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极轻极轻,待这话一出,便自然而然的垂头下来,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从容安宁之色,似是方才那话,不过是她随口一问。
平乐王神色微动,默了片刻,才缓道:“在来这别院之前,我去了一趟国都南面的神庙。”
是么?
叶嫤目光几不可察的颤了颤,片刻之际,勾唇而笑,仰头极其自然的凝他,略是好奇的问:“你突然去那神庙作何?”
说着,面上的笑容越发增了几许,揶揄的朝他笑问:“说来也是巧,我昨夜在这宅子里呆得无聊,本也是想去那神庙之地凑凑这大岳国都簪花节的热闹,没想到还没抵达神庙之地便遇了刺杀,也是运气不济,未能观得神庙之地那簪花节的盛况,可惜了。”
她这番话仍是说得极其自然,却也根本不曾提及她在神庙后院之地见得他低头吻了那婢子明月之事,甚至也自称自己根本不曾抵达神庙,有意套话。
她的所有情绪,也全然被她压制与隐藏,不曾在表面透露半许。
她这般做,无非是想在他面前委婉的求证,求证他是否还要继续骗她瞒她,甚至也是抑制不住的想要考验她自己的忍耐性究竟会强大到何等地步。
遥想当初之际,即便爱许明渊爱入了骨髓里,一旦他欺瞒甚至背叛于她,她都能彻底的断情绝爱,转身离开,倘若……他也与许明渊一样,有意要欺瞒她,骗她,甚至都到了这节骨眼上仍是对那顾明月念念不忘,那么她叶嫤,怕是当真也会彻底爆发吧。
奈何,这番话一落,他却突然抓错了重心,脱口的嗓音也变得阴沉开来,“是瑾黎刻意引你去神庙的?”
叶嫤微微一怔,抬头深眼凝他,“是否是瑾黎引我去的已不重要了。子玉,你且与我说,你昨夜为何会去那国都神庙?又在神庙处做了些什么?”
眼见她态度有异,连带此际的嗓音都稍稍染上了几许坚硬,略是反常,平乐王眉头微蹙,并未立即言话,只是心中已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只觉叶嫤似是在生气,又像是发觉了什么。
奈何转而一想,又觉今夜行事也算隐秘,神庙周遭之处也散落着他的暗卫巡查,无论如何,都不该出得岔子才是,且叶嫤也不会真正察觉什么才是。
再加上与叶嫤相处这么久,他深知叶嫤的喜好是什么,更知晓她的底线在哪里,是以有些事,他不愿选择与她坦白来说,也只是怕她会多想,更怕她会不理解,或许在她面前,他心中也一直残存着不安与脆弱之感,也正因为对这份沉甸甸的感情极其珍视,才会不安,才会努力的想要隐瞒一切,从而只给她带来完美印象。
“子玉,怎么了?可是我这话极难回答?”
待他沉默半晌,叶嫤嗓音一挑,再度出了声。
她语气仍是平缓,只是心头早已起伏不定,压抑重重。
然而,却待这话刚落,他便已敛神下来,自然而然的答了话,“国都神庙的簪花节,我本无兴趣,奈何昨夜却得格尔单盛情相邀,才勉强的随他过去。只是那地方的确人多嘈杂,我不喜凑那份热闹,便仅是在那地方随意走了走,便早早回了国都府休息。”
说着,叹息一声,满目心疼而又懊恼的将叶嫤凝着,略是发凉的指尖也探上了叶嫤的额头,轻轻为她理了理她额前稍稍凌乱的额发,“昨夜之事,的确是我疏忽了,不曾及时出现援救于你。嫤儿,以后这些事定不会再发生了,我会护好你的,再不会,让你受伤了。”
叶嫤深吸一口气。
心口深处,早已是疼痛发麻。
她鼓足勇气给他机会让他主动解释,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隐瞒。
突然,她越发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了,即便他此际是坐在她身边,然而却莫名发觉此人心思极深,犹如洪水猛兽一般,也能在顷刻之际性情大变的翻脸。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不死心的再问:“子玉,除了这些,你可还有其它重要的话要与我说?或者,你在这大岳国都是否还有另外的棋局要布,从而会迫不得己的去做一些违背心愿的事?”
他面露几许心疼,伸手轻轻的将她揽入怀里。
如此近距离的闻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叶嫤一时有些恍惚,却待彻底回神过来,浑身只觉格外的寒凉彻骨。
她与他好不容易在一起,且如今双双处于这般境地,她更希望他能将他的所有计划都对她和盘托出,从而让她来帮他圆了他的棋局,帮他实现他心中的所有计划。
她甚至也理解他不愿为了让她操心而隐瞒一切棘手之事,只是她最最不能接受的是他会瞒着她去亲吻别人,且那人明明还长着一张与顾明月如出一辙的脸。
这种嫉妒而又恼怒的感觉,似如银针扎心一般疼痛,即便此番受伤的胳膊还在火辣辣的疼痛,然而她却无心顾及,她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坦白而又认真的答案,甚至一个能够让她再度安心的解释。
却是片刻之际,他的手轻轻的开始抚上她的后脑勺,动作虽极轻极柔,像是在抚摸他心尖尖上的珍宝一般柔腻入骨,但他脱口之言,却瞬间让她如坠冰窖,“嫤儿,莫要多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这大岳国都虽是龙潭虎穴,但时至今日却不曾有人能真正威胁到我的棋局,更无法真正钳制于我,逼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
他语气染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自信,也只是想让她彻底放心,好好养伤,不再为他的是操劳。
且即便大岳国相等人心狠手辣,不可小觑,但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将他拿下。
叶嫤深吸一口气,却是心乱如麻,抬头深深凝他一眼,浓烈的失望与震撼之感差点将她的五脏六腑彻底掀翻。
奈何她终究还是强行忍住了情绪的爆发,她仅是迫使自己垂头下来,尽量让自己稍稍的平静,继续道:“子玉,你前几日一直让我相信你,我也真的是应了你的话,极其……相信你的。我希望你我还是能真正的互相扶持,并肩作战,生死荣辱与共,也愿你我的感情能如初之好,不生间隙。但如果……我说的只是如果,如果你对我的感情已然变质,我也希望你能看在我曾经为你抛过头颅洒过热血的份上能及时对我挑明这些,让我及时悬崖勒马,且不爱便不爱了,我那时也不会真正纠缠于你,我会放过你,但也望你能及时放过我,不再让我重走曾经被许明渊突然践踏甚至抛弃的老路。”
冗长的一番话,她说得极其认真。
或许她从始至终都不是个宽容之人,在对待感情上的心眼啊,的确是小得可怜,今夜也不过是见得他亲吻别的女人,此番便能醋意大发,说出这些话来。
她只是怕她自己会再受抛弃,怕她自己会再度受伤罢了。
她的确是,怕了啊。
却是这话一出,他却突然沉默了下去,即便窝在他怀中,也像是感觉到了他浑身越发越浓烈的阴沉与煞气。
“嫤儿,你怎突然说这些了?”待得许久,他不答反问,嗓音低低沉沉,令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叶嫤满目幽远,并未回话。
他继续低沉沉的问:“可是瑾黎昨夜在你面前挑拨了什么?”
叶嫤强行按捺心绪,“不关瑾黎的事。他不曾挑拨我什么,方才之言,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瑾黎此人心术不正,即便与他为盟,但此人也不可多信。”他嗓音稍稍的缓和了下来,只是那双漆黑的眼里,却有阴云密布,一道道摄人的凉意也在眼底辗转流动。
叶嫤看不到他的神情,只以为他已然打消了怀疑,便也不再就此多言,仅越发努力的将心绪压下,顺从的朝他点点头。
待得正要继续言话之际,她神色微动,先他一步道:“子玉,我此番有些累,想再休息一会儿。”
平乐王面色微变,心中越发觉得有些起伏不安,眼中的冷气也越发十足。
他仍是并未立即言话,只待沉默了一会儿,才彻底压下眼底的浓云,伸手便将叶嫤打横抱起,随即缓步靠近榻边,轻轻的将叶嫤放入了被窝。
叶嫤安躺在榻,顺势裹好了被褥,故作面露疲倦,打了个哈欠,便朝平乐王咧嘴而笑,“子玉,我想睡会儿。你若有事,便早些回国相府去,免得大岳国相等人怀疑。”
她的脸色已然恢复如常,除了疲倦,面上已无任何异样之色。
平乐王深眼将她凝着,仍是有些不放心,叶嫤则故作自然的及时合眼,似是当真准备睡觉休息。
平乐王也不说话,仅一直坐在榻边,静静的将她凝着,待得她呼吸匀称得像是已然睡熟之后,他才沉下脸来,修长的指尖轻轻的为叶嫤重新掖了掖被角,待确定叶嫤整个瘦削的身子都全全被被褥裹好之后,他才缓缓起身,一路朝屋门而去。
却待他刚刚走出屋子并在外合上屋门,本在熟睡的叶嫤却突然睁开了眼,眼中一片苍凉与复杂,难以压制。
平乐王出得叶嫤屋门后,并未再院中耽搁,反而是一路往前,待彻底踏出院门后,便径直朝隔壁瑾黎的宅子行去。
方才叶嫤的反应极其不对,不出意外,定是瑾黎在暗中动了手脚。
他看人一向极准,即便瑾黎在他面前表现得安分,但那般妖娆与手段之人,他若不在暗地里兴风,他自是不信的。
他本也以为差人将叶嫤的宅院守好,便可万无一失,奈何那瑾黎也是个极其精锐之人,竟在精卫严密守着叶嫤的情况下,竟然也有胆子与勇气撬他慕容景的墙角!
思绪至此,他浑身上下毫不掩饰的布了一层杀气。
待行至瑾黎的院门前,不待抬脚踢门,面前的院门便适时而来,门内出来了两名侍奴,像是全然知晓他会过来一般,极其恭敬的弯身朝他迎拜,“皇上,请,我家公子正于大堂内恭候皇上。”
平乐王勾唇冷笑,并无耽搁,缓步往前。
待踏入大堂屋门,他那双深邃墨眼便径直扫向瑾黎,面色也跟着阴郁冷狠,仿佛下一刻便要大兴杀伐,令人颇为震撼。
瑾黎正坐在圆桌旁,眼见大昭帝王如此盯他,纵是常日里再怎么云淡风轻,此际也不由的有些忌惮他那双杀气腾腾的眼。
只是强敌当前,谁若先输了气势,先崩了平静,那便注定输相惨烈。
意识到这点,瑾黎这才强行将心中的震撼之感彻底压下,咧嘴朝平乐王微微一笑,故意道:“那股风竟将大昭皇上这位贵客给吹来了?”
说着,缓缓起身而立,以表尊重。
却是这般稍稍调节气氛的语调在平乐王面前并不好用。
平乐王阴沉的脸色丝毫不变,待站定在圆桌旁,他也未回瑾黎的话,仅转眸朝大堂角落的几名侍奴轻扫一眼,这才漫不经心的朝瑾黎问:“瑾黎公子可介意在你这些侍从面前丢脸?”
他开口便是这话。
瑾黎猝不及防一怔,待反应过来后,脸色也稍稍变得有些难看。
他自然知晓大昭帝王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如此气势磅礴而来,无非就是想教训于他,毕竟昨夜叶嫤出府,的确是他瑾黎怂恿,也是他瑾黎带出去的,而今叶嫤受伤受痛,也的确是他瑾黎不曾护好叶嫤之故,这大昭帝王为了叶嫤过来兴师问罪,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这大昭帝王虽气势凶悍,令人折服,然而即便如此,他瑾黎也不是受人拿捏的软柿子,谁输输赢,自然也得较量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这般一想,便也主动挥退在场的几名侍奴,有意关着门来与这大昭帝王过招。
毕竟两个人都是爱面子的人,再加之又同为盟友,无论如何都得稍稍顾着面子才是。
待得侍奴们出门并将屋门彻底关上之后,平乐王这才淡然坐定在圆桌旁,骨节分明的指尖平缓自若的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昨夜,你都与朕的皇后挑拨了些什么?”
他语气幽远而又冷漠,像是寒冬之中的冰块,仿佛要将人冻结一般。
他其实也并不确定昨夜叶嫤是否已然抵达了神庙,只是当时神庙之地,也分散着不少大昭精卫,昨夜连大昭精卫都不曾向他禀报异常,想来叶嫤也的确是没有抵达神庙才是。
只是转而一想,叶嫤昨夜本是戴了面具去的,大昭精卫不识面具,自然在人群中分辨不出叶嫤来,如此,万一叶嫤当真抵达了神庙,又或是发现了什么,那么他今日在她面前隐瞒的那些话,怕是的确要惹出事端来。
越想,心境突然有些晃动,有些烦躁,隐约中,竟还破天荒的些莫名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