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身子不适,许是要辜负你之心意了。”平乐王自然出声。
格尔单猝不及防一怔,顿时上心起来,“子玉兄哪里不适了?我差医官即刻过来为你诊治。”
通过这些日子相处,他对这大昭帝王倒是极为满意与亲近,不仅因为在大昭之际他将她的妃子舞盈赐给他,更还因为他与他志同道合,能全然玩儿到一块儿。
当初本还以为南方国度的帝王定是呆头腐朽,不如大岳男儿那般豪迈,奈何这大昭帝王却是出乎他的意料,只因他身上既有南方男儿的委婉多礼,又有大岳男儿的豪爽。
这一来二去的,便与他全然热络,称兄道弟,再加之自家爹爹也有意让他好生与这大昭帝王套近乎,他自然对他极是上心与卖力。
“仅是旧疾犯了罢了,略是有些心绞痛,此番还是得先回府中去让柳神医为我治疗一番。”仅片刻,平乐王已客气道话。
格尔单仔细将他打量一番,只觉他脸色的确是稍稍有些发白,再加之目光也变得病态与沉重,似是当真疾病缠身。
他眉头一皱,略是担忧,“子玉兄脸色倒是有些不对,还是让医官过来看看为好。”说着便要急忙出门去安排,却是足下刚刚踏出半步,平乐王便已出声道:“二公子不必担忧,我的确仅是旧疾犯了,且柳神医历来医治于我,他对我的病情也是了解与熟悉,由他来亲自诊治最好不过。”
格尔单下意识止步,犹豫的凝他。
平乐王勾唇笑笑,缓道:“前院也还有姑娘在等着二公子,二公子便不必为我之事耽搁了,若你当真不放心,待你夜里归府之际,可来看我是否好转,若那时仍无好转的话,二公子再为我请大岳医官过来也不迟。”
格尔单这才稍稍松下眉头,朝平乐王点了头。
平乐王不再多言什么,委婉相送。
格尔单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告辞之后,便大步往前,转眼便消失在门外远处。
待全然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平乐王才转头朝叶嫤望来,目光陡然柔和下来,缓步过来,伸手将叶嫤牵住,“大岳国相多疑成性,行事缜密,但他这二儿子倒是鲁莽无知,毫无心计。”
“那你还如此与他称兄道弟作何?大岳国相也未极其器重格尔单,你与他走得如此之近,许也并无任何好处。”叶嫤低声回话。
他神色微动,眼中浮出几丝笑容来,“正是要与格尔单混在一起,故作昏庸无道,吃喝玩乐,才能让大岳国相放心。格尔单此人虽无知,但以后在关键之际,许会反过来成为我们手中锋利的棋子。”
叶嫤抬眼凝他,沉默片刻,终是点了头。
那格尔单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大岳国相的亲儿子,日后若是情形急剧逆转,格尔单此人,许是也的确有大用。
她稍稍垂头下来,已不再言话。
平乐王也不再耽搁,牵着她便一道出门。
近些日子在这醉仙楼呆得多了,醉仙楼各处地形已被他与随从全然摸透,此番一路往前,也不曾遇上醉仙楼的人。
只是他并未带着叶嫤朝瑾黎所入的那道偏门出去,而待绕至醉仙楼前院时,他便稍稍松开了叶嫤的手,朝她温润出声,“前院人多复杂,不宜牵手,嫤儿跟紧我便是。”
叶嫤自是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毕竟,风尘之地的确鱼龙混杂,复杂得很,若这醉仙楼内暗藏大岳国相的人,一旦见得平乐王与她公然牵手,即便她脸上还戴着面具,也极容易受人怀疑。
她稍稍敛神一番,便极是干脆的朝他点头。
他微微一笑,容颜清透风华,优雅和煦,随即也不再耽搁,率先踏步在前带路。
叶嫤也一直垂头跟在他身后,似如低眉颔首的婢子一般,并不显眼。且整个出得醉仙楼的过程也是极为顺利,待不久,两人便极为自然的踏出了醉仙楼的大门,一同登上了马车。
直至马车开始摇曳往前时,叶嫤稍稍吊着的心这才全然松懈下来,下意识转头朝他望来,便恰到好处迎上了他那双柔如春风的眼。
叶嫤微微一怔。
他则伸手过来再度将她拥入怀中,缓道:“嫤儿方才是在紧张吗?”
叶嫤白他一眼,“如此公然穿梭于醉仙楼前院,人多嘈杂,自然是有些担忧。”她如实道话。
他稍稍将面上的笑容掩下,“方才那般过程,已算是极其安稳顺利的了。一旦大岳国都彻底变天,那时候,这大岳国都的寸草寸土,都将彻底沦陷,满地浩劫。”
这点,叶嫤自然是明白的。
但凡被战火缭绕过的地方,哪里不是一片狼藉,生灵涂炭呢?
而今这大岳的国都城,此际虽看似安稳,但也处处都埋藏灾祸,暗潮汹涌,待不久,这地方也会彻底化为人间炼狱,鲜血成河。
思绪至此,脑海中突然勾露出大片血流与尸首堆积的画面,一时之间,心境也突然变得压抑而又凝重。
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伸手紧紧的环在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全然依偎着他,说不出话。
她不是在怕那些所有的浩劫,只是不知当真到了那日之际,自己与平乐王会变成什么样。或许只有在生死面前,才会觉得活着才是最为重要之事,她只是害怕她会就此掉命,更害怕会……永远的失去他。
眼见她这般反应,平乐王神色微动,另一只手稍稍抬至叶嫤的后脑勺,轻轻的抚摸,无声宽慰。他猜得到她心中的忧虑,只是目前之际,他还没能耐全然改变这个局面。
也许他此生与她的确是要牵着手去共赴一切,再改变一切,他一直都想将她藏在身后好好保护,奈何始终未能将她护得周全,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陷入险境。
“嫤儿。”待半晌后,他才稍稍压下心绪,轻声唤。
“嗯。”叶嫤稍稍回神过来,低低的应了一声。
他嗓音也稍稍压低了半许,“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好好护着你自己,若是你我性命同时受危时,你也一定要记得先护你自己,先行逃走,我自会有其余之法脱身,你不必顾着我。”
是吗?
叶嫤目光微微一颤。
她听得出来的,即便他这话像是随口在嘱咐,却又何尝不是一种决绝的抉择呢?
可一旦有危急之事发生,她又怎能当真自私的逃走,而全然不顾他的性命呢?
思绪至此,本要脱口反驳,却又在刹那间噎住了话,仅深吸一口气后,才略是顺从的朝他点了点头。
只道是他有他的嘱咐与他的抉择,她叶嫤同样也有她自己的决定。活着虽好,但若失了那挚爱之人,甚至未能用尽全力救得挚爱,即便她还活着,后半生也将一直活在悲痛与愧疚之中。
既是痛苦的活着,又为何要自私的先行逃走呢?即便要赴黄泉,她也愿意追随他去的。
这般一想,便再度垂头下来,不再言话。
他也未再多言,仅紧紧将她环抱,似如珍宝。
马车一路颠簸摇曳。
则待半个时辰后,终是停了下来。
平乐王率先下车,随即亲手将叶嫤抱了下来,待落地站稳,叶嫤才见面前这座宅子极是普旧,并无亮点,且宅子内也并非宽敞,院中也仅有几棵落光了树叶的枯树,一切看在眼里都是那么的萧条。
“这宅子地处偏僻,周围也都是些贫民之所,虽不是富裕之地,但却是最安全,最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平乐王牵着叶嫤一路朝宅内行来,温声解释。
叶嫤缓道:“如此之地,的确适合落脚与藏身。”
他转头朝叶嫤笑了笑,继续往前,待牵着叶嫤入了宅子大堂后,才亲自动手为叶嫤沏了一盏茶。
叶嫤抬手将茶接过,轻轻抿了几口,本是被风吹得凉寒的身子这才开始稍稍的回暖。
然而这回,平乐王并不在此多呆,为防那格尔单突然回得国相府看他,平乐王仅朝叶嫤嘱咐几句,便要乘车离去。
叶嫤一路相送,待他即将出得府门之际,他突然转身过来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待叶嫤略是有些怔愣之际,他这才勾唇笑笑,随即转身过去继续往前,却是未走几步,他再度止步,似如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再度回头朝叶嫤望来,面露半许犹豫,只道:“嫤儿,还有一事,我得先让你知晓。”
叶嫤这才回神过来,抬眼凝他,“何事?”
他道:“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国相府,便也认识了国相的千金巴雅尔,此女性子极烈,且极其缠人,当初知晓你我帝后情深,便百般想见你,那时她入得墨府闹事,也是有意要带走你,想与你好生比较,分个高下。”
是吗?
叶嫤神色微动,心中突然漫出几许波动来。
难怪当初那国相千金入得墨府之后便执意要带走她,本以为她与国相的人是一路的,不料她竟也是有私心的,只是想与她比个高下。
且他这话说得也是委婉,并未将真正的重点透露出来,却也不必多猜,也知那国相千金对他极其上心了,若不然,那国相千金又为何‘挂念’上她叶嫤,有意与她叶嫤比个高下?
思绪至此,着实有些无奈。
遥想当初在大昭之际,便要与顾明月争,也要为了他与柳楚楚刘晴羽甚至周舞盈明争暗斗,本以为这些所有的争风吃醋都已彻底过去,未料在这节骨眼上,他竟再度惹了一朵烂桃花来。
她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并不回话。
平乐王深眼凝她片刻,再度踏步过来,拥她入怀,“我知你聪慧,有些事即便我不明说你也能全然猜透。但嫤儿,你且信我,我如今只爱你一人,永志不渝。我近些日子也未与巴雅尔过多接触,仅是礼数上的招呼,且如今身在大岳,有些人还不得不留,亦如那巴雅尔再怎么难缠,此际也不是杀她的时候。”
叶嫤强行按捺心绪一番,缓道:“我知晓。”
说着,抬头起来径直迎上他那双漆黑的眼,“当初大昭那么多的莺莺燕燕都未能入你之眼,而今那巴雅尔,自也是不会入得你眼,是以,我信你,信你看不上那巴雅尔。”
嗓音一落,便故作无畏的笑,表情一切得当,并无半许异常。
他眉头微皱,凝叶嫤片刻,才缓道:“嫤儿信我,我便能彻底安心。也望嫤儿莫要听信任何谣言,若非我亲口告知或承认,嫤儿不必理会。”
叶嫤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点头。
他仍是有些不放心,仔细将叶嫤打量。
待半晌后,他才稍稍抬头观了一眼天色,这才温声出言离去。
叶嫤再度踏步相送,直至他彻底乘车走远后,脸上的笑容才彻底沉下,随即不再耽搁,转身回院。
却待在屋中软榻坐定,便忍不住回忆起那国相千金来。曾记得上次在墨府相见,也觉那女子的确不是什么柔弱女子,且在姬宣面前也是耀武扬威,刚毅十足,如此女子,一旦看上了平乐王,自然也不是个轻易罢手的主儿,说不准便是强势的求取,日日在平乐王面前晃荡。
说来,她虽对平乐王有信心,但却对那国相千金没信心,又或许她叶嫤要求得太过完美,眼睛里也容不得任何沙子,即便平乐王对那女子不曾动情,但只要一想到那女子日日纠缠于他,心中便气闷难耐,何能舒畅?
越想,心思便越发的陷了进去,这一坐,便呆呆的坐至了黄昏。
守在院中的几名侍奴皆隔着门窗担忧的将叶嫤盯着,几番都想提醒叶嫤早些用膳,奈何又不敢轻易发出声响来打扰她。
待得叶嫤真正回神过来时,午膳的时辰早已过去,且天色也已暗淡下来,黄昏的风明显是极猛极烈,呼啸而来,差点将院中那几棵枯树连根拔起。
坐得太久的身子,也已然有些发僵发冻了。
叶嫤这才稍稍起身站定。
院中的几名侍奴这才敢迅速靠近,其中有人犹豫一番,小心翼翼的问:“娘娘,此际可要用膳了?”
叶嫤神色微动,兴致缺缺,仅淡然点头。
侍奴不敢耽搁,仅片刻功夫便将晚膳端至了屋中桌上。
叶嫤随意吃了几口,便差人将桌上膳食全数收走,待得夜色全然临近,天空漆黑,四周都稍稍点了灯火之际,她这才敛神一番,有意早早的上榻休息,却是还未真正踏步朝榻边行去,门外有侍奴突然靠近,紧着嗓子问:“娘娘,门外来了一名公子一直在院门外转悠,说是娘娘的熟人,此番有要事要见娘娘。属下们已驱赶过了,奈何那人丝毫不愿离去,属下怕闹出太大动静来,特意来问娘娘是否要见那人。”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
这会儿竟还有人要来见她?
她着实有些诧异。这宅子是平乐王租下的,且极其隐蔽,又是谁人竟能如此精准的知晓这个地方,更还知晓她叶嫤在这地方呢?
难不成,那人本是滔天,竟还能避过平乐王的耳目精准的寻到这里?
正待思量,不远处院门突然响起了略微大声的敲门声。
叶嫤蓦地回神过来,当即皱眉,待默了片刻,才朝侍奴道:“让那人进来。”
这话一落,侍奴即刻领命过去,片刻之际便将那门外之人带了进来,待借着屋中的烛火瞧清那人时,叶嫤心口一沉,双眼稍稍一眯,顿时戒备之至。
她着实没料到会是他。
更没料到他会找来这里。
她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如临大敌的将他盯着,他则自然而然的踏步入屋,似如熟客一般不经招呼便自然而然的坐定在一旁的软榻上,咧嘴朝叶嫤笑,“本是一条船上之人,也是一同入得醉仙楼的人,姑娘怎能抛下我先行逃跑呢?”
整个宅中的侍奴全数过来站定在叶嫤身边,有意无意的将叶嫤围拢护住,所有人的手都已放在了剑柄上,随时准备刀剑出鞘的削却那不速之客的脑袋。
叶嫤深眼凝他,“瑾黎公子今儿不是正与那天香姑娘温存么,我这个外人,自然得先行离开才是,难不成还要看瑾黎公子与天香姑娘你侬我侬?”
他轻笑一声,淡道:“我与天香并无私情,今儿在醉仙楼相聚,也不过是叙旧罢了。”说着,话锋稍稍一转,“倒是姑娘你在醉仙楼内,却是真正的私会情郎,甚至还不声不响跑来了这里,倒是让我好找。”
叶嫤冷道:“你找我作何?”
“叙旧。”
“你我之间有什么旧可叙?”叶嫤冷笑。
这人明明是有备而来,却还口口声声说着叙旧,他这脸皮也是无与伦比的厚了。
“如今姑娘得了这么个落脚之地,我自然为姑娘欣慰。只是若无我今日的安排,姑娘能顺利在醉仙楼与大昭帝王遇上?”他径直抬头迎上叶嫤的眼,悠然自若的道话。
叶嫤心神微沉,一时之间,并未回话,只是不得不承认,她今日能与平乐王顺利重逢,许是的确是他一手安排。
“公子计谋精妙,布局缜密,我自是佩服。也无论我今日与皇上的相遇是否是因公子安排,你我都是明眼人,这些擦边的话说多也无用,如今我只问公子一句,你今夜来此,究竟要做何?”
嗓音一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
且他的这张脸已是没了面具的覆盖,露了真容,那双修长的狐狸眼有诸多的微光在扇动,似是心思极多,令人稍稍一观,便觉心底发凉,总觉得像要被他算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