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王笑着将她松开。
叶嫤也顺势握起木梳,即刻开始为他一丝不苟的束发,只待一切完毕之后,她刚刚将木梳放下,还未来得及举着铜镜问他可有哪里需要调整,他却深眼凝她,温柔绵长的笑,“你我互相梳发,长情共赴,甚是温馨,嫤儿,有你陪在我身边,真好。”
他眼中柔情浓烈,温柔刻骨,眼瞳似也带着几许莫名的亮光,光彩熠熠。
叶嫤望着他的眼睛怔了怔,心底被他的目光所暖,待半晌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柔和的笑,“难得皇上不嫌弃妾身束发的技术差,但若皇上当真喜欢,妾身以后都可为你束发。”
他抬手过来拥她入怀,这回,他手臂的力道也比方才的拥抱要来得紧烈,连带下巴也抵放在了叶嫤的肩头,极为认真的道:“嫤儿能有这份心意,便已足矣,你即将要成为我的皇后,以后,我自会让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安乐富足,这束发之事,我又岂能随时劳烦于你,让你受累。”
叶嫤神色微动,虽知平乐王这是在为她好,只是,她叶嫤并非全然懒惰之人,若是全然的安乐富足,倒也太过无聊,是以,以后若能做些力所能及的简单之事,也是极好。
心思如此,她越发放缓的面色,正要回话,却是嗓音未出,他继续认真诚挚的出声,“如今天下之中,暗潮汹涌,诸国皆是互相暗斗,我要为大昭之国开疆扩土,以后便也少不了将计就计的故作踏入某些人的棋局,只是无论以后之事如何,亦或是我做了什么残酷决定,也望嫤儿能一心一意信我,而不是信旁人所言,更不是信你表面看到的那些。以后,也即便你我之间生得误会,你也务必不可轻易动怒,更不可轻易离开,你只需好生等候,待不久后,我定会给你一个圆满解释,消除误会。”
冗长的一席话,缓缓入耳。
叶嫤心思通明,只道是平乐王这话虽是在劝说她,但更多的,则是在担忧,甚至提醒。
只是,她叶嫤也不是无脑之人,是非对错,真真假假,她大多还是分得清的,也不会轻易受人蛊惑,亦或是中人之计。
“皇上放心。”
待沉默片刻后,叶嫤低声回话。
平乐王低低应了一声,却仍像是不放心一般,继续嘱咐,“我方才之言,嫤儿定要谨记,我慕容景此生也只心系你一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负你,你切要记住。”
“嗯。”叶嫤深吸一口气,再度点头。
待这话落下后,平乐王终是未再出声,仅仍是紧紧将她拥着,似若珍宝。
车中气氛也全然沉寂下来,马车摇晃颠簸,一路缓缓往前。
一切的一切,像是都在有序进行,无波无澜,只是叶嫤心头,却莫名有些发沉发重,或许是脑中的琐事太多,如今即便要抵达京都城了,却也无半分的欣慰,有的,仅是一腔腔难以排遣的惆怅与茫然。
是的,茫然。
对以后局势的茫然,对大昭彻底卷入天下之战的茫然,对平乐王性命的安稳,茫然。
奈何这些心境,她也不打算真正表露出来,她仅是一直强压在心,彻底沉默。
大军仍是缓缓往前,阵状极大,则待方巧正午之际,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都的城门口。
这时,城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数万的铠甲兵卫整齐而列,恭敬而又肃穆。
在前领军的苏晏亲自挥停了队伍,所有的车马,也全然跟着停了下来,则也不待苏晏朝平乐王通报,城门口的几名守将顿时小跑上前,待找准平乐王与叶嫤所在的马车后,便停在马车旁极是恭敬的道:“末将恭敬皇上皇贵妃回京,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话一落,平乐王这才将叶嫤缓缓松开。
叶嫤早已被他抱得浑身有些发僵,他则朝她笑得自若,似是知晓她身子不适一般,笑道:“嫤儿该是累了,我先抱你下车。”
叶嫤心口一紧,忙道:“不必了,妾身还是自行下车为好。”
她心里是稍有抵触的,只因终究不习惯娇柔女子的做派,是以也的确拉不下面子的让平乐王当众将她抱下马车。
则待这话一出,为防平乐王先行动作,她也毫无耽搁,急忙挪身下车,却待刚在地面站定,便见周遭黑压压一群人站定,甚至车旁不远,还放着一只硕大的布撵。
那布撵,色泽暗黄,轻纱缕缕,装扮得雅致而又贵气,仅是稍稍一观,便也知晓是宫中帝王的布撵。
只是这东西,怎拿到宫外来了。
正思量,平乐王已缓缓从马车上下来,适时站定在了她身边,又像是知晓她心中诧异一般,缓道:“此番入城,便是乘坐布撵回宫,嫤儿,且随我来。”
说完,不待叶嫤反应,便已牵住了叶嫤的手腕,拉着她一道朝布撵行去。
则待坐定在布撵上后,布撵旁的侍卫也急忙将布撵平稳抬高,叶嫤下意识转头四观,才见城门之内,竟有一条红毯蜿蜒而远,红毯上,皆绣着金丝而成的龙凤相缠,且还有无数花瓣铺在红毯两侧,壮观而又惊艳。
道路两旁,此际早已围满了百姓,官兵每隔半米一站,正紧张不苟的维持秩序。
叶嫤神色微颤,心有震撼。
平乐王抬手轻轻的将她揽住,缓道:“当日我主动让你离开了京都城,如今,我便要风光的迎你入京。以后,将再也没有谁能威胁到你,我以后,也再不会主动让你离开。”
叶嫤深吸一口气,只道是他这一路上柔情万种,且说过的万般欣慰宽慰亦或是情浓之词,都抵不上这句话让她心生动容。
曾还记得,当初她离开京都城前往江南时,那时,没人能体会到她心中的失望甚至无奈。
那时,平乐王并未给她承诺真正的归期,她不吵不闹,看似心平气和的离开,但那时的心境,又何尝不是逼着自己放下他,甚至于,也以为自己能在江南彻底安稳立足,心头对平乐王的所有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化,直至,彻底放下。
她甚至也做好了忘记一切情长的准备,她以为,待她在江南呆够了,她便能找机会彻底离开,去一个无人认得她的地方好生隐居了。
只奈何,命运就是这般婉转突变,这才没过多久,平乐王,便要亲自迎她入这京都城的城门口了。
各种思绪萦绕在心,一时之间,她并未回话。
平乐王凝她片刻,也未再耽搁,仅隔着人群朝苏晏示意一眼,苏晏忙会意过来,当即点头,随即吩咐大军原地驻扎修整,其余之人,随君入城。
城门内,百姓呼声而起,好奇而又欣悦的朝平乐王与叶嫤打量,所有人都摩肩接踵,热闹之至。
叶嫤垂头朝在场百姓们仔细凝了凝,凌乱的心底,也稍稍被他们那好奇与欣慰的目光抚平。
她神色微动,稍稍转头朝平乐王望来,终是出声道:“皇上可是差人嘱咐过这些京都百姓了?”
她这话问得突然。
平乐王眼角微挑,“嫤儿此话之意是?”
叶嫤缓道:“百姓们的脸上,除了好奇之色,便是喜悦的笑容,再无其它,若非是有人仔细嘱咐过了,这些百姓,又如何会全全笑脸?”
毕竟,即便平乐王是君主,但满城的百姓,也总有人不会见着他笑的,反而是人心各异,表情也各异才更显真实,是以这些全数笑脸的百姓啊,虽看着舒心,但也深觉其中古怪。
平乐王微微一笑,略是赞赏的朝她凝着,也不打算隐瞒,“还是爱妃观察入微。京都城的百姓,我的确提前差人去嘱咐过了,让他们务必笑脸而迎,不得有误,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让你舒心罢了。”
说着,嗓音稍稍沉下半许,越发认真的道:“这种举措,虽的确有些劳民,有些不妥,但也仅此一次,以后,我定不会再为谁人如此做了。”
叶嫤深吸一口气,缓道:“皇上为妾身做的,的确够多了。这些百姓的笑脸,妾身见着的确高兴欣慰,也多谢皇上安排这些,只是,比起这些来,妾身更希望与皇上互通心意,安稳便好,其余的,妾身并无所求。”
“我知你善解人意,能知进退,也只因你太过懂事,我才越发的要对你好,免得你自己亏待你自己。且今后,你将是大昭国后,有些排面与皇后的阵仗,不可废却。”
叶嫤默了片刻,仔细将他这话放入心底,缓缓点头。
平乐王不再多言,越发牵紧了她的手,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布撵一路往前,周遭之处,百姓仍是呼喊而迎,热闹之至,则待一行人终于抵达宫门口,百官也早已立在了宫门口处,整齐以待。
眼见平乐王与叶嫤坐着布撵而来,在场百官皆是神色各异,面露复杂,却又是片刻之际,有人率先跪了下来,大呼皇上万岁,皇贵妃千岁。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这才回神过来,纷纷跪地而呼。
叶嫤这回,是被平乐王公然抱下布撵来的,瞬时,无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震撼而又诡异,复杂而又不耻,那些所有眼睛的神情,都浑然不一,但稍稍放眼望去,入目之中,却是鲜少见得有讨好喜悦的笑容之臣。
她暗自苦笑,只道是平乐王只记得让百姓做足这场笑容满面的戏份,但却独独忘了让这些朝臣好生收敛表情,也是失策了些。
“皇上乃九五之尊,乃大昭唯一四方的天子,如今众人当前,皇上怎能劳及圣体的亲自将皇贵妃抱下布撵来。”
正这时,跪在最前的一名官袍之人紧着嗓子出声。
叶嫤下意识望去,只见那人正是顾太傅,他面上卷满了不赞同甚至惊世骇俗的震撼之色,似对平乐王当众抱她下撵之事极为抵触。
想来也是了,但凡明君,即便恩宠妃嫔,也绝不会如此当众的抱嫔妃下车下马亦或是下撵,而平乐王此举,虽在她眼里是宠溺与情深,但在这些外人眼里,自然就成了轻挑,成了出格。
“皇上,顾太傅说得是,如今诸多百姓都还在啊,您如此当众抱皇贵妃之举,的确有违礼法,稍显轻挑了,还望皇上……”
仅片刻,其中一名年迈之臣也开始出声劝阻。
叶嫤神色微动,下意识要从平乐王身上下来,平乐王的双手却越发拥紧,浑然不让她下来。
叶嫤眉头微蹙,深眼凝他,平乐王仅淡然平和的朝在场群臣扫视着,俊美的面上并无半分怒意,仅片刻后,他薄唇稍稍一启,正要言话,却是话还未道出,身后突然有从容平缓的嗓音适时而起,“皇贵妃身子虚弱,难以行路,皇上体恤皇贵妃身子,才屈尊而抱。此事,本是一场帝王有心的帮扶之举,也证明皇上并非高高在上且不近人情的冷血人,怎此事到了诸位眼中,竟成了不堪违礼之举了?且皇上的品性,诸位也都清楚才对,诸位如今如此质疑皇上之举略是轻挑,可是打从心底的认为皇上并非守礼正派之人?”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目光骤变,脸色也跟着漫上几分心虚与震撼之色,一时之间,众人开始面面相觑,竟无人胆敢再出声。
他们只是担心帝王当众抱着皇贵妃有损君王之威罢了,岂敢质疑自家帝王的品性!不得不说,方才那说话之人,的确是老练狠辣,竟如此巧妙的将矛头对准了他们这些朝臣,让他们下不得台来。
叶嫤也下意识循声望去,目光恰巧锁到那满身青袍的姬宣。
此际,他墨发正齐齐的披散,衣衫飘摇,俊美的容颜格外风雅秀美,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便是翩跹雅致,从容惊鸿。
如此的人,立在人群之中,鹤立鸡群,极其受人瞩目。
且他方才的那番言论,看似巧妙的堵住了大昭朝臣的嘴,但又何尝不是在变相强词夺理的为平乐王开脱,从而将平乐王塑造成一个威压百官,肆意妄为的出格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