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舞盈仍静立在原地,面色冷冽,丝毫未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宫奴也略是有些为难,忍不住朝她恭敬提醒,“夫人,请随奴婢来。”
周舞盈冷眼朝那宫奴扫了一眼,目光便再度落回叶嫤面上,眼见叶嫤仍是满身淡定自若,她忍不住嗤笑一声,“皇上明日都要启程去大岳国都了,皇后娘娘此际竟还坐得住?”
叶嫤勾唇而笑,“皇上不过是因公出访大岳之国罢了,本宫又为何坐不住?”说着,嗓音也稍稍染上半分戏谑,“夫人此番过来,有什么话还是直说为好,如此拐弯抹角的试探,倒也没意思不是?”
周舞盈双眼稍稍一眯,冷道:“我此番过来,不过是要提醒你一句罢了,帝王之宠历来不会长久,大昭皇帝此番去大岳国都,真正的目的是要迎娶那大岳的霓凰公主。”
是么?
叶嫤眼角微挑,面色并无变化,勾唇而笑,“此事,夫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格尔单与我说的。”她挑着嗓音回话,落在叶嫤面上的目光越发冷冽深沉。
说着,便话锋一转,“皇后娘娘可否让宫奴们出去,我有些私话要与皇后娘娘说道。”
叶嫤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微微一深,仔细将她打量。
待沉默片刻,才顺她之意的吩咐在场宫奴们退下,待殿中只剩她与周舞盈时,她才漫不经心的问:“夫人究竟想与本宫说什么?”
周舞盈突然上前两步,极是自然的坐在了叶嫤身边的软榻。
叶嫤神色微动,并未生气,静观其变。
则待片刻后,周舞盈才出声道:“如今只剩你我了,看在同为女人的份上,有些心里话,我便与你好生说说,若不然,错过这次机会,你我此生,怕也再无相见之日了。”
说着,嗓音稍稍沉下,“我曾经也是喜欢过大昭皇上的人,更也是满怀欣喜的嫁入过宫中的人,我也曾看尽了大昭皇上对顾明月的恩宠与偏袒,也曾看遍了他突然翻脸不认人的绝情与歹毒。我如今算是看透了,如大昭皇上这样的君王,谁人若对他动情,注定会家破人亡,万劫不复,我周舞盈,便是个例子,那顾明月,也是个例子。无论他对谁再怎么深情,再怎么喜欢,这一切都及不上江山对他的重要。他如今喜欢你,但终有一日,他会为了江山而放弃你?你若仍是执迷不悟,那顾明月的下场,便是你以后的下场。”
叶嫤满目幽远的凝她,平缓自若的道:“夫人可知你说的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本宫可即刻处死于你?即便格尔单护你,本宫也有法子让格尔单偏袒不了你?”
周舞盈冷笑一声,“我早就知晓你手段绝对不低,呵,当初顾明月几次三番都没能在你这儿讨得好处,你之谋计,自然会在顾明月之上,你想弄死我,自然也不是难事。但你杀了我又能如何呢?大昭皇上依旧会变心,旧人比不上新人这话,依旧会在你身上灵验。”
“正因为你得不到皇上宠,便来如此奚落恐吓本宫?倘若你想因此来找到心中的平衡,本宫宽宏大量,自是不会与你计较。”叶嫤勾唇笑笑,并未将她这番话听入耳里。
周舞盈冷眼锁她,“你就笑吧,待大昭帝王将大岳霓凰公主带回来了,那时我看你是否还笑得出来。我如今说的这些,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格尔单与我说过,大岳的霓凰公主英姿飒爽,容貌绝美,如她那样的人,大昭帝王定会倾心而许。”
说完,缓缓站起身来,竟是突然无心多留,甚至也无半句告辞的话,就这么是干脆的转身,缓缓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叶嫤抬眼将她的背影凝着,思绪微有起伏,一时之间,也未言话。
待得周舞盈彻底离去,她才懒散而笑,慢腾腾的端茶而饮。
则是黄昏之际,平乐王终是满脸疲倦的归来,叶嫤即刻差人端来晚膳,待与平乐王一道用膳之后,她与他双双坐定在软榻,默了片刻,才道:“周舞盈今日来过妾身这里了。”
他并无太大反应,仅随口而问:“她来做何?”
叶嫤缓道:“不过是来提醒妾身一句,说是君王无情罢了。”
平乐王目光微沉,“倒是嫁给了格尔单还不安分,竟想挑拨你我之间的情谊,如此之人,看来是留不得了。”
叶嫤转头朝他望来,“或许的确是不得皇上的宠,再加之因为右相与皇上将她赐给格尔单之事而心怀怨恨,也明知无法动手杀了妾身与皇上,思来想去,便想挑拨离间,惹你我之间心生间隙罢了,让你我二人都不能真正过好。周舞盈这般手段,也的确是低了些,只是虽不能影响妾身与皇上之间的感情,但妾身担忧一旦周舞盈跟着格尔单回到大岳,会在大岳对皇上不利。”
毕竟,虽不知格尔单为何会对周舞盈这般痴迷与在乎,但也正是因为宠,对周舞盈也百依百顺,才让人不得不防。
“我本想留她一命,未料她有意兴风,嫤儿放心,周舞盈此人,我会及时差人解决。”仅片刻,他便平缓自若的道了这话。
叶嫤神色微动,也不再就此多言。
说来,她也从无主动害人之心,奈何周舞盈主动过来生事,既是如此,她不会对她仁慈,平乐王,便更不会对她仁慈了。
心思至此,起伏的心境,也全然平息下来。
闲来无事,平乐王也不与她对弈了,仅是牵着她的手,一路出殿,最后登上了乾清宫内的那座阁楼。
此际,夜色已晚,宫中灯火重重,每条道上的光火蔓延而远,犹如一条长龙一般,壮观,而又奢靡。
今夜仍是无月,天空一片漆黑。
叶嫤与平乐王静坐在阁楼的凭栏处,目光穷尽的朝外眺望,将整座巍峨的宫宇尽收眼底。
“此番大岳之行,我会尽快归来,只是在我离开的这几日内,大昭朝堂之事,嫤儿与苏晏多看着点,但凡朝堂中出现棘手之事,你自行定夺便可。”不久,平静安然的气氛里,平乐王突然出声。
叶嫤怔了一下,待片刻回神后,才转头朝他望来,眉头一皱,只道:“自古以来,后宫皆不可干政,皇上让我与苏晏一道处理朝政之事,许是又会惹来满城的闲言碎语了。”
他微微一笑,牵紧了她的手,“旁人乱嚼舌根,不足为惧,也影响不了什么,重要的是,嫤儿可愿帮我处理朝事?”
叶嫤神色微动,心生沉重。
仅片刻,他嗓音越发放柔,继续道:“朝堂之上虽有能人,也有我的心腹,但这些人终究不是极为精明,无论是能力与性子都会有所短板,不可全全处理大事,更不可太多委以重任,苏晏虽是能力极好,只可惜,苏晏终究不是自己人,只有嫤儿你,才能让我全然信任,我将大昭朝政交到你手里,我也能全然放心。”
这话入耳,叶嫤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抑制不住的紧了紧。
自古帝王,都免不了多疑的性子,便是平乐王,也终究还是多疑的,至少在她看来,苏晏对他也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当初在平乐王府时,他尚且还能对苏晏极其信任,如今倒好,竟连苏晏,都无法让他彻底的信任与安心了。
只是他的这般多疑的性子,她也能理解,高处不胜寒的处境,无疑会让他对所有功高震主的人都充满防备,而那苏晏,恰恰是大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更深得民心,再加之又曾对她叶嫤动过心思,平乐王如今防他,也是自然。
“皇上之意,妾身明白。只是妾身终究是女流之辈,许是撑不起家国大事。但既是皇上都这般说了,妾身,也愿努力尝试一番,帮皇上将大昭之事打理好。也望皇上此行能一路顺风,早日归来,若是遇上棘手之事,也望皇上一定要记得,有些事即便失败,但只要留得性命,也还可东山再起,是以无论何时,望皇上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待半晌后,叶嫤才稍稍敛住心神,低声道话。
平乐王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放柔,当即抬手过来将她拥入怀里,双臂紧紧的将她缠绕,缠绻的在她耳边低道:“好。”
这话一出,两人便双双沉默下来,互相拥揽,只是谁都不曾开口说离别的话,仅是一味的沉默,再沉默,直至夜色极深之时,两人才一道下了阁楼,回得乾清殿休息。
则是翌日一早,天色未明,平乐王与叶嫤便已早早起身梳洗。
此番出行,平乐王并未大张旗鼓的离城,而是要兵分五路,从各个方向离城。
叶嫤亲自将她送出宫城南边的宫门,心中极其不舍,待他即将要登上马车之际,她心口一颤,忍不住出声唤他,“皇上。”
急促的两字,将心中的所有不舍与空洞之感宣泄出来。
平乐王下意识止步,回头望她,仅与她对视一眼后,便迅速转身过来站定在她面前,温柔不舍的凝她,抬手极轻极轻的为她理着额前的碎发,极是认真宽慰的道:“没事的,最多七日,我便会归来,你好好在这儿等我。”
叶嫤深吸一口气,心口越发的猛跳,一道道莫名的紧张与不详之感竟在这时候汹涌上浮。
她面色也跟着紧烈开来,只是思来想去,却又终究不知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
待沉默许久,眼见天色越发开始亮堂,她终是不敢再耽搁,仅抬头朝平乐王望来,千言万语全全道不出来,仅紧紧的将他环抱,低沉道:“祝皇上一切安好,早日归来。”
嗓音一落,手臂一松,整个人也缓缓退出他的怀抱。
他眼中蓦地有怅惘不舍之色滑过,垂眸下来,似在强忍情绪,仅缓缓垂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缓道:“等我。”
说完,便极其干脆的转身,踏步往前,最后登上了马车。
在旁等候的侍卫们也不敢耽搁,纷纷朝叶嫤弯身一拜,随即吩咐出行。
平乐王撩着马车车帘,深深的将叶嫤凝着,待马车越行越远,他咧嘴朝叶嫤笑笑,俊美的面容在光火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温柔刻骨,只是这种温柔,却是越来越远,仿佛要远却天际,让她,再也抓不到一般。
叶嫤心中一空,顿时怅然若失,足下也忍不住朝前跟去,最后却被一直在旁守着的苏晏委婉拦住。
“天色还早,皇后娘娘先回乾清宫再度休息一番吧。”苏晏垂着头,语气温和。
叶嫤这才回神过来,下意识止步,目光幽幽的望着平乐王那越来越远的车驾,眉头紧锁,缓道:“苏晏,你说皇上此行可会平安顺利?”
苏晏怔了怔,待默了片刻,才极其坚定的道:“皇上此行,定会顺利,皇后娘娘放心。”
叶嫤并不信他这话,叹息一声,只道:“怎会真正顺利呢?大岳之地,也如大梁之国一样,如同龙潭虎穴,皇上只身前去,定遭人算计。”
说着,眉头越发皱起,“皇上有意一统天下,只是,他却太过操之过急,他亲手下的这盘棋,局面太大,赌注,也太大了,他想要及时收网,也没那么容易的。”
苏晏面色也跟着稍稍紧烈开来。
叶嫤这番话,他自然也是明白,只是天下之争,若不率先下手,便只会沦为其余之国嘴边的肥肉,而大昭之国的实力的确不强,自家皇上将这盘局下大,将大岳也拉扯进来,无疑也是险中求胜,想将大梁的目标分散,从而坐收渔利。
只是这一切都看似简单,但操作起来却是极其复杂,就如这次大岳之行,自家皇上不仅要利用大岳拿下大梁太上皇,更还要在大岳全身而退,这其中复杂之事,仅是想想,便觉得棘手至极。
“事已至此,皇上也早已将一切都布局好,如今,我们只需相信皇上,静观其变便好。”待沉默半晌后,苏晏才低声回话。
叶嫤满心怅惘,转眸朝苏晏扫了一眼,欲言又止一番,终究未再朝他道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