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当前,叶嫤也未曾多言,仅几番将平乐王打量,却又见他言笑晏晏,整个人并无任何异常。
只待宴席完毕,众人退散之后,她才朝平乐王道:“皇上今夜为何处处挤兑楚凌轩?”她语气平缓,并无怪罪,只是诧异与不解罢了。
毕竟,平乐王好歹是君主,且也从未将楚凌轩放于眼里,是以,依照他的品性与脾气,自然也不会太过为难楚凌轩才是。
这话刚落,他便叹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起身坐回软榻,缓道:“楚凌轩对你心思如何,嫤儿自该知晓,有些情意,该断便要断,若不然日后求而不得并持续饱受相思之痛的,仍会是他。我只是想当机立断,让楚凌轩认清现实,他若这会儿悬崖勒马,以后定不会太过失望与痛心。”
叶嫤神色微变,满心无奈。
他这话的道理,她又如何不明白,她曾经也几番尝试过对楚凌轩疏离,奈何楚凌轩听不进她的话的,且心中的执念太深,如此,若要让他真正的认清现实与放下某些情愫,无疑得循序渐进的来,急不得。
只因操之过急,对楚凌轩而言并无用处。
“皇上所言甚是,只是楚凌轩的毅力与执念太深,若要当真让他放下,还得慢慢来才是。”仅片刻,叶嫤按捺心神一番,低低出声。
平乐王缓道:“此事,不可慢行处理,当机立断,干脆拒绝,才能真正让他悬崖勒马。”说着,不待叶嫤回话,他话锋微微一转,继续道:“嫤儿,我已是想好了,待明日一早,我便下旨赐楚凌轩一块封地,那地方虽非肥沃之地,但好歹也是山清水秀的享乐之处,他身为侯爷,我便给他一块封地,让他楚家满门皆搬去封地,颐养天年。”
叶嫤目光陡然一紧,深眼凝他,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他极是温和的观她,这回,也执意要听叶嫤的意见,兀自等候,却待半晌之后,眼见叶嫤仍不回话,他再度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怅惘幽远而道:“我知嫤儿与楚凌轩交情极深,但嫤儿要明白,他的那些念想,只能干脆的为他斩断,只有这样,待他去得封地一年半载之后,他便能释然一切,兴许也会在当地寻个心爱之人,成亲终老;但若嫤儿对他一直下不了手,一直包容与拖着,楚凌轩对你,只会越陷越深,如此一来,他此生之中,永远都别想过回正常人的日子。”
叶嫤深吸一口气,思绪翻腾半晌,终是点头。
是了,平乐王说得的确没错,若一直将楚凌轩拖着,定不会让他真正过回正常人的日子,只是,楚凌轩也是个倔脾气,认准了什么,也不会轻易妥协,再加之偶尔之际脾气格外暴躁,若平乐王如此突然的要将他派去封地,且态度强硬,楚凌轩说不准便会奋起反抗,情绪失控。
她无心让楚凌轩受苦受罪,只是即便要让他去封地,也得让他心甘情愿过去才是。
思绪至此,待犹豫片刻,叶嫤终是出声道:“不知,皇上想将楚凌轩封去何地?”
“大昭北面,有处衡阳之地,那里是平原,地大物博,且无纷争,我想将楚凌轩的封地安排在衡阳。”平乐王回得自然。
叶嫤按捺心神一番,点点头,“衡阳之地甚好,只是,即便皇上要下旨,也还望皇上多宽限几日,待楚凌轩随我们回得京都城了,且与楚老爷等人相见了,再下旨让他去封地如何?”
说完,抬头望他。
平乐王神色微动,俊脸上稍稍漫出几许无奈,却又仅是片刻,他微微而笑,抬手为叶嫤掠了掠额前的碎发,缓道:“好。”
夜色深幽,周遭拂刮而来的风,仍是凉薄。
遥想最初来时,还是江南好时节,如今之际,竟已是树木凋敝,寒气陡起了。
待历来叶嫤的主院后,楚凌轩一直沉着脸色,有些失魂落魄,总觉今夜的风,也是凉人得人,讨厌之至。
他忍不住拢了拢衣袍,混混沌沌的随着苏晏几人往前,只是待行至分路之地,苏晏停足下来主动与他告辞时,他才稍稍回神过来,本要下意识回话,眼光却又突然扫到立在一旁的姬宣,整个人心头的火气与仇恨再度被点燃。
方才在叶嫤主院大堂的圆桌上用膳时,正因平乐王与叶嫤在场,他不曾对姬宣发作,免得影响叶嫤心情,而今既是已然离席,且周遭也无叶嫤在场,他自然无心再顾及其它,誓要为自家表妹报仇。
他陡然恶狠狠的朝姬宣盯着,方才还灰败失落的双眼里顿时迸出杀气,咬牙切齿的朝姬宣道:“姬宣!你竟敢来这别院?小爷今儿便杀了你,为小爷的表妹报仇!”
他嗓门极大,吼话声也气势如虹。
待尾音一落,整个人便要朝姬宣冲去,他都想好了,即便此番手上无利器,无法一刀割破姬宣的脖子,但他可以先插瞎姬宣的眼睛,待姬宣疼得摔倒在地之际,他再对他拳打脚踢,彻底要他性命!
只奈何满腔杀气的冲去,两手还未捉住姬宣,倒先被他突然伸过来的手掐住了脖子。
瞬时,他脖子一紧,呼吸顿时困难,双手与双脚也忍不住朝姬宣又抓又踢,奈何却无法对姬宣接触分毫,更无法伤到他。
楚凌轩心头的震怒之气越发浓烈,脸色也气得发白。
这时,姬宣淡然出了声,“无论楚公子信也好,不信也罢,那大梁苏妃,并非在下所杀。若是楚公子执意要杀在下,在下虽不至于还手,但自然也不会让楚公子好过,还望楚公子认清局势,莫要惹事,更也莫要让皇贵妃为你担忧。”
楚凌轩满心震怒,哪里听得进这些话,整个人仍是不顾一切的想将姬宣抓扯住,亦或是用脚猛踢。
姬宣却满身镇定,清俊面容上的表情也丝毫不变,似是浑然未受楚凌轩影响,仅待正要稍稍用力将楚凌轩推开之际,在旁一直未言的苏晏突然上前两步,低沉无波的朝他道:“楚候虽是无礼,但好歹也是我大昭侯爷,还望姬宣公子莫要太过为难。”
姬宣神色微动,勾唇而笑,眼中流转着的神情颇有几许意味深长之意,“我来者是客,自然不会为难楚公子,只是,既是身为大昭侯爷,一言一行皆会影响大昭之国的形象,也还望丞相大人多加劝劝楚公子,莫要让他坏了大昭名声,惹天下诸国贻笑大方。”
说完,指尖微动,极是自然的松开了楚凌轩的脖子。
楚凌轩一得解脱便要朝姬宣冲去,却是正这时,苏晏蓦地上前将他一把拉住,随即浑然不顾楚凌轩的叫骂与挣扎,仅转头朝姬宣望去,缓道:“今夜的确多有得罪,还望姬宣公子莫怪。且时辰已是不早,下面之人也早已将公子客房备好,还请公子早些回客房休息。”
姬宣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那双略显深邃的眼睛肆意在苏晏与楚凌轩面上扫视,直至片刻后,他才稍稍点头,平心静气的道:“行。只是大梁苏妃的确不是在下所杀,也望丞相多多劝解楚公子,莫要让他寻仇寻错了人。”
说完,眼见苏晏点头后,才缓缓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楚凌轩如同疯了一般朝姬宣叫骂,身子也肆意挣扎,激烈的想要脱离苏晏的控制。
苏晏眉头一皱,手中力道越发加大,丝毫不曾放开他。直至姬宣彻底走远,他才叹息一声,转头朝楚凌轩望来,低沉道:“姬宣如今乃皇上贵客,楚大公子执意要杀姬宣,先不说根本没本事将他一刀毙命,更还得惹皇上不悦,到时候楚公子受危,又得皇贵妃出面为你说情,楚公子当真想再度给皇贵妃惹事?”
楚凌轩火冒三丈,扭头过来怒瞪着苏晏,“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姬宣那小子杀了小爷的表妹!人命关天,小爷岂能放过他!”
苏晏低沉道:“就凭楚大公子一人之力,能杀得了姬宣?方才你已是冲动过了,也该清楚凭你之力是否奈何得了姬宣!”
楚凌轩到嘴的话顿时噎住,整个人气鼓鼓的,浑身陡然紧绷,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也终于是稍稍的安静了下来,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开始隐隐发抖。
即便他不愿承认,但如今凭他一人之力,的确杀不了姬宣,这是不争的事实,且今夜平乐王既是能让姬宣同桌用膳,便意味着平乐王绝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动姬宣,是以,平乐王不会帮他杀姬宣的,叶嫤又刚刚归来,还未养好身子,他也不能去麻烦叶嫤杀姬宣,如此一来,他无论如何都杀不了姬宣。
思绪至此,一道道懊恼与不甘之意陡然在心头层层滑动。
苏晏仔细将他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心头也是了然,待得片刻后,他才幽远陈杂的道:“如今,皇上留着姬宣还有用处,是以,此际并非是杀姬宣的最好时机,待过些时日,姬宣失了价值,别说楚公子要杀姬宣,便是在下与皇上,都会主动对姬宣动手。”
楚凌轩蓦地一怔,满目复杂的朝苏晏望来。
苏晏神色稍稍沉了半许,继续道:“来日方长,楚大公子不必急于一时,待日后时机到了,自然有你手刃姬宣的机会,楚大公子若是聪明,便要好生消气,伺机以待,而绝非是盲目冲动,给皇上与皇贵妃制造麻烦。”
楚凌轩深吸一口气,没吱声。
苏晏仍是仔细将他打量,知晓他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便也无心再多言,仅稍稍松手将他放开,淡声告辞,却是还未转身走远,楚凌轩突然出声将他唤住,低沉道:“姬宣这条命,小爷自然可以过段时间再要,但今儿皇上次次打断小爷的话,丝毫不给小爷与叶嫤单独说话的机会,这又是何意?难不成是对小爷有何看法?或者是想打压小爷了?你与皇上本是一伙,小爷没法质问皇上,但你总该给小爷一个解释吧?”
苏晏稍稍止步,下意识朝楚凌轩望来,深眼凝他,“楚大公子当真不知其中缘由?”
楚凌轩气哄哄的给他一记白眼,“小爷若是知晓,还用得着问你?”
苏晏默了片刻,缓道:“皇上对楚大公子并无什么看法,只不过是因楚大公子今夜对皇贵妃太过殷勤罢了。”
说着,眼见楚凌轩又要理直气壮的回话,苏晏嗓音突然沉了半许,极是认真的朝他道:“楚大公子莫要忘了,皇贵妃是皇上的人,无论如何,旁人都不可对皇贵妃动得心思!在下与楚公子相识一场,如今又为同僚,便也私下劝楚大公子一回:如今的皇上,绝非往日隐忍的帝王,且皇贵妃是他最是在意之人,绝非容许旁人觊觎与染指,楚大公子对皇贵妃虽是心系,但务必及时掩下这些心思,不可表露,若不然,一旦惹皇上不悦,楚公子乃至你整个楚家,皆有灭顶之祸。”
楚凌轩蓦地一怔,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
苏晏深眼凝他片刻,不再多言,仅稍稍按捺心神一番,回头过来,踏步离去。
整个过程,楚凌轩僵在原地,浑身发凉,直至许久,他才稍稍回神过来,心思杂乱,只觉周遭的夜风也越发寒凉,像是要将他的骨头都冻裂一般。
这夜,平乐王未再处理任何政务与要紧之事,仅早早熄灯,拥着叶嫤入眠。
奔波一日,叶嫤也是疲倦,待合眼不久,便全然睡却。
则待翌日天明,叶嫤初醒,便见平乐王早已梳洗完毕,正坐在不远处的窗边看书,整个人也是白衣翩跹,墨发微垂,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难以言道的独特气质,清雅卓绝。
待察觉叶嫤醒来,他便已转头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他则微微而笑,风华昳丽。
今早,他着实是格外的温柔,不仅亲自为叶嫤穿好外裙,更还要亲手为她梳发,柔和之至。
他这般突来的闲暇与柔情,让叶嫤有些诧异,只觉他稍稍有些反常。待仔细将他盯了半晌,才低声问:“皇上今早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