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思量片刻,她也不打算就此多言,仅道:“皇上信妾身便成。如今顾明月正生死一线,御医束手无策,如此之下,皇上还是先回王府将柳神医带上,一道入宫去医治顾明月吧!”
她这话说得略是有些艰难,即便表面装得若无其事,但心底深处却是抵触之至。
这话一落,平乐王便再度将她紧紧相拥,缓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定会好生处理我身上之毒以及顾明月和顾家的去留。”
叶嫤深吸一口气,幽远淡然的笑笑。
顾明月一日不亡,平乐王一日都不得安生,终究是性命被其所控,而平乐王也并非痴傻之辈,绝不会在毫无把握的前提下轻易动顾明月,也纵是他不断的在她叶嫤面前许诺,但事情未到她叶嫤真正满意的地步,她又如何能真正的卸下心防与释怀?
只是这般心思,她也不愿在他面前表露,仅稍稍从他怀中退开,便道:“妾身如今还不想即刻回宫,便先依照今日之约前去苏晏那里拜会吧,待皇上忙完事了,再来苏晏府中相聚便是。”
这话一出,本以为他会拒绝,不料他思量一会儿,低声道:“我送你过去。”
叶嫤怔了一下,咧嘴而笑。
平乐王不再耽搁,差人驾车朝苏晏的丞相府疾驰而去。
则是不久,马车便停在了苏晏府前。
苏晏也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正领着满府的侍从站在府外恭迎。
平乐王率先被苏晏亲自搀扶下车,待在地上站稳,便抬手亲昵的将叶嫤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整个过程,他动作极其的细腻温柔,在旁的苏晏神色微动,也下意识的垂了头。
“安生在苏晏这里呆会儿,最迟黄昏之际,我定会亲自来此接你。”温柔平缓的嗓音,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重视与关切。
叶嫤稍稍挑了眼角,故作自然的笑望着他,本也不打算回话,但眼见他一直立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且面露执着的想要听她回话,她终究是暗自叹息一声,缓道:“好。”
这话一出,平乐王面上的笑容顿时柔开,随即再度抬手为叶嫤理了理她额前稍稍被风吹乱的头发,而后似是浑然不顾一切又像是故意一般垂头朝叶嫤额头落下一吻。
待叶嫤一怔,下意识抬头望他之际,他则恰到好处的站直身子,勾唇而笑,“等我。”
绵长的二字,卷满了春风儒雅的眷念。
叶嫤听得满身鸡皮疙瘩,只道是这历来心狠手辣之人竟像是被楚凌轩附体了一样,竟也能柔腻腻的道出这番腔调来。
她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稍稍深了半许。
他则不再耽搁,仅再度朝她凝了几眼便转身上得马车,驰骋而去。
待得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叶嫤却若有所思的朝马车消失的方向凝望,回神不得。
直至半晌,身边响起苏晏的唤声,她才蓦地应声回神,目光下意识朝苏晏望来,则见他正温和望她,恭敬道:“皇贵妃,请入府坐吧!”
叶嫤点头。
苏晏这才稍稍转身,主动在前带路,叶嫤则踏步朝他跟随,步伐缓慢。
待不久,两人便入了苏晏后院的凉亭,亭中的纱幔随风飘飞,亭下水池内正有片片荷叶随风而荡,而那群群的翠绿之中,也还有冒出头来的粉色荷花。
叶嫤的目光一直落定在那些荷花上,面色平静之至,苏晏仔细将她打量,也并未真正打扰于她,仅轻声吩咐亭外的侍从端了茶水与点心来,待一切完毕,眼见叶嫤仍还呆呆的望着亭外的荷叶,神情幽远,他终是面色微变,出声问:“皇贵妃有心事?”
这话入耳,叶嫤稍稍挑了眼角,并未回话。
待沉默一会儿,她才终于转头朝苏晏望来,也不打算拐弯抹角,径直问:“苏丞相可知顾明月出事了?”
苏晏垂头下来,平缓而道:“前一刻,在下对皇后之事略有耳闻。说是皇后突染重疾,撑不过一日。”
他反应格外的平静。
叶嫤顿时面露诧异,“难道苏丞相不担心?”
苏晏神色微动,笑望叶嫤,“皇后与在下无关,在下要担心什么?”
“顾明月的性命自然与苏丞相无关,但顾明月手中还握着皇上的解药。一旦顾明月撑不过今日,皇上的解药将无法获得,如此,苏丞相就不担忧皇上的安危?”
叶嫤着实未料苏晏会如此平静自若的反应,有些愕然。
印象之中,苏晏乃平乐王身边最是得力的谋臣,且也与平乐王一道出生入死过,是以,苏晏绝对是极其关心平乐王的人才是。而今平乐王的解药再度出现闪失,连带平乐王本人都上心得紧,这苏晏,又怎会如此泰然自若,平静之至?
正纳闷,苏晏却再度抬眸朝她望来,那双漆黑的眼里,竟是略微荡出几许深得让人难以揣度的起伏来。
他也并未立即回话,仅待沉默半晌,才像是压住了什么情绪一般微微而笑,低声问:“皇贵妃担忧皇上安危?”
叶嫤眼角一抽。
苏晏继续道:“皇上乃人中龙凤,俊朗风华,气质不凡,皇贵妃能心系皇上,与皇上互相关心或恩爱两合着实是好事。在下往日,还一直担心皇贵妃会被皇上杀却,不料皇贵妃并非寻常女子,有能耐自保,也有能耐,拿下帝王心。”
说着,目光终究是极其自然的从叶嫤面上挪开,“只是,皇上行事历来有分寸,心思深沉,顾明月要与皇上周旋,自然不是皇上的对手。且今日之事,在下若是料得未错的话,也该是顾明月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毕竟自打顾明月寿宴之后,皇上再未去看望过她,而皇上恩宠皇贵妃之事也是闹得满宫皆知,顾明月该是心生了妒意,才有意为之。”
是吗?
叶嫤心口陡然一沉,所有的思绪再度起伏摇曳,复杂开来。
倘若顾明月当真是在演戏,连苏晏都猜得透,平乐王又如何猜不透?他方才那般急促的赶回宫去,又可是要将计就计的在顾明月面前做戏,从而继续谋得顾明月的心安?
且他这两日一直恩宠于她,甚至在骠骑将军以及右相面前都毫不避讳的对她亲昵,如此举动,看似温柔,但又无疑是变相的将她推至了风口浪尖。
越想,思绪越发的幽远磅礴,心口也郁积了太多太多的未知与嘈杂,压制不得。
待得半晌,苏晏突然道:“皇贵妃无需多想什么。皇上既能恩宠皇贵妃,便也有本事真正保护好皇贵妃,皇贵妃如今,只需好生待在皇上身边,陪皇上一道看戏便成。”
叶嫤这才回神过来,满目幽远的朝苏晏望来,淡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君王之宠,又能持续多久呢?这世上每朝每代,都会出惊艳卓绝的宠妃,但那些宠妃又能受宠多久呢?最终,不都是被新人取代,在冷宫中孤独终老亦或是死于非命?”
苏晏深吸一口气,“皇上对皇贵妃,绝非是宠这般简单。皇上,是真正对皇贵妃心动,是……爱上。”
叶嫤面色蓦地发紧,心口层层而跳。
爱吗?
或许,是吧。
只是帝王之爱,掺杂得太多太多,也无疑会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
就如,越宠,便越是在给对方树敌,越爱,便越是要将对方彻底禁锢在后宫这繁华奢靡的牢笼,逃脱不得。
而这些,终究不是她叶嫤真正想要的。
但也不知为何,若在往日,她定会当即找机会彻底逃离,不让自己受困于此,可如今,心性一变,那些莫名滋长的感觉在肆意作怪,时至今日,她竟无法说服自己再潇洒干脆的转身离开。
为什么呢?
她也,爱了吗?
心思至此,一股透心凉陡然在浑身漫过。
如此炎热酷暑的天气,叶嫤竟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苏晏深眼凝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再度道:“皇贵妃相信皇上吧。皇上之爱,并非牢笼,他如今为皇贵妃已是改变许多,以后,也仍会为皇贵妃改变。”
叶嫤满目起伏,思绪再度翻腾,面上稍稍漫出几许无奈来。
眼见她如此反应,苏晏眼底深处再度颤了两颤,心生落寞。
如自家皇上那般人物,终究是极其亮眼甚至强势的,寻常女子,又有谁能逃脱他的情网,他的温柔呢?就连这叶嫤,也是不例外的。
突然,他倒是有些羡慕自家皇上了。
虽是经历了太多痛楚与磨难,但他终究还是比他苏晏强,比他苏晏干脆。他苏晏终究还是太过的畏首畏尾,便是这么多年第一次遇上真正欣赏与在意的女子,却毫无底气去表明。
若是最初在叶嫤三番两次求他带她离开时,他便主动在自家皇上面前开口要她,那么如今,她心甘情愿跟随着的也该是他苏晏吧!
往事难追,如今忆来,徒增怅惘。
苏晏勾唇笑笑,片刻后,才压下所有的心思,仅抬手将叶嫤面前的茶盏越发朝她推近,转了话题,“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浓香醇厚,皇贵妃尝尝。”
叶嫤按捺心神一番,缓缓点头。
则待几口茶水下肚,这时,亭外不远扬来小跑的脚步声。
叶嫤下意识循声望去,便见两名小厮正朝亭子方向跑来,仅片刻,两人已站定在亭外恭敬道:“相爷,方才再度有四位客人来访,奴才们照例将他们迎去了大堂。”
叶嫤一怔,转头朝苏晏望来。
苏晏毫无半许诧异,慢条斯理的开口,“将他们邀来这后院。”
语气无波无澜,平静得诡异而又压抑。
两名小厮双双点头,急忙转身离去。
叶嫤淡问:“既是苏丞相有客人拜访,我便不打扰了,此番我正好想回叶府一趟,便……”
不待叶嫤后话道出,苏晏便温声插话道:“并非什么贵客,皇贵妃无需离开。且皇贵妃既是答应在此等皇上来接,皇贵妃便万不可出得相府,免得皇上到时候来相府寻不到娘娘,拿在下问罪。”
叶嫤眼角一挑,暗自思量一番,也顺势压下离开的心思,仅平缓自若的问:“苏丞相可知前来拜访之人是谁?”
依照他这毫无半点诧异的反应,也该是猜到来人是谁的。
叶嫤问得随意。
苏晏也回得干脆,“自打在下答应让皇上赐婚后,也不知朝中大臣是怎么就得了这风声,时常携家中适龄的千金来府拜访,有意谋得结缘之好。此际这来府拜访的客人,已是今日的第五批了。”
是么?
叶嫤蓦地一怔,则待回神过来,心头也是了然。
苏晏如今可是大昭的左相,精贵尊崇,且府中又无任何姬妾,还是黄金单身汉一枚,再加之长相也极其不俗,性格温和自持,如此之人,又怎能不让朝中大臣动心,有意招他为胥。
只是……
“苏大夫前几日还说此生只愿觅得一良人,白头偕老,如今……”待片刻,叶嫤略是小心的问了这话,却是话刚到这儿,她便又意味深长的止住,深眼凝他。
苏晏勾唇而笑,面上已无任何起伏,仅平静从容而道:“在下自知真爱难觅,也觉在下没那好运能遇上,是以便彻底放弃,有意迎娶一名稍稍贤惠的女子,如此过完一生。”
叶嫤眉头一皱,心思起伏,却是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再道出话来。
无论苏晏是因为什么放弃,她这个外人终究不可太过干涉。苏晏并不是个愚人,他有他的心智,也知晓他在做什么,是以,多说无益,如今也只愿苏晏这个人能真正的安好幸福。
毕竟,他对她而言,的确是个好人。
老好人。
心思至此,这时,不远处再度有连串脚步声响起。
叶嫤敛神一番,抬眼望去,本以为此番入府拜访的仅有一女,不料小厮身后跟随着的,竟是两男两女。
其中两位男子,皆是年约四旬,身边跟着的两名女子,则是一粉一紫,身材细长,模样倒也是有些清秀。
不久,四人便被小厮引入了亭中,几人本要朝苏晏弯身一拜,奈何目光却又触及到了坐在苏晏身边的叶嫤,一时,四人皆是一怔,神色僵住。
“这位是宫中的皇贵妃。”苏晏适时解围。
其中两名四旬之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先行朝叶嫤弯身恭拜,“倒是下臣眼拙,未能及时辨出皇贵妃来,还望皇贵妃恕罪。”
说完,便各自拉着身边的娇俏女子跪地。
叶嫤微微而笑,直白道:“两位大人无需拘礼,本妃如今也仅是被皇上送来此地歇脚,等皇上来接罢了。两位大人如今乃相府客人,无需太过顾及本妃,做你们的事便成。”
这话一落,苏晏也开始客气回话,待亲自起身将四人搀扶起来后,便邀四人一道入座。
一时,亭中气氛倒是有些尴尬压抑,几人皆是无话。
待不久,其中一女羞涩的朝苏晏望了望,撞起了胆子稍稍站起身来,柔柔的朝苏晏自我介绍了一回。
这时,在旁就坐的另一名女子也被自家父亲轻轻推搡着站了起来,自行介绍。
待一切完毕,两个四旬之人开始述说自家闺女的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曲赋也不在话下。
苏晏兴致虽是不高,但仍是保持君子风度,面上并未展露任何不耐烦的神情。
在坐的两名四旬之人也毫无消停,仅片刻,便争相开始让自家女儿献才献艺,抚琴漫舞。
整个过程,叶嫤一言不发,懒散旁观。
直至许久许久,苏晏将四人委婉的劝离后,待亭中再度仅剩叶嫤与苏晏二人时,苏晏才长长的松了口气,随即转头朝叶嫤问:“在下鲜少与女子接触,不知如何抉择,方才两位姑娘皇贵妃也是见过了,皇贵妃也是女子,女子看女子终究要看得准一些,不知,皇贵妃觉得那两位姑娘如何?”
他突然这般问,仿佛在极为诚恳认真的让叶嫤为他参谋参谋。
叶嫤神色微动,正要回话,却是正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小厮紧张的嗓音,“相爷,宫中来人了。”
叶嫤到嘴的话再度被噎住。
仅片刻,一名宫装太监已迅速踏步入亭。
叶嫤认得那太监,他是平乐王身边随时跟随着的人,只是,此番却只有这太监前来,却不见平乐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