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待这话落下,平乐王才踏步入内,脸色仍是稍显阴沉,目光仅朝她扫了一眼,便朝地上的苏晏凝去。
方才跌倒,再加之当了一回叶嫤的人肉垫,苏晏浑身着实被撞得发痛,只是眼见自家帝王如此神色,自然也知自家帝王的心思。
毕竟,相处这么多年,如何不知自家帝王强势霸占之心,他如今这般心系叶嫤,想来,自然不允任何男子太过亲近叶嫤,即便是方才那般紧急之下的肢体接触,他也是见之不悦的。
苏晏满心了然,面色稍稍有些苍白,仅片刻,便强行忍着身子的痛楚起身站定,随即弯身朝平乐王一拜,恭敬道:“方才皇贵妃所言属实,还望皇上见谅。”
平乐王并未立即言话,深邃的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兀自打量,周遭气氛也蓦地变得有些压抑沉寂。
苏晏满心无奈,故作自然的垂头,暗叹连连。
自打自家帝王爱上叶嫤后,只要触及叶嫤之事,他的心思便会极其敏感,他的这些反应,往日与顾明月相爱之时可谓是从未有过的。
他也的确知晓自家帝王这份敏感之心,当初也不惜迎娶马湘湘来让自家帝王放心,也有意与叶嫤保持距离,奈何,他苏晏也非冷情的石头,而是七情六欲皆有的男儿,他能让自己不对叶嫤有任何非分之想,但却控制不住自己去关心她,维护她,甚至保护她,却未料无论他如何小心,今日,还是惹自家帝王不悦了。
“皇上与姬宣聊完事了?若是聊完了,皇上可否陪妾身回主帐去吃些烤肉?妾身如今,倒是突然有些饿了。”
正待气氛压抑之际,叶嫤神色微动,率先出声打破这凝固的气氛。
平乐王这才将目光从苏晏身上挪开,漫不经心的道:“丞相有伤在身,近来可得好生养伤了,莫要懈怠。只是以后若无要事,便无需与皇贵妃单独接触。朕信皇贵妃清白,也信你苏晏忠心不二,但这仅仅是因为真了解你们罢了,而帐篷外那些侍卫,亦或是天下之人,可就不了解你们真正性子了,倘若再出现方才情形,怕是容易遭天下人误会。”
他嗓音极其平缓,温润自若。
只是这脱口的话语内容,却是隐约染着半许威胁之意。
苏晏自是知晓其中厉害,不敢耽搁,恭敬点头。
叶嫤满目微诧的将平乐王凝着,心底深处,再度漫出半许怅惘与无奈来。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当上了帝王,威仪四方,是以,往日那个谈笑风生且从容淡定的平乐王,仿佛早已改变。
如今的他,敏感,威仪,而又话如锋刃,这样的他,越来越像极了九五之尊,却又恰恰,再也不像当初她认识的那个他了。
心思至此,她面色也跟着紧了半许,并未出声。
待被他一路牵着出得苏晏的帐子,突然,有冷风迎面而来,有些猛烈,叶嫤不适应的打了个寒颤,则待刚刚回神,平乐王已将他身上的外袍解下并自然而然的披在了她身上。
他的这件外袍,还稍稍残留着他身上的半许温度,叶嫤神色微动,略是有些恍惚,待片刻后,她才全然回神过来,低声问:“今日妾身与苏晏那般之举,皇上可是生气了?”
“未曾。”他回得坦然。
是吗?
叶嫤神色微动,并不相信,却又片刻之后,平乐王继续道:“你与苏晏的为人,我全然知晓,是以方才之事究竟如何,我自然也是一清二楚。我也并未生气,我只是担心,担心你会觉得苏晏好,会与他多加接触罢了。”
说着,转头朝叶嫤望来,那双幽深厚重的目光极为直接的迎上了叶嫤的眼,继续道:“往日,我慕容景历来自信,奈何遇上你之后,才格外容易患得患失。当初裴楠襄对你各种殷勤,又几番救你性命,苏晏也对你百般照顾,便是连那楚凌轩,也是对你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独独我,似是没对你做过什么好事,反而还处处连累于你,让你受危。嫤儿,我承诺过让你后半生全然呆在我的羽翼下,安稳生活,只是,我也会担心,担心我会守不住你,更担心,你会觉得旁人比我好。”
冗长的一席话,算是彻底放弃一些伪装的剖白。
待这话落下后,平乐王蓦地将视线从叶嫤身上挪开,极为难得的有些不敢观测叶嫤的反应。
叶嫤怔了怔,心思起伏剧烈,一道道惊诧之感,也陡然漫遍全身。
从未想过,历来高高在上,历来自信满腹的他,竟也会有这般患得患失之时,而这一切的患得患失,竟是全然源于害怕失去她叶嫤。
他也鲜少会将他的忧虑与脆弱展露在她面前,但这次,他的确算是进步了,更算是在为了她而解释,而改变了。
越想,心口便也越发的柔下,仅片刻,她指尖一动,反手将他的手握住,缓道:“有些话,说开便好了,愿皇上与妾身之间,再无任何误会。”
他神色微动,终是再度转头过来凝她。
叶嫤毫无避讳的迎上他的眼,继续道:“也望皇上放心,妾身这个人,也不是容易对他人动心之人,且妾身的真心就这么一颗,既是已然给了皇上,便再无给其余之人的理。也无论是苏晏,还是裴楠襄,亦或是楚凌轩,妾身对他们都无情爱之意,望皇上,放心。”
他面色陡然全数松懈开来,微微一笑,那俊美的面容配合着那释然的笑容,竟是格外的风华好看。
叶嫤仔细凝他,心头也稍稍放松,仅片刻,再度道:“皇上身为君主,也得适当大度才是,且苏晏此人,该是这天底下对皇上最为衷心的臣子,还望皇上莫要随意以莫须有的理由去怀疑他,疏离他。”
“苏晏的为人,朕知晓。至始至终,朕也从未有过疏离他的心思。”不待叶嫤尾音落下,平乐王温声解释。
叶嫤释然的点点头,勾唇而笑,不再多言。
两人一路往前,待继续绕过几处帐篷后,便回了主帐。
平乐王一直谨记着叶嫤要吃烤肉之事,待刚入主帐坐定,便即刻吩咐侍卫将烤肉端来。
叶嫤随意吃了几口,心头也稍稍好奇平乐王今早与姬宣所聊之事,只是即便如此,也仍是谨记与平乐王之间的约定,不曾问出口来。
待侍卫将烤肉端来,两人便一道用吃了些烤肉,则待一切完毕,帐外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跑来,待那脚步声彻底止于帐篷外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恭敬紧烈的嗓音,“皇上,京中有急信传来。”
京中的急信?
叶嫤蓦地一怔,下意识朝帐帘处望去,心思幽沉。
难不成,是因平乐王出来多日,京中无人做主,突然出了事?
一想到这儿,她眉头也深深皱起,也突然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只顾着围着平乐王与裴楠襄姬宣这些人转,竟是根本没想起朝平乐王或是苏晏打听京都的局势。
正这时,平乐王低沉道话,“进来。”
这话刚落,一名满身风霜的侍卫突然掀开帐帘进来,待跪定在平乐王与叶嫤面前行礼之后,便将袖袍中揣得略是褶皱的明黄信封朝平乐王递来。
叶嫤满目发沉的将那信封凝望,只觉那信笺通体明黄,肃穆高贵,且信封上还绘有金色长龙,俨然是皇家所有,并非寻常之人敢用得的。
只是,这种信封,她也不曾见平乐王用过,那么这封信,是谁写的呢?
思绪至此,心口也蓦地发紧,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也油然而生,压制不得。
平乐王则毫无耽搁,仅垂眸朝那信封扫了一眼,便慢腾腾的抬手过去将信封接过,而待缓缓抽出信封内的信笺,展开一读,他眼角才稍稍一挑,面色幽沉,仅片刻,勾唇冷笑,“那姬宣果然是说准了,那人,当真还是等不及想先出手了。”
叶嫤仔细将他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紧着嗓子问:“皇上,可是出什么事了?”
平乐王稍稍犹豫刹那,便将手中信纸朝叶嫤递来。
叶嫤顺势抬手接过,垂眸一扫,便见信笺上的字迹大气恢弘,几排小字的右下方,竟落下了一枚鲜红大梁玉玺的印迹。
叶嫤深吸一口气,捏着信纸的指尖发紧开来。
这信笺上之意,是邀平乐王去赴大梁太上皇五十大寿!且信笺上还提及天下其余诸国要首,也将去大梁国都一聚,若平乐王不去参与,许是容易让天下之人有所看法。
信笺上的字句,格外委婉,只是所有话语的内容汇总,却是要逼得平乐王无法拒绝,必须前去。
只是,裴楠襄才刚刚坠崖失踪,那么这信笺上的大梁帝王的印章,又是何人胆大的代替裴楠襄所盖?
“皇上,此信笺该是极有问题,许是大梁国都已乱,若不然,裴楠襄的帝王印章,也轮不到旁人来用。”仅片刻,叶嫤低沉出声。
平乐王面色并无任何变化,似如一切了然,缓道:“裴楠襄的玉玺,自然只能他一人所用,但若他不在大梁国都,这帝王玉玺,自然,还有一人可公然使用。”
叶嫤一怔。
平乐王转头朝她望来,“大梁的太上皇才即将五旬,如此年纪,也正是老大益壮之时,这信笺上的玉玺印,不出意外的话,该是他亲自挪用与印盖的。”
叶嫤面色陡变,“那皇上要去赴宴吗?大梁太上皇早已将皇位交由裴楠襄,退居幕后,如今突然如此高调的在裴楠襄并未归得大梁之际擅自邀天下诸国要首汇聚大梁,怕是居心叵测!他的那场大寿之宴,也该是场鸿门宴了,还望皇上谨慎以对,莫要轻易前去才是。”
平乐王缓道:“大梁本为天下最强之国,老梁王居心叵测,也是自然。”
眼见他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叶嫤默了片刻,再度重复的问:“那皇上要去大梁赴宴吗?”
他幽幽而笑,“不去。”说着,嗓音一挑,“我要让老梁王主动来大昭赴宴,先行赴我大昭的鸿门宴。”
叶嫤满心复杂,“皇上要如何做?若非必要原因,老梁王怕是不会来大昭。再者,倘若老梁王当真来大昭京都了,大昭京都城,自然又会掀起一场浩劫,成为两国争斗的战场,而京都城刚经历内乱不久,还未全数恢复,若是大梁再在京都城掀风,京都城,怕是支撑不住。”
“我知晓,若无确切把握,我自然不会轻易动作,嫤儿放心便是。”他神色微动,出言宽慰,待这话一出,便话锋一转,“这些事,你也别操心了,我只能游刃有余的应付。”
叶嫤知他心意,只得强行按捺心神一番,微微点头。
他略是释然的笑笑,沉默片刻,便又继续道:“姬宣那里,我还有些话未曾聊完,此番再过去与他说说,嫤儿,你先呆在帐篷中等我如何?”
又是姬宣?
叶嫤心有莫名的抵触,却也不曾表露,仅凝他片刻,再度点头。
他不再耽搁,轻轻松开她的手,便起身往前,只是待足下行了几步后,他又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朝叶嫤靠近,待站定在叶嫤面前,他面上的笑容蓦地绚丽温柔,垂头下来,极其轻柔的在叶嫤唇上落下一吻。
待叶嫤蓦地恍惚怔愣之际,他笑着直起身来,缓道:“诸国之争虽是严峻棘手,但只要想着嫤儿在我身边一直等我容我,我便欣悦。”
说完,继续朝叶嫤笑笑,随即不再耽搁,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叶嫤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曾有任何反应。
直至平乐王彻底走远,她才稍稍回神过来,心头喜忧参半。
只道是如今的相守与陪伴,的确让人欣悦,只是,以后她与平乐王所面临的,无疑是大灾大难,那时候,她与他,都能全然将那些劫难应付过去,从而,真正且安然的相陪到老吗?
且她与平乐王之间的感情,也会越来越坚不可摧,从而,从相爱时的激动与灿烂,到最后常年相伴之后减却了爱情的温度后所留的浓厚亲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