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烈的两字,似是带着必死的决心,给人一种莫名的震慑与威胁。
刹那,在场黑袍之人皆是一怔,纷纷下意识的朝叶嫤望来,却见叶嫤以珠钗的尖端抵喉,满身决绝的气势,似是当真有意寻死。
在场几人眉头皆是皱了起来。
只道是面前这女人的身份太过特殊,更是自家公主执意要活捉之人,他们即便将这女人弄伤弄残,却也不敢轻易要了这女人性命,若不然,公主那里不好交代。
心中也正是有所顾忌,在场的黑袍之人才全全停下了动作,满目戒备的将叶嫤凝着,手中的长剑也紧紧而握,目光也盯准叶嫤手中的珠钗,随时准备腾身过来用手中的长剑将叶嫤手里的珠钗打掉。
叶嫤满目阴沉,心中的起伏早已全然压下,连带浑身上下也透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平静。
她目光朝姬宣落来,只见他早已是满身是血,身上的所有伤口都血肉模糊,狼狈不堪。
她真的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姬宣,落寞,激烈,而又无力与愤怒。
又或许是失血过多太过虚弱,他虽还能站着,但双腿却在抑制不住的发颤,连带那双冒着火色的双眼也透着几分难以压制的无力。
眼见他这般模样,叶嫤忍不住暗叹一声,只觉姬宣如今已是灯枯浩劫,随时都要倒下,根本无法自救,更也没法救她。
只是方才的一场拼杀,姬宣毫无顾忌的用血肉之躯来护她,终究还是勾起了她心底的动容,若是可以,她也愿再信姬宣一回,信他临死之际突然增生出来的良心,从而,再孤注一掷的用她这条命来豪赌,以图冒险脱身。
“叶嫤!将珠钗放下!”正这时,不待她阴沉道话,姬宣已紧着嗓子嘶哑出声。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复杂不堪,眼底还积攒着叶嫤看不懂的莫名情绪。
叶嫤满心沉寂,却是并未松开手里的珠钗,仅朝他微微一笑,缓道:“这些日子里,我对公子的确未有好印象,但今夜公子拼命护我,已让我心存感激,也对公子改变了些看法。我并非恩将仇报之人,公子既是护了我,我自会拼力让公子脱身,只是今夜我还未去神庙之地求愿,算是遗憾,等会儿公子若是脱身了,便望公子能去神庙一趟,为我求个愿,也算是了却我的心愿。”
她目光静静的锁着他的双眼。
这番话,她也说得极慢极慢,想来姬宣本就是个聪明人,自然应该猜到她让他去神庙的真正意图。
若是不出所料,这会儿平乐王应该还在神庙,且瑾黎应该也在离开神庙的路上,姬宣若有良心的话,待脱身之后便朝神庙奔去,无论他最后是遇上平乐王也好,瑾黎也罢,都能及时过来援救于她。
且如今姬宣的命对这些黑衣人来说并无任何意义,也只有她叶嫤这条命能稍稍威胁住他们,如此,她才能冒险而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些心思,一直在心中波荡着,即便对姬宣这个人并无太大信心,但此际也不得不这么做。
仅片刻,其中一名黑衣人再度吼话,“皇后娘娘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为好,免得等会儿吃尽苦头。我家公主有意请娘娘过去做客,娘娘最好还是顺从的随我们去公主府,我们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但若娘娘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便也不必对娘娘尊重,到时候娘娘缺胳膊断腿儿了,吃亏的仍是皇后娘娘不是?”
叶嫤稍稍回神过来,冷笑一声,“我都不惧生死了,还怕缺胳膊断腿?只是我若在你们面前被你们逼死,霓凰公主定会失去我这枚重要棋子,到时候霓凰公主怪罪起来,想必你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黑衣人们面色再度一紧,已然将叶嫤这话认真听入了耳里,心生压抑。
自家公主的脾气与手段,他们一清二楚,且这段日子自家公主执意要让他们活捉大昭皇后,他们的确不敢让大昭皇后轻易死在他们面前,从而干扰自家公主的谋局。
再看这大昭皇后此番的态度,好像的确是抱了必死之心,不愿苟活,且脸上与眼里也无半点正常人面对死亡时还有的彷徨与畏惧,如此之下,他们也的确不敢与她正面冲突,仅得互相面面相觑一番,有意趁叶嫤恍神之际及时朝她攻击。
眼见他们每天紧皱,目光略有闪动,叶嫤心中越是自信满满,脊背也稍稍挺直一番,低沉道话,“你们也不过是霓凰公主手下办事之人罢了,本宫无心为难你们。你们若要让我给你们走,自然可以,只是在这之前,你们必得放过墨殇公子。”
她嗓音极其的清冷,语气中也卷着几分不容人执意与反驳的坚韧。
黑袍之人们纷纷讽笑一声,那最初道话之人再度出声,“娘娘是我们公主的贵客,我们自不会为难皇后娘娘你。但墨殇如今是我们公主下令斩杀之人,公主有令在先,我们自然也不敢放过墨殇。”
叶嫤淡道:“看来,你们的确是糊涂之人,此生也只能当个暗卫守卒之类,上不得台面,更干不出一番作为。”
她极其直白的冷讽。
那出声的黑袍之人嗓音一挑,“皇后娘娘此话何意?莫不是有意以此拖延时辰,等人来救是吧?只是我还是得劝皇后娘娘死了这条心才是,方才你的那些侍奴已被我们全数斩杀,且此地又是荒郊野外,没人会来这里援救皇后娘娘。”
叶嫤目光仍无半点摇晃,眼底的冷冽之色依旧浓烈,“我虽是走投无路,但我最后的生死,自然也得由我来决定。且你们也是糊涂之人,墨殇在霓凰公主面前受宠多年,你们当真以为霓凰公主对他无感?倘若当真无感,霓凰公主能委屈她自己来将墨殇宠爱这么多年?即便今夜墨殇犯了什么大错,惹怒了霓凰公主,霓凰公主差你们杀墨殇也不过是气怒之际不理智说的话罢了,而待霓凰公主气消了,也理智下来了,那时再问你们要墨殇,你们这几个亲自动手杀墨殇的人,会有好下场?”
在场几名黑袍之人纷纷一怔,目光也开始起伏摇晃。
叶嫤冷笑一声,再度出声,“墨殇如今不过是重伤之人,即便你们今夜放过他,他如今得罪了霓凰公主,也无人胆敢收留他,救治他。他已是死路一条了,不差你们再朝他身上补上几刀,倘若明个儿霓凰公主理智下来了,有意将墨殇公子接回来,你们也不必承受霓凰公主之怒;又若霓凰公主无心将他接回,他满身是伤本也活不久,仍还是会死在外面,且一旦墨殇一死,你们仍算是圆满完成了霓凰公主之令。”
几名黑袍之人再度开始面面相觑,脸色越发的摇晃不停。
叶嫤也不着急,仅稍稍沉默下来,兀自等候,只是片刻之际,她再度转头朝姬宣望去,却见他正摇摇欲坠的立在一旁,脑袋低垂,浓密的睫毛恰到好处的掩盖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到他的面色与神情。
他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仔细思量什么,只是浑身上下透露出的狼狈与无力之感,仍是让人稍稍一观,便莫名觉得怜悯。
是的,怜悯。
这姬宣曾经也算是高高在上的人了,且当初还受裴楠襄敬重,被裴楠襄那样腹黑之人视为大敌,且大梁争权夺势的风云,也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如今倒好,这么一个观透了权势烽烟之人,最后却沦落得被心爱之人差人追杀,这份云泥之别的落差,这份断情绝爱的疼痛,已是非寻常之人能够承受。
却也不得不说,这时的他,像极了当初被许明渊抛弃的她。遥想曾经啊,她也是痛得肝肠寸断,且被叶夫人与叶箐设计着被打得狼狈不堪,那时候的她啊,也是强行支撑,强行坚定,即便再疼痛再脆弱,也只是抱着自己发抖,不让任何人来怜悯。
“你们可考虑好了?”待沉默半晌,一道冷风拂来,让叶嫤打了个寒颤。叶嫤这才回神过来,忍不住再度出声。
黑袍之人纷纷朝她望来,目光里仍闪烁着疑虑与犹豫之色,却又片刻之际,那最初道话的黑袍之人终是朝她道:“只要皇后娘娘能束手就擒,我们自然能放过墨殇公子。”
叶嫤神色微动,不再与他们废话,仅深眼朝姬宣望去,低沉道:“墨殇公子,快些走吧。”
墨殇似是被她这话惊住,震撼似的抬头朝叶嫤望来,那双漆黑的眼里,复杂氤氲,似有千千结的情绪在他眼里挥之不散。
然而他却并未出声。
他仅是紧紧将叶嫤凝着,直至半晌后,才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那最初道话的黑袍之人朝墨殇扫了一眼,随即便朝身边一名黑衣人示意一眼,有意让他跟去,叶嫤冷笑一声,手中的珠钗蓦地刺入脖子,任由脖子里的鲜血顺着珠钗溢出,稍稍染红她那只握着珠钗的手。
待黑袍之人怔愣的凝她时,她故作激动的道:“你这是想食言吗?想差人跟去杀了墨殇?”
眼见她满目盛怒,似是情绪激动,黑袍之人眉头一皱,这才朝身边那即将要朝姬宣跟去的黑衣人摇了摇头,而后才故意朝叶嫤安抚,“皇后娘娘多想了。”
说着,嗓音一挑,“如今我们已然放过了墨殇公子,皇后娘娘这会儿可该放下珠钗,随我们前去公主府了?”
叶嫤冷道:“待墨殇走远,本宫自会随你们回公主府。”
黑袍之人眼角微挑,并未言话,却是片刻,身边那名黑袍之人忍不住朝他低声劝说:“这大昭皇后也不是个善茬,此番即便她以珠钗威胁,但若我们强行攻她,也定能打掉她手里的珠钗,我们何必任由她在此为所欲为?”
他的意思是要对叶嫤强攻。
却是这话一出,那最初道话的黑袍之人低沉道:“此举虽可,但强攻之际,难保不会出现意外。这大昭皇后虽不是个善茬,但也是个下得狠手之人,你瞧她脖子上的伤,若是再稍稍用力半分,定鲜血喷涌,回天乏术。她若一死,公主怪罪下来,我们九族都将被灭。此事,我们万不可轻易冒险,即便是放走墨殇,也还能重新追回来斩杀,但这大昭皇后,我们必定好生拿下。”
他嗓音压得极低,这话一出,便不再道话。
身边那名黑袍之人也目光一紧,顿知其中的厉害,也不敢再多言。
一时之间,周遭再度沉寂下来,两方对峙,谁都不曾再出声。
直至许久许久,久得黑袍之人再度出声提醒。
叶嫤这才稍稍放下手中的珠钗,却待珠钗刚离开脖子,面前的黑袍之人便顿时上前一把踢落她手里的珠钗,甚至根本不待叶嫤反应,便已扳过叶嫤的两只手臂,全全控制。
叶嫤顿时动弹不得,却也不曾想过挣扎,仅满目幽远的朝那人扫了一眼,并未吱声儿。
黑袍男子一得势,便也不再忌惮叶嫤,仅转头朝面前几名黑袍之人吩咐,“速去追墨殇,待追到之后,暗中观察即刻,先莫要动手杀他,待公主情绪稳定之后仍是有意要斩杀墨殇,那时候再杀他也不迟。”
几名黑衣人纷纷点头,则是刹那,其中三名黑袍之人迅速抬脚朝墨殇消失的方向追去。
整个过程,叶嫤兀自沉默,仍未言话。
此事至此,她如今能做的,便也只有等待。等姬宣逃脱,等姬宣将平乐王亦或是瑾黎引来。
且她如今全全受制,身边那押着她的黑袍之人再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反而是一路粗鲁的将她颓丧着往前,待抵达上坡上的官道后,他便将叶嫤塞上了马背,亲自策马带着叶嫤一路飞奔。
叶嫤浑身发僵,满心冷冽。
或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淡定,那名坐在她身后策马的黑袍之人冷笑一声,有意戳她底气,“皇后娘娘倒是好气魄,都到这时候了竟还能如此镇定。只是我家公主可不如我们这般好说话,倘若皇后娘娘胆敢在我们公主面前硬气威胁,我们公主怕是不吃皇后娘娘这套,更会让让皇后娘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