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叶嫤冷声道话,“你若当真爱她,便绝不是为了她而变成魔鬼,而该让她过平静安稳的日子,无争无扰。只可惜,霓凰公主似也野心不小,且从来都不像是个想要依附于男人的女子,你越发对她执迷不悟,最终的下场定是堪忧。”
姬宣似若未闻,缓缓起身,毫无耽搁,足下开始朝亭外踏去。
待他真正踏出亭外后,他才头也不回的道:“在下的下场如何,便不劳叶姑娘提醒了,生死有命,此生若能为公主而死,也是在下的福气。”
说着,嗓音一挑,“地牢中的那人,性情不定,且即便内功被废,但武功招数仍是不弱,叶姑娘若想活命,便莫要随意靠近他,若是不然,你被他打了或是踢了,在下可不会为你做主。”
幽远沉寂的嗓音,毫无温度,凉薄之至。
叶嫤深吸一口气,心神也跟着越发沉下,一道道复杂之感,越发在心头蔓延起伏,压制不得。
则是不久,姬宣那瘦削的身影便全然消失在了夜色尽头处,待他的脚步声也全然在远处消失之后,叶嫤才强行按捺心绪的起身出亭,却是还未走得多远,不远处便再度扬来了凌风那清冷淡漠的嗓音,“姑娘,该回地牢了。”
叶嫤适时应声止步,静立当场,并未回话。
凌风凝她片刻,却也未有半点忍耐等候之心,嗓音一挑,“姑娘是要在下亲自扶你回地牢,还是主动回地牢去?”
这话稍稍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威胁。
叶嫤心生冷笑,只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倒好,她这堂堂的大昭皇后,竟还能被这一介侍卫威胁了去!
心中虽有不服,但她的理智仍是占了上风,不打算与那凌风争锋相对,仅暗自权衡一番,便敛神下来,一言不发的转身过来,踏步往前。
则待路过凌风时,她也不曾说话,仅如未看见他一般越过他身边便继续朝前。
却待刚刚踏入那道屋门,身后便扬来了凌风的脚步声,则又片刻,凌风继续道:“公子是无奈之下才将姑娘关于此处,望姑娘呆在地牢中安分守己,莫要生事。牢中那位公子,也望姑娘莫要去招惹,一旦……”
不待他后话道出,叶嫤便冷笑一声,“你若当真怕我招惹地牢中的那人,你差人跟着我一道呆在地牢便是,这不是能防范于未然,全然能阻止我招惹那人不是?”
“姑娘是个聪明人,何事改为,何时不该为自然该是明白。且公子都未吩咐让人陪同姑娘一道呆在那地牢中,我自然不敢越距。”凌风淡漠无温的回了话。
叶嫤眼角一挑,面露嘲讽。
不得不说,姬宣的确是太过自信,且也将她的心思看得通透。是啊,她的确是个聪明人,知晓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是以,也正因如此,凭她的心性,才不会真正去招惹那地牢中的男子。
想来,姬宣也是全然知晓这点,才敢将她与那男子放在一处关着,是以,姬宣那个人精明起来,歹毒起来,着实是令人畏惧的。
心思一直在起伏摇曳,叶嫤面色也陈杂翻涌,并未再言话。
则待刚刚踏入地牢后,凌风丝毫不曾耽搁,当即触动机关全然合上了石壁。
瞬时,叶嫤眉头一皱,这才反应过来她忘了将那亭中放着的明珠拿回,周遭也光线暗淡,气氛冷冽,慎人之至。
她暗自叹息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石阶而下,则待行至最初坐定的那阶梯的拐角处,这才稍稍止步,目光也跟着随意望去,便见那被铁链锁着的男子竟不是坐在凳子上了,反而是斜趴在地,背对着她,墨发也凌乱的散在地上,模样略显得怪异与狰狞。
叶嫤微微一怔,面色也跟着稍稍一变,却又想起方才凌风受了姬宣的指使专程进来了一趟,心中又不免为那白衣男子捏了一把汗。
凌风那冷面之人该是不会全部下狠手吧?再怎么,也会给这白衣男子留得几口气吧?
心中如是思量,待沉默片刻,才低低出声,“你死了吗?”
她这话问得也是毫无客气,就像最初他三番五次说她只能再活几日一样。
奈何这话一出,那人却是仍旧斜趴在地,像是根本未曾听见她的话一般,一动不动。
叶嫤神色微动,稍稍挑高了嗓音唤,“喂?死了吗?”
这话落下,那人仍是丝毫不动。
叶嫤眼角一挑,只道是这人定该是昏过去了,她稍稍按捺心神一番,也不打算再多管闲事,仅正准备弯身下来坐在地上,却是还未动作,不远处突然传来那人嘶哑不堪的嗓音,“可否劳烦姑娘过来帮我翻翻身?”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愕然扫他。
他继续道:“在下浑身无力,此番侧脸贴在地上着实凉寒得紧,可否劳烦姑娘帮在下一把,将在下扶起来?”他这话的嗓音越发嘶哑无力。
叶嫤极其仔细的将他打量一番,待片刻后,才低声道:“不巧,我也是浑身无力,已然走不得了,此番只能呆在这里,无法过来帮公子了。”
她仍是心有警惕,未有半分上前之意。
毕竟,她叶嫤也不是个真正的善人,且此番又不曾知晓那人真面目,更也不知他的真性情,她自然不会冒险上前去帮他。
“倒是我无礼了。本是与姑娘非亲非故,又怎能奢求姑娘过来扶我呢。”
叶嫤神色微动,并未言话。两人就这么全然沉默了下来,周遭气氛也静默沉寂。
叶嫤抱膝而坐,目光时而朝周遭打量,时而朝那男子凝望,起伏的心境也逐渐压下。
直至许久许久,久得叶嫤的身子骨再度坐得有些发僵发麻之际,那不远处斜趴着的男子,才终于稍稍的动了动身子。
叶嫤目光一紧,再度仔细的将他凝着,伴随着他的几道略微沉重的闷哼声,不久,他终是极其笨拙的手脚并用的翻身过来,平躺在地。
一时,他胸前那片白衣上的红褐血迹陡然映入了叶嫤的眼,那血色略是刺目,也略是狰狞,且光影摇晃之下,他的侧脸再无先前那般岁月静好的柔媚与妖艳,反而是惨白无色,像是黑白无常一般。
“凌风下手倒是仍是不知轻重,那支银针啊,都差点戳穿我的心脏了。”他有气无力的道了这话,嘴角却挂着浅浅无畏的笑容,仿佛这般狰狞的话语内容从他嘴里道出,不过是轻巧得不能再轻巧的事。
叶嫤落在他胸前那片血迹的目光微微一深,“凌风竟拿银针戳你?”她问。
他轻笑一声,缓道:“是啊,用银针戳。只不过那银针并非寻常银针,不过是针尖处染了一些东西罢了,那东西随着银针戳入我心脏,便会惹起我心脏内的蛊虫兴奋,从而张开血口,咬我的心脏。”
叶嫤面色蓦地一变,心口也跟着猛然而颤。
他略是艰难的扭头朝她望来,“看吧,在下的确是许久没和人聊过天了,此番见了姑娘,竟又不知不觉的与姑娘说得多了。只是姑娘莫要害怕,那蛊虫仅在我的体内罢了,即便咬人,也只是咬我。”说完,咧嘴纯真似的朝她笑笑,只是那眉眼之处却像是生来便染了媚意一般,动人心神。
叶嫤迅速扫他一眼,便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眼,“既是有蛊虫咬的是你,我又何须害怕?”
说着,神色微动,嗓音也跟着稍稍一挑,“本以为你在这牢中过得安稳舒适,但如今瞧来,你的日子,似也不如先前你口中说的那般安宁。墨殇既是都给公子下了蛊毒,姑娘如此受制,竟还想安稳在此呆着,直至终老?”
“仅是些小毒罢了,忍忍就过去了,何须畏惧?且外面的世界比这地牢更为险恶,相比起来,呆在这地牢里的确安稳得多。”
叶嫤啧啧两声,“我倒是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竟是喜欢牢狱的人。只是公子既是想长久住在这里,今夜又为何惹怒墨殇?你不惹怒他,他不就不会让凌风对你下手了么?”
他略是无奈的道:“只要我一日没死,只要我这张脸一日未毁,他每番见我,都会妒忌成怒。”
是吗?
“墨殇的相貌也是不弱,他竟还会嫉妒你?”叶嫤淡问。
“是啊,他的确长得不错,只可惜公主只深爱我这张脸。方才墨殇还说,他今日在公主那里再度看见了我之画像,未料这么多年过去了,公主,竟还是记得我,且日日用我的画像还怀念我,即便我当初对她一直不冷不热,一心逃跑,她对我的心,竟还是如初之好。”他似是突然有些怅惘,低声道话,待得嗓音落下,自嘲而笑。
叶嫤怔了怔,仔细将他这话放于心中揣度,有些抑制不住的诧异。
什么叫姬宣今日在公主府中看见了这男子的画像?又什么叫那霓凰公主竟对这男子念念不忘,甚至还以画来怀念?
姬宣不是说近些日子霓裳公主突然迷恋上了裴楠襄吗?且姬宣还因此闷闷不乐,喜怒无常吗?
越想,越觉那霓凰公主也是个极有故事之人了,且身为女子,她也算是这世上极其惊世骇俗的女子了。毕竟,诸国之中,又有哪位公主会如此不计闲言碎语的私养男宠呢?又有哪国的女子能这般不在意清誉与名声呢?
思绪至此,对那霓凰公主倒是着实有些好奇了,却也不及朝那男子回话,则又片刻后,那男子再度出声,“姑娘究竟是哪里的人?这国都城内,可有姑娘的亲眷?”
叶嫤这才回神过来,淡然扫他,“我来自何处,似与公子无关吧?”
他嘶哑道:“我仅是有些好奇罢了,毕竟,能让国相府出动人来搜查的人,绝非等闲。且即便国相府的人都搜来了,墨殇却还是胆大的将姑娘藏着,有意不惜一切的与国相作对,就凭这点,姑娘的身份便极其不低了。”
叶嫤淡道:“公子倒是细察入微,且即便公子身处囹圄,看似避世,却仍知大岳国相的实力与势力,也是难得。只可惜,公子终究还是猜错了,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我与国相府之间,仅是稍稍存了些误会罢了。”
他面露几许失望,“是吗?”
说着,嗓音微挑,“我还以为姑娘身份极其显赫,且能让大岳国相与墨殇都对姑娘紧张上心呢,奈何,姑娘终究只是个普通人。如此也罢,本还想仰仗着姑娘的身份求姑娘帮个忙,也顺便帮姑娘一个忙,如今看来,倒是不必要了。”
叶嫤神色微动,“哦?你都这般处境了,竟还能帮我一个忙?”她语露几许戏谑。
他则越发转了转脑袋,那双修长的双眼也径直迎上了她的眼,“在下虽身处囹圄,但也并非耳目不通之人,且在这里呆得久了,这地牢里的一寸一土在下都熟悉至极,亦如,这地牢虽看似牢固,但却并非真正的坚固,虽也看似只有石阶之上的那道石墙出口,但也还隐藏着另一个极其隐秘的……出口。”
出口?
叶嫤的所有心神顿时被他这两字彻底带动!只是即便如此,她也在急忙克制心绪,不至于让自己的所有情绪与神智全都被他这话勾走。
她仅是稍稍调整姿势坐好,低声道:“这地牢里,当真会有另一个隐秘的出口?”
他微微点头。
叶嫤故作自然的问:“那出口,位于何处?”
他嘶哑出声,“姑娘想出去?”
叶嫤淡笑,“自然。”
“在下与姑娘虽是非亲非故,但姑娘都将话说到这层面上了,在下,自然可以帮姑娘这个忙,告知姑娘这地牢出口的位置。只是,作为交换,姑娘也得帮在下一忙。”他低低出声,纵是嗓音嘶哑,有气无力,但语气却是格外的坚定与蛊惑。
叶嫤按捺心神的道:“公子想让我帮你什么?”
嗓音一落,越发深邃仔细的凝他,有意要瞧他接下来究竟会耍什么花招。
身处这地牢之中,再加之这男子已然觉得她身份特殊,是以,难保他不会对她动手,从而以她为质,要挟姬宣。可偏偏姬宣既然能将她与这男子放在一起,便铁定是不打算真正要将她照顾好甚至全然惜她性命的,如此,倘若她当真被这男子所劫持,姬宣那歹毒之人,难免不会随之任之,任由她葬身在这地牢里。
如此,这男子的话,她自然也只是随意听听,不抱太大希望,也对这男子满心的戒备,从未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