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
待沉默一会儿,叶嫤才抬起头来望他,低低出声。
“嗯。”他垂头下来,略是担忧的迎上她的眼,却又眨眼间,他脸色彻底放柔,“怎么了,嫤儿?”
叶嫤缓道:“接下来几日,你还是会与顾明月接触?”
他目光紧了紧,犹豫一番,却还是如实的点了头,“我要利用她来蒙蔽大岳国相。”
比起大岳皇族来,大岳国相更难对付,且此人手里还握着兵权,性情狡诈,对付起来还是有些难度,但偏巧如此阴险之人,也是有个致命的短板,那便是……好.色,而顾明月容貌倾天绝丽,足以勾得大岳国相神魂颠倒。
“你当初那般伤她的心,更还将我扶上了皇后之位,若是顾明月对你心存怨恨,此番也只是表面为你所用,实则会算计你,害你,你该如何?”叶嫤低声问。
她不知他是否考虑过顾明月与他‘破镜重圆’不过是一场戏,只是转而一想,他又不像是容易受人蒙骗与糊弄的人。
果然,待她尾音刚落,他便坦然自信的出了声,“我在她身上已种下了蛊毒,她做不出戏来。”
是吗?
叶嫤稍稍有些怀疑。
顾明月若明知他给她下毒,岂不是更得憎恨他,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旦发狠起来,说不准会癫狂的拉着他一道毁灭。
她稍稍沉默下来,并未立即回话。
他则深眼凝她,像是知晓她所思所想一般,犹豫片刻,低着嗓子再度解释,“我给她下的是情蛊,她并不曾发现。以后,她只会越发的一心向我,神智迷离,做不出会害我的事来。”
是吗?
叶嫤又是一怔,心中的怅惘感则越发强烈。
他的确是个有计谋的人,也的确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从来都不屑于君子那套,即便是利用女人,也能利用得得心应手。
她也不该埋怨他什么,更也不能觉得他此举阴毒,他也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他本就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长大,多年抑郁不得宠,内心的煎熬与苦痛,扭曲与憎恨,无人能懂。
亦如她叶嫤,不也正是在受过巨大伤害之人,心性扭曲与狠毒,遥想往日连人都不敢骂,挨打挨骂也从来不敢还手,可后来呢?后来啊,她心性大变,即便是拿刀杀人,手不会抖,眼都不会眨了呀,只是……
“你又何必拐着弯儿的利用顾明月来控制大岳国相,你为何不能直接对大岳国相下毒?”
叶嫤默了片刻,才低哑出声。
他毫无半许不耐烦,也再无半许隐瞒,朝她解释道:“大岳国相身边人才济济,神医谋士皆有,且此人疑心极重,不易下毒。”
叶嫤能理解。
那般位极人臣之人,若没点防备与手段,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就此沉默了下来,思绪迅速翻转,待半晌后,正要再度道话,他却将她拥得越来越紧,先她一步继续道:“嫤儿,你身上还有伤,这些日子便莫要操心这些了可好?大岳之事,我心中有数,不会出得岔子。”
叶嫤下意识噎住后话,没出声。
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平静而又谐和,或许是因昨日叶嫤的态度有变,今日的他,无论是做什么说什么都显得稍稍谨慎,生怕再让叶嫤生气,连带叶嫤问他国都的局势,他也不再隐瞒,知无不言。
这日,平乐王也极其难得的不曾离开此地前往那青楼之地,而是一直将叶嫤陪到了夜幕降临。
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后,叶嫤窝在平乐王怀中,目光幽远的扫了扫窗外黑沉的天色,终是忍不住出声,“子玉,你该回国相府去了。”
如今国都本是局势紧张,他能抽出一整天的时间陪她,已是难得。
即便已然觉得她与他的志向全然不一致,但也不愿因为她的原因而坏了他的大事,只是待这话说出口后,便又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竟然又抑制不住的开始为他着想了。
“大梁太上皇不日便会抵达此处了,许是后几日,我会忙碌一些,抽不开身来。”他仍是紧紧的将叶嫤拥着,修长的指尖轻轻缠绕着叶嫤的头发,平静自然的道话。
只是他俊美的面上却稍稍笼罩着一层浅浅的忧色,眼中也布着几许不忍之意,情绪也有些难以自抑的起伏摇曳。
“嗯。”叶嫤温顺应话,知他接下来的日子定是忙碌。
大梁太上皇即将抵达大岳国都,便就意味着国都城的浩劫即将拉开序幕,在这节骨眼上,他定要去努力的布控全局,早做准备才行。
只是,他究竟要怎么准备呢?
他此番过来,带的随兵不多,能用之人不多,他要如何才能在这国都之争里占得头筹?即便是机关算尽的要坐收渔利,但还是要有足够的兵力与实力才是。
“接下来几日,你要好生在此养伤,莫要再出院子了,更也莫要再与瑾黎相见。”正聚精会神的思量之际,他温和的嘱咐声再度扬入耳里。
叶嫤适时回神,缓缓点头,又忍不住抬头去扫了一眼天色,再度出声,“子玉,先回国相府去吧。”
她再度催促,只是担心他若是晚些回去,容易惹那奸诈的大岳国相怀疑。如今他怎么都算是强龙落在旁人的地盘上,他最重要的,还是要先低调,先自保。
奈何他却浑然未有半许急意,环在她腰间的手也丝毫不松。
叶嫤终是抬头朝他望去,清晰的将他脸上的犹豫与不忍之色扫入眼里,心中只觉他定是在担心她的伤,不舍离开,便也按捺心神一番,委婉劝慰,“放心回去便是,这里有柳神医看着,我的伤定无大碍的。”
然而这话一出,他面上的不忍与犹豫之色仍是未消。
叶嫤紧紧凝他,终于察觉出了几许异样,面上的笑容稍稍一敛,直白的问:“子玉,你可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与我说?”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他目光紧了紧,眼里骤然有复杂之色蔓延。
叶嫤越发觉得他不对,“怎么了?”
他再度沉默一番,才垂眸迎上她的眼,极其难得的小心翼翼的问:“嫤儿,若是我再做出违背你意愿的事,但那件事却是在为了你好,你可会生气?”
叶嫤深眼凝他,“到底怎么了?”
他稍稍叹息一声,“前几日找到你,我便想过让你与我并肩一起来面对这国都的种种事态,只是这国都城内的确太危险了,盯着你的人也太多太多,前夜霓凰公主的人对你动手,便仅仅是个开始。嫤儿,如今国都形势危急,我无法时刻陪在你身边,我担心有人趁我不在再度伤你害你,是以我也想了许久,你还是先回大昭去,待我稳定这大岳国都的局势后,再回来与你团聚。”
他嗓音极其的认真,语气之中的担忧之意也展露得淋漓尽致。
这番话,他思量了一日一夜,终还是觉得有必要再与叶嫤商量。
眼见叶嫤僵着不回话,他神色微动,忍不住垂头下来再叶嫤额头落下深情一吻,低声道:“嫤儿,我只是太担心你,太怕你受伤了,你若返回大昭去,不受这些所有尔虞我诈的纷争之苦,我也能……彻底心安。”
叶嫤仍是沉默,一言未发,脸色稍稍有些发白,但却比不得内心那汹涌而出的寒凉与失望之感。
无论何时,只要遇到危险,他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要将她送走。
她也曾无数次在他面前表露过要与他并肩作战,要致力与他在一起拼搏,然而他次次都能说服她,次次都能让她先行离开。
这一来二次的妥协,已然让她麻木,纵是明知他心意是好,只可惜这回,她竟是满心抵触,甚至隐隐生气。
“你还是要赶我走?”她沉默许久,低哑问话。
他面露几许无奈,“我不是想赶你走,我只是太害怕你会受伤,太害怕……失去你。”
前夜闻说叶嫤遇袭,他的心都快要痛碎一般,那种窒息似的焦灼与疼痛,那种浑身抽空似的空洞感,他实在不敢再去承受。
他的确是害怕她受伤,更害怕失去她。
“若是,我不愿离开呢?”叶嫤静静迎视着他的眼。
他深吸一口气,“我又何尝想与你分别。”说着,眼见叶嫤眼中的强硬冷色越发浓烈,他再度叹息一声,垂头下来,轻轻的朝叶嫤的眼睛吻来。
叶嫤下意识闭眼。
他温热的唇瓣柔和的在她的眼睛上吻着,方才她眼里的冷色太过寒凉与刺眼,他想将她眼里的冷色全数吻个干净。
直至叶嫤僵硬的身子稍稍在他怀中放柔,他才趁此空当蛊惑似的道:“嫤儿,先回大昭可好?”
磁性而又温柔的嗓音,似如三月的和煦春风,又似深山中的潺潺流水,清雅别致,令叶嫤稍稍有些恍惚,鬼使神差的想要点头,却在即将要点头之际,她突然清明过来,再度僵起身子,低沉回话,“我不愿回去。”
他脸色微变,再度吻上叶嫤的唇,却是叶嫤的唇太软,这一吻,竟像是魔怔了一般,丝毫不愿松开。
他越吻越烈,情到浓处,他与叶嫤都稍稍有些喘息,却是都到了这种程度,他仍稍稍停下动作来,待叶嫤茫然的抬头望他之际,他再度低哑的问:“回去可好?”
这几字陡然入耳,叶嫤浑身的酥.软之感再度剥离。
她茫然的双眼也稍稍清明开来,这回再怎么愚钝,也知他此举究竟意欲何为了。
只是他有他的原则,但她也有她的坚持,这回既是他不愿想让,她叶嫤,也不会再如往日那般妥协。
不待他反应,她便稍稍从他怀中直起身子来,再不让自己沉沦于他的柔情攻势里。
待彻底坐稳后,她咧嘴朝他笑,“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你也会对我这般蛊惑。只可惜,你这美男计,不及姬宣瑾黎之流,魅惑不住人。”
平乐王眼角一抽,脸色骤变。
“不及姬宣瑾黎之流?”他对这几字莫名上心,心有不悦,他只是不想与叶嫤吵架,才想用柔情攻势让她妥协,却没料到叶嫤竟如此评判于他,还说他不及瑾黎姬宣之辈。
虽是想争论,但又想起瑾黎与姬宣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男宠罢了,风尘魅惑也是他们常态,他堂堂帝王岂能因为这个来争论。
这般一想,便噎住了话,心中却又发泄不得,更是有些气闷。
却是正这时,叶嫤再度朝他道话,“你之心意,我如今已然心领,但我既是到了这大昭国都,自然也不会轻易回去。”
他眉头紧蹙,“嫤儿,听话。”
叶嫤面上的笑容稍稍一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陡然有些陈杂,“以前每次遇险,你要让我离开,我次次都是顺从过了,但这次,你就顺我一次如何?”
“不行。”他也稍稍敛住面上的所有神情,极是严肃的朝叶嫤回了话。
事关她性命,他自然不能容她胡闹。且只有她回到大昭后,他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有些话,本不想与你说,但你既是如此坚持,我便也只能与你敞开来说了。”待两人无声对峙半晌后,叶嫤再度出声。
说着,嗓音一沉,“你次次都让我离开,虽是在保护我,但你却从未顾虑过我心中的真正感受。是,我叶嫤最初遇上你时我的确惜命,但自打与你相爱之后,即便再累再怕,我也愿与你并肩作战,与你一同进退。你说你害怕失去我,我又何尝不怕失去你呢?你让我独自回得大昭去,日日坐在大昭牵挂着你的安危,成日担惊受怕,你觉得这样当真是为了我好?”
“至少,你不会受性命之危,我也能放心。”
叶嫤冷笑一声,“你当真能放心?你就不怕你一旦在大岳国都出个闪失,我就移情别恋爱上旁人了?”
他脸色骤然一白,眼里陡然有受伤之色滑动,“你不会!”
叶嫤脸色越发沉下,此番既是都说到这儿了,她也愿破罐子破摔一次性说完了,“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你次次将我推走,你就不怕我当真累了厌了放弃了,当真抛下你远走高飞了?你也一直都知晓我向往的是什么,你当真确定我会一直安安稳稳呆在大昭等你回来?”
她语气极其不善,只因这回的确是有些忍不住了。
她次次妥协,次次商量,他却还是要一味的将她赶走,殊不知如今不止是因为顾明月的出现,更因他身边危机重重,性命受危,她才更不愿意真正离开此地,从而在他为难之际,鞭长莫及的帮不了他。
然而这话一出,他脸色只是再度白了白,神情起伏上涌,但最终,他并未回话。
叶嫤满身紧绷,深眼凝他。
待两人再度无声对峙许久,他才强行压下心绪,低低出声,“嫤儿,我是在为你好。”
“这只是你自己觉得而已。”
“我能保证我会从大岳平安归来,我也相信你定不会移情别恋,因为我知晓你心性,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如果……如果我当真无法从大岳归来,我也愿意你彻底忘记我,重新爱上其余男子相守一生。”
叶嫤倒吸一口气,心神剧沸,“慕容景!这便是你心头所想?”
他再度迎上叶嫤的眼,仍旧坚持,“嫤儿,先回大昭去可好。”
这话入耳,叶嫤的心再度凉了个彻底。
她满目起伏的凝他,脸色白了又白,唇瓣勾了又勾,待许久,她才低哑自嘲而笑,“你一直让我离开,口口声声说要护我,但你却自始至终都不曾真正相信过我,也不曾真正的想让我帮你。你能放下身份去诱惑顾明月,让顾明月帮你,说白了,你还是信任顾明月的能力,丝毫不信我叶嫤也有志向,也有本事。你若好生与我说国都的形势,好生与我坦白你的所有计划,我叶嫤,也能帮你,也能帮到你。”
“嫤儿,你与顾明月不一样。我不是不信你的能力,我只是太怕你会受伤。”眼见叶嫤已然有些激动,他再度低声劝慰。
眼见叶嫤神情也起伏剧烈,他暗暗叹息,只觉此际再也不是与叶嫤商量此事的时候了,则待沉默一会儿后,越发放缓嗓音的道:“嫤儿,回大昭之事,你今夜不必急着回答我,你先好生考虑一下,待明日,后日,你何时想通,何时与我说也可。”
叶嫤满心沸腾,强行压制,垂头下来,不说话。
他也不再多言,仅一直将她拥着,直至许久许久,久得窗外夜色已深,久得屋外的侍奴小心翼翼的道:“皇上,格尔单眼见皇上久久不归,已在差人找寻皇上了,大岳国相那里,似也有所惊动。”
平乐王神色微变,并未回话。
待沉默片刻,才与叶嫤委婉道话,低声告辞。
叶嫤依旧垂头,缓缓点头。
他略是不放心的将叶嫤凝了半晌,才稍稍松开叶嫤,缓缓起身朝屋门行去。
却待刚踏出屋门之际,叶嫤陡然抬头凝上他瘦削的脊背,低哑道话,“天下之争,究竟与你我何干,为何总要卷入这些是是非非,总得弄出些生死相隔的危险才成?慕容景,在你心里,可是天下与权利比我叶嫤重要?可是大昭的荣辱兴衰也比我叶嫤重要?是以,你会为了大昭的荣华与天下的统一而这么冒险的去拼斗,甚至连你这条命都可拿来豪赌?”
说着,冷笑一声,心中越发的有些疲倦,“是不是你根本就没将你这条命放在眼里,甚至也根本没想过要用心与我叶嫤携手百年,永不分离?或者你当真希望你若在大岳出事,我能如你所愿那般彻底忘了你,重新找个爱我的人嫁了?慕容景,你心中,当真是这么想的?也心中的野心,真的这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