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否受情爱之痛,与我无关,我选择这时候提醒她,不过是让她对大昭帝王心生隔阂罢了。且一旦隔阂一起,便是坚韧如石的爱,也能生出缝隙,只是这道缝隙在大局还未落定之前,她不会让它崩裂,她会使出浑身解数,保住这个缝隙。”
他嗓音幽幽远远,透着几许漫不经心的讥诮。
那精锐的女子不是相信爱情,不是相信平乐王吗?那他就让她彻底看看这世上所谓的真爱究竟是有多无情,多刺骨,多凉薄,亦如他当年所承受的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一般,颠覆所有,疼痛不堪。
天香深吸一口气,眼见面前男子的面色冷冽如霜,似对那叶嫤并无半分偏向与在意,她紧烈的心这才稍稍的松了半许,犹豫片刻,只道:“公子有其余之计,天香不敢多问。天香只是担忧公子会被那叶嫤所惑,从而……再走当年宫中的老路。”
老路?
瑾黎眼角微挑,薄唇轻启,“天香,你越距了。”
不咸不淡的嗓音,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凉薄。
说着,湛黑的眼睛朝天香扫来,“此地偏僻,的确不宜养伤,你也不必等得明日再回醉仙楼了,先回偏屋收拾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回醉仙楼去。”
天香目光一颤,面色陡震,心底之中,酸涩蔓延。
他这是生气了,是在赶她走了。
只要每次与他提到那些宫中之事,他便是这般抵触暗恼的反应。
当年自家公子被霓凰公主困于宫中,身份尊崇如他,却只能沦为一个以色侍人的面首,那时的他,本该是屈辱震怒的。只可惜,与霓凰公主的朝夕相处,风月快活,却仍还是让他止不住的动了心,却是这一动心,便让他满身罪责,万劫不复。
本以为入得墨府地牢多年,沉静多年,他能将往年的所有情谊全数放下,然而她终究还是想多了,自家的公子啊,对那些宫中之事仍是敏感,此番不过是稍稍一提,便能生气。
终究是他还没将那女人彻底放下,还是,她天香一心一意等他多年的情意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心中揣着悲酸,揣着失望,揣着不甘。
她僵站在原地,犹如未闻他的话一般,一动不动,无声坚持。
却是片刻,瑾黎再度出声,“出去。”
短促的二字,清清冷冷,明显比方才的嗓音还要来得凉薄。
却也正是这凉薄二字,深深刺痛于她,将她满心的不甘彻底激了上来。
她目光一紧,并不回话,足下微动,开始一点一点的朝他靠近。
瑾黎淡然扫她,眼中透着缕缕锋利的光芒,然而嘴角却勾着清清淡淡的笑,像是在震慑她,又像是在蔑视她。
然而这一切,天香都未看在眼里,她仅是壮足了胆子,孤注一掷的,一点一点的往前。
清冷如他,为何霓凰公主对他主动,对他用强,他便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她;为何冷心如他,那大昭皇后一次次的在他面前轻蔑放肆,他却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温柔以对?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那霓凰公主与大昭皇后一样,都不惧他是吗?倘若他当真只吃这套,她也能彻底抛却主仆之别,孤注一掷的亲近他,只求他一记怜悯,一阙温柔。
心中揣着向往,整个人便像是发疯一般,止不住的想要过去抱他,止不住的想如霓凰公主当年那般强势的吻他,却待手指刚刚触上了他的肩膀,便见他陡然皱了眉头,那双漆黑的眼,顿时被一层刻骨的厌恶之色覆盖,却是眨眼功夫,他突然抬手而出,那瘦削却又白皙得毫无血色的手就这么径直拍上了她的肩膀。
瞬时,她只觉肩胛骨陡然剧痛,像是要碎裂一般,嘴里抑制不住的惨呼一声,整个人,也随着他的掌风朝后震飞在地。
一时,内脏似被波及,犹如碎裂般疼痛。
然而这些痛,又如何比得上心头的那股惊心的绝望,所有的神智也骤然清明,她抬头呆呆的凝他,他那张妖娆的面上充斥了魔鬼似的阴邪,薄唇一启,“来人,将她拖回醉仙楼去。”
阴沉的嗓音,全然展露着他的不悦,腾腾的杀气与愤怒在他眼瞳里闪现,森然之至。
天香不知自己是怎么被侍奴带出院子的,即便是在回醉仙楼的路上,她也一直恍恍惚惚,全然呆滞。
直至回得醉仙楼后,如同死人一般仰躺在软榻,她才终于稍稍的回神过来,眼睛微微的湿润,满心的不甘与仇怒再度抑制不住的上涌。
她本不愿自己为了他而堕落成魔,然而这么多年的等待终究一文不值,既是如此,那她便杀了公主霓凰,杀了叶嫤,杀了那些所有能稍稍让他在意的女人,再将他彻底禁锢,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的……属于她吧。
风声鹤唳。
待黄昏时,天气便急剧陡变,空中黑云压顶,不久似要大雨倾盆。
周遭温度极低极低,冻手冻脚,再加之冷风浮动,迎吹在脸,那股透心的凉意似要割破人的脸一般。
然而瑾黎仍是一身单薄的白袍,墨发难得的用了根玉簪挽起,面上虽稍稍浮有病态,但那双修长的狐狸眼则微光重重,嘴角挂着薄笑,妖冶魅惑。
他似如不知冷一般,衣襟并未彻底掩实,反而松松垮垮,露着清瘦却又惑人的锁骨。
待出院之后,他便径直坐上了那辆正停在门外的马车。
马车是他提前差侍奴准备,车内不仅铺了软软的垫子,还添置了热腾腾的茶水与熏香,车中顶部镶嵌着一颗夜明珠,珠子正泛着光芒,稍稍将车内照亮。
他并不急着差人驱车而走,仅是兀自坐定在车中品茶。
他在等。
等叶嫤乱心,也等叶嫤出来。
却待杯中的茶水饮尽,车外的天色彻底暗下,然而隔壁叶嫤的院子,却毫无半许动静。
周遭,冷风浮荡,簌簌而响。车旁的几名侍奴眉头紧皱,犹豫一番,才转头朝车窗望来,低声劝道:“公子,隔壁院子仍无动静,许是叶姑娘不会来了。今夜天冷,公子本是身子不适,不宜吹风,还是先回院中休息吧。”
他们着实担忧自家公子的身子。
毕竟是在地牢中被关了几年的人,那暗无天日的日子足以将人逼疯,也足以将人的身体耗垮,再加之自家公子身上的毒素未清,眼看便即将到得毒发之日,他们担心今夜外出一旦生变,自家公子再度动用内力的话,极可能会催动体内剧毒,提前毒发。
奈何侍奴们的担忧,瑾黎并未放于心上。
他仍安安静静坐在车内,满身淡定,一言未回。
纵是此番叶嫤未来,但他仍是有足够的把握等她来,她若当真爱大昭帝王的话,当真如他了解的那般果敢勇猛,那她就一定会跟着他去求取真相。
她与他都是一样的人。
都是一样的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却是果不其然,待再过片刻之后,车外不远,便突然传来了一道轻微缓慢的开门声。
瑾黎神色微动,唇角勾笑。
则是不久,车外适时传来自家侍奴的嗓音,“叶姑娘,我家公子已在车中等候,叶姑娘,请上车吧。”
叶嫤并未耽搁,缓步上前,极是干脆的登上了马车,目光也仅朝瑾黎扫了一眼,便缓缓过来,自然而然的坐定在了他身边。
瑾黎转头扫她一眼,面上笑容越发浓开,也无耽搁,薄唇一启,“行车。”
这话一出,车外侍奴即刻应声上马,驾车而前。
眼见叶嫤目光凝于马车角落,似在出神,瑾黎仔细将她打量一番,平缓出声,“还以为姑娘不会出来了,未料姑娘还是说服不了你自己,有意随我去求取真相了。”
叶嫤这才稍稍回神过来,清冷的转移话题,“我若不出来,公子是打算这里一直等着?”
“姑娘被人所惑,迷途难返,我身为姑娘友人,自然不愿姑娘继续执迷不悟,被人所伤。是以今夜,倘若姑娘不来,我的确会一直等下去,等到姑娘开窍之时。”
是吗?
叶嫤冷笑一声,讽道:“公子倒是热心。”
说着,目光微微一沉,“我今日能出来,并非是要随公子去求取真相,而是要以事实来验证公子的真面目。倘若最后的事实证明是公子说谎,我今夜,定也不会轻饶公子性命。”
瑾黎并不诧异,勾唇而笑,“许是最后的结果会让姑娘失望,毕竟,犯错的人不是我,的确是那大昭帝王,我这条命,姑娘岂能随意要得。”
叶嫤面色一沉,满身冷气,未再言话。
瑾黎扫她一眼,便亲自抬手为叶嫤倒了一盏热茶递至叶嫤面前,待见叶嫤不接,轻笑一声,“天儿冷,姑娘便是不愿喝在下的茶,也可接过茶盏暖暖手,你瞧,你的手都冻得通红。”
叶嫤默了片刻,才抬手接过。
却是指腹还未被茶盏温暖,瑾黎便再度出声,“姑娘的这双手,倒是粗糙得紧,指骨也狰狞扭曲,看来,当初你在大昭叶府,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头。”
叶嫤冷道:“瑾黎公子倒是将我以前之事查得清楚,竟连我这指头在何处受的伤都知晓。”说着,转眸望他,“你若要与大昭为盟,那便好好为盟,莫要动些不必要的歪心思,且有些事彻查得越多,便越容易让人生厌,瑾黎公子该是……”
“我的确是彻查过叶姑娘的事,既要合作,自然得知晓叶姑娘底细才是。只是在下不明白的是,明明叶姑娘最初被汾阳王世子许明渊伤得那么深,为何满心千疮百孔之后,还要义无反顾的爱上大昭帝王。姑娘当真不怕大昭帝王与许世子是一类人,再度让你尝一回断情绝爱的滋味?”
不待叶嫤后话道出,瑾黎戏谑出声。
却是这话正巧戳中叶嫤底线,叶嫤脸色越发沉下,冷眼观他,“瑾黎,你想死么?”
他勾唇而笑,整个人妖媚如华,似如夜里勾人的魅鬼,仿佛随时都要致命的缠上来。
然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他如蛇的身子稍稍朝叶嫤倾斜过来,侧脸妖娆似水的靠在了叶嫤的肩,像是叹息一般,又像是蛊惑一般,“姑娘与我都是同类之人罢了,求而不得,情深不寿。你我,都不适合情深,都没资格得到真爱,要不,你我便凑合凑合,如何?我容貌不比大昭帝王差,床上的工夫更不比他弱,姑娘若与我在一起,可尝尽鱼水之悦,又不必动得真心,更不必,负责。”
“公子这套勾人的把戏,着实卑微低贱。”
叶嫤冷烈出声,心神彻底沉下。
她如今算是反应过来了,这瑾黎或许心中藏着一人,求而不得,如今便看不惯她与平乐王之间的恩爱,从而满心不平,妒忌上涌,有意破坏。
只是他终究不是幼稚之人,更也不可能因着这些反常才是,那么他此番所为,又是何意?
却也不得不说,无论他是什么意思,今夜的他,终究是来者不善,既是如此,她自然也无必要再与他纠缠,又或许今夜她出得院门,便就是个错误的开始。
毕竟,这么个以色侍人的勾人玩意儿,怎能有什么所谓的好心呢,且即便要试探于他,以后机会也多的是,何必在今夜就迫不及待要跟他出来呢?
心思至此,她目光陡然发寒。
顷刻之际,她一把将瑾黎推开,却是力道极大,让他整个人都朝一边扑去,最后重重的撞在了车厢上。
眼见他毫无躲避就这么直接的撞了上去,叶嫤有些发愣。
却待片刻之际,不及多想,便即刻要离开马车,奈何身子刚刚一动,她便被瑾黎突然伸过来的手彻底钳制。
她心神猛的摇晃,当即要呼车外的侍奴,未料嗓音未出,瑾黎突然伸手过来先她一步的点了她的定穴。
瞬时,车中气氛全然沉了下来,一片压抑。
叶嫤目光如刀,森冷凝他。
他则略是认真的迎上她的眼,“我对姑娘并无坏意,为何姑娘总是不信呢?且今夜姑娘出都出来了,自然得去看看真相才是,还望姑娘稍安勿躁,耐心等等。”
嗓音一落,便自然而然将叶嫤松开,再无出声。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待抵达城东神庙时,侍奴才将马车停下,恭敬的唤了声,“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