。
她终究还是任由自己埋没在人群里,一动不动,也亲眼见得那些大昭侍奴与精卫拼了命的掩护他往后退去。
直至许久,冷雨更甚,风雨急骤之际,平乐王才在大昭侍奴与精卫的掩护中彻底逃走,而在场大批新殿的侍卫也不甘示弱的朝前追击。
两派人马一远,这时,所有的刀光剑影终于消停了下来,长街上,几十具尸首横斜当场,鲜血从他们身下流出,又被雨水冲刷,流得满地猩红。
空气里,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道,略微刺鼻。
望着长街上的一片狰狞与狼藉,叶嫤双眼稍稍被那些血色刺痛,有些失神,有些恍惚,却也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手指才突然被一方温暖包裹。
冰与暖的强烈触碰,顿时令她回神过来,下意识想要甩手,却待抬眼之际看清面前的人时,瞬时,浑身一僵,脸色也有些发白,便也忘了甩手。
竟是裴楠襄。
叶嫤目光一颤,转头四观,这才发现身边那些方才还在这里看热闹的食客不知何时竟已散尽,没了人群的掩护,也难怪这裴楠襄发现了她。
她暗自叹息一声,只怪自己大意,竟让裴楠襄发觉。
思绪正待迅速翻腾,准备寻找脱身之法时,裴楠襄朝她微微一笑,温和出声,“雨这么大,你怎站在这里。”
他嗓音极致的柔和,似乎瞬间将冰冷的天彻底演变成艳阳高照。
在场剩下的新殿侍卫都早已惊呆,纷纷目光凝落在裴楠襄与叶嫤牵握的手上,似要将裴楠襄与叶嫤的手盯出个窟窿来。
谁都知晓,如今这大梁帝王正得霓凰公主倾慕,甚至连这新殿都是专程为这大梁帝王打造,就是担心这大梁帝王不习惯大岳国都的风土人情,有意按照大梁皇宫的标准来为他量身定造舒适奢华的殿宇。
却是今日才刚刚举办乔迁之宴,自家公主也才离开不久,这大梁帝王竟如此当众签上了另外一个女子的手,且还情意绵绵的询问。
如此之举,令在场新殿侍卫们震得不轻,随即片刻,那侍卫通明忍不住委婉道话,“大梁皇上,我家公主也快归来了,皇上可要先回新殿去等着公主?”
本以为说出这番话来,这大梁帝王定会收敛,不料他竟像是浑然没听见他的话,仍是柔和的朝他面前那淋成落汤鸡的女子凝视,薄唇一启,再度似叹似心疼的道出话来,“先入客栈休息可好?你身上都淋湿了,再呆在这里便要感染风寒了。”
说完,也不待叶嫤反应,牵着叶嫤便朝灵风楼内行去。
在场新殿侍卫脸色骤变,当即要朝前跟来,裴楠襄头也不回的吩咐,“偶遇故人,朕要与她叙旧一番,尔等先在外候着,不得上来叨扰。”
依旧是从容温和的嗓音,奈何语气却添了几许不容人抗拒的威仪。
在场新殿侍卫们眉头一皱,即便满心拒绝,但仍是不自觉的停了步,不敢再往前跟随。
这大梁帝王手段了得,这些日子住在公主府里,也是作威作福,言笑晏晏之中便能伤人杀人,生性冷冽,手段狠辣,的确让他们畏惧,再加上这些日子自家公主像是昏了头一般的对他百依百顺,有霓凰公主撑腰,他们更是不敢对这大梁帝王造次。
整个过程,叶嫤也未言话,或许是身子太冷太凉之故,此际竟也没力气挣脱裴楠襄的手。
待一路被他牵着入得灵风楼二楼的雅间坐定,裴楠襄先是极快的合上了雅间内的雕窗,随即让小二端来热水,并给了小二一锭银子让小二外出购置一身干净的衣裙。
小二动作极快,不出片刻,便将热水与干净的衣裙全数送了上来。
裴楠襄这才再度出声,“叶姑娘,先换身干净的衣裙,再用热水洗洗脸,暖和暖和。”
说完,不待叶嫤反应,便一言不发的出了雅间,待亲手将雅间的屋门合上后,便自行站定在门外。
叶嫤深吸一口气,待确定屋外再度声响之后,才拖着僵麻的身子稍稍起身,迅速换衣。
此际浑身着实凉寒如冰,肩膀的伤口也不知是太冷还是被湿衣贴覆而显得格外疼痛,叶嫤稍稍有些急促,但手中的动作却极是迟缓笨拙。
直至将身上的湿衣彻底换下之后,她忍不住将两只手放在热水盆中,深吸几口气,寒冷的身子,这才稍稍找到了几许暖意。
不久,门外适时扬起裴楠襄那温和的嗓音,“叶姑娘,可换好衣裙了?”
叶嫤眼角微挑,面露复杂,待默了片刻,才将双手从热水盆中拿出并就着那搭在盆子上的毛巾擦手,待一切完毕,这才在圆桌旁坐了下来,敛神一番,低沉应话,“换好了。”
这话刚落片刻,雅间的屋门便被轻轻推开,裴楠襄再度踏步而入,径直坐定在了她的身边。
“此际可暖和些了?”他问。态度极好,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溢满温柔之色,仿佛寒冬之中的烈阳,有些晃花人眼。
叶嫤仅与他对视一眼,便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淡然点头。
“如此便好。”他略微释然的道了一句,说着,柔和的目光仍在她面上流转,话锋一转,“自打上次大昭江南的黑风寨一别,你我倒是许久不见了,这些日子,叶姑娘过得可好?”
叶嫤神色微动,未言。
他仔细将她打量片刻,面上略有几丝复杂闪过,叹息一声,“叶姑娘不愿与在下说话吗?可还在因当初的江南之事生我的气?”
叶嫤缓缓摇头,勾唇淡笑,“我岂敢与皇上生气。你如今正值春风得意,连霓凰公主都倾慕于你,放眼这大岳上下,你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了,我如今落到你手里,生死都得受你决定,我岂敢对你生气。”
这话无疑是夹枪带棍的冷讽。
裴楠襄微微一怔,待回神过来,却也并未生气,仅叹息一声,“看来,叶姑娘的确是在生在下的气了。”
叶嫤不置可否。
他继续道:“当初在江南之地,我的确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但却并未得逞,而是中了姬宣之计,落入悬崖半山腰后,便被早就埋伏在半山腰的姬宣之人掳走,一路带来了大岳国都。姬宣此人腹黑深沉,极擅伪装,连我与二皇弟都被瞒过去了,我一直以为他仅是二皇弟身边的谋臣,不料他竟还与大岳有所牵涉,更还是霓凰公主的面首,且……”
不待他后话道出,叶嫤低沉沉的出声打断,“皇上以前的往事,不必与我细说,今日也多谢皇上让酒楼小二为我准备衣裙了,待明日,我便让人将购置衣裙的银子还给皇上。”
裴楠襄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
叶嫤抬眸径直迎上他的眼,“此际时辰已然不早了,我便不打扰皇上了,先行告辞。”
她满身镇定,不卑不亢的道了这话,说完,也不待他回应,便缓缓起身要朝屋门行去,却是刚走两步,手腕便突然被他握住。
叶嫤适时驻足,面色清冷,对他这反应倒是意料之中。
如今大梁与大昭算是彻底杠上了,他若擒了她,自然可以以她性命来威胁平乐王,又怎会这般容易的放她离开。
也本以为他会卸下伪装的强行留人亦或是凶相毕露,不料他仅是以一种极为叹息而又无奈的嗓音问她,“叶姑娘就这么不喜与我相处?这么多日来,叶姑娘也不愿问问我在大岳过得如何?”
叶嫤冷笑一声,“皇上这话倒是好笑,皇上过得如何与我何干,我何必要问?再者,我也并非不喜与皇上相处,而是皇上即将要推我入火坑了,难不成我还要对皇上礼待?”
裴楠襄神色微变,有些无奈,“我何时说过要将你推入火坑?”
叶嫤满面清冷,“你我都是明白人,皇上又何必在我面前拐弯抹角?你如今出现在我面前,不就是想挟持我来威胁慕容景?”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锋利,裴楠襄目光稍稍黯了半许,再度叹息一声:“看来,叶姑娘对我的印象着实差之又差,毫无半点的好印象了。只是我对你从来都无恶意,即便是今日,我也无心拿你来威胁大昭帝王。”
叶嫤满面冷沉,并不信他这话。
他继续道:“面对我欣赏的女人,我自然不会如大昭帝王那般伤害。我欣赏叶姑娘,便绝不会伤害叶姑娘。”
是吗?
叶嫤眼角微挑,仍是不信。
他自嘲而笑,“叶姑娘对在下不必心存敌意,与其对在下防备,倒还不如对大昭帝王防备。想来方才叶姑娘也是瞧见了,大昭帝王对那国相千金可谓是极其在意,甚至不惜以命相护了,倘若大昭帝王心性不稳的话,说不准何时便会背叛叶姑娘了。”
叶嫤脸色陡然一变,心口之处,也再度有些抑制不住的刺痛。
方才平乐王大力护国相千金的那一幕,的确此言之至,即便到了此际,心中也留有阴影,难以抹平。
只是即便如此,却仍是不愿在裴楠襄面前表露脆弱,她仅是强行压制着所有沸腾而又酸涩的情绪,只道:“我家皇上是何心性,我比大梁皇上你要清楚得多,是以无需大梁皇上如此费心费神的提醒。”
说着,再也无心与他就此多聊,话锋一转,越发冷硬的道:“大梁皇上可否放我离开了?等会儿,霓凰公主便要回来了,倘若她知晓大梁皇上你这般纠缠于我,说不准就要对你失望,不再那么爱你了。”
裴楠襄深眼凝她,“叶姑娘许是误会了,我与大岳的霓凰公主,不过是合作关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