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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被暗卫直接押到了主屋的门外,叶嫤顺着不远处那打开的屋门望出去,便恰巧瞧见了那满身褴褛而又满面死灰的人。

那人,浑身瘦骨如柴,再无当初那般身宽体胖的贵气模样,且神情恹恹,待目光突然扫到叶嫤,他那浑浊的瞳孔才稍稍滑过几许起伏的情绪,却又是片刻后,垂头下去,整个人再度恢复灰败模样。

“皇妃,皇上差属下将此人交由王妃处置。”正这时,屋外暗卫恭敬道话。

叶嫤并不出声,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摩挲着手中的凉茶茶盏,面色清冷淡定。

终究是风水轮流转,这兜兜转转的,曾经这高高在上的叶老爷,曾经这抬手抬脚便能彻底踩死她与她娘亲的叶老爷,曾经这心狠无情得连她这个女儿都能视为灾星之人,如今,竟从神坛跌落,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思绪翻腾,惆怅满腹,但脸上,却漫着几分冷冽冰霜之色。

“带进来。”

待半晌,她才薄唇一启,低沉而道。

在外的暗卫们当即应话,推搡着叶文庆踉跄的站定在叶嫤面前。

或许是太渴太渴,眼见叶嫤手中有茶盏,叶文庆吞了吞口水,死灰的双眼再度卷出汹涌的期盼之色,“水,水……”他嘴里抑制不住的唤出了这字,嗓音格外的嘶哑卑微,两只眼也都快彻底贴上叶嫤手中的茶盏。

想喝水么?

叶嫤眼角一挑,淡漠观他。

曾也还记得,当初她与自家娘亲被叶夫人折磨得遍体鳞伤,饿得两眼发昏,那时,她也曾为了娘亲而规定在叶文庆面前哀求,只可惜,历来只有朱门酒肉臭,何来顾及路有冻死骨,那时的叶文庆,生怕沾染上她灾星的晦气,差人毫不留情的将她逐出门去。

往日的一切,如今忆起,都是层层的血泪。

如今,时过境迁,身份陡变,此番再回头来看,虽活得的确比往日那猪狗不如的日子好,但可惜的事,亲情皆断,娘亲不在,她叶嫤在意的所有东西,全数毁得支离破碎,甚至连最后的许明渊,她叶嫤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许明渊,这叶文庆也为了心疼叶箐,将叶箐许给了许明渊。

“叶……嫤儿,嫤儿,可否让爹爹喝口水?爹爹太渴了,你让爹爹喝口水可好?”

眼见叶嫤一直坐着不动,毫无反应,叶文庆等不及了,扯着干裂的唇瓣开始祈求。

却是这话入耳,叶嫤心头的冷冽却越发厚重,这么久了,他算是第一次求她,如此卑微瑟缩甚至又无能为力的求他。

她沉默一会儿,才勾唇轻笑出声,施舍似的将手中的茶盏随意朝他抛去,奈何他反应极慢,未能恰到好处接住叶嫤手中的茶盏,瞬时,茶盏落空摔地,陡然碎了一地,叶文庆面色蓦地惨白,眼中所有的期望彻底化为绝望,叶嫤深眼凝他,心头突然有些畅快,本以为他还会厚着脸的朝她祈求,不料他口渴难耐,此番也顾不得什么了,当即踉跄的跪趴在地,竟用舌头开始舔地上的茶水。

他身子极其瘦削,趴在地上,肩膀处的骨头极其突出,且多日不见,他的头发也几乎全白,比起上次与他相见,这次的他,足足像是苍老了十来岁。

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富贵日子,便过不来又惊又惧的苦日子了,想来前些日子在宫中,他定也是受尽磨难,没能如楚老爷那般发疯,已算是最后的定力在让他强撑着过活。

思绪层层的翻转,他如今那卑微瑟缩的姿态也全然钻入双眼,从而又顺着双眼,钻入了心口。

突然,她面色越发沉下,整个人未有半点的兴奋与高兴,甚至也没有任何的快感与得意,有的,仅是怅惘,甚至挥之不去的苍凉。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宫中的日子,叶老爷觉得如何?”待沉默许久,叶嫤才强行敛神下来,低沉问。

叶文庆这才下意识听着添水的动作,稍稍抬起头来,朝叶嫤望来,因着前些日子过得太过的绝望辛酸,惊恐与害怕,那种脖子上随时都悬挂着一把铡刀的恐惧感,他至今稍稍想起,便觉心惊胆战,最终若非平乐王差人将他从地牢救出,他叶文庆此生,定是要葬身在地牢,无声无息的化为白骨。

“那些日子,惊恐难耐,日日都有性命之危,为父,自然怕。”他稍稍压制住震颤的双眼,低哑的道了这话。

叶嫤面色丝毫不变,幽幽的凝他,“皇上既是将你送来本妃这里,便证明他已将你性命交由本妃处置,你的是死是活,全在本妃一念之间。呵,如今,正巧闲来无事,我倒也想与叶老爷算算旧账,你说,你当初视本妃为灾星,对本妃的母亲见死不救,这些账,叶老爷准备如何偿还?”

叶文庆面色越发一白,“你想如何?”

叶嫤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当初大昭太子怕你死了就得不到叶家金库的钥匙,是以只能日日威胁于你,并未真正要你性命,但本妃与大昭太子不一样,钱财对本妃来说,可要可无,但叶老爷若能交出金库的要事,本妃自然不杀你。”

叶老爷双眼一瞪,心头忍不住稍稍来气。

“你好歹是我女儿,如今竟想反过来算计我?你如此大逆不道,就不怕叶家列祖列宗……”

不待他后话道出,叶嫤语气蓦地转硬,“叶老爷许是忘了,本妃如今变成如此模样,皆是你,你夫人,甚至你那宝贝女儿叶箐造成,本妃如今,可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做事也绝不会计较后果,叶老爷若不愿交出钥匙,也罢,那我便只能为了前尘旧恨而杀叶老爷泄愤了。”

说完,忽然不给他重新考虑的时间,目光朝在旁的暗卫一扫,“拖出去,好生鞭笞,打到死为止。”

她这话也极其的冷漠,极其的硬气,纵是表面一片的无所谓与不重视,就像是随口说出来的责罚一般,但待这话真正道完,叶嫤心口也蓦地一揪,却是有些抑制不住的烦躁。

只是她这番无情的举动落在叶文庆眼里,却惊得他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他浑然未曾料到,当初太子为了得到叶家地库的钥匙都不曾轻易杀他,只是每日责罚并大肆威胁,但自家这孽女,竟是当真能心狠手辣的做出弑父之事。

如此孽女,无疑是比太子还要狠心,也更要泯灭人性,他叶文庆能抓住太子不杀他的心思,但此际,却独独不敢拿这条命来豪赌自家这孽女不会真正要他性命。

他满目不可置信的将叶嫤凝着,心头震怒交加,抬手颤抖的指着叶嫤,一时之间,道不出话。

这时,在旁的两名暗卫已是迅速靠近,一左一右毫无客气的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当即便架着他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叶文庆这才惊恐,这才全然确定叶嫤是要来真的,此番所有的底线与坚持都层层的锐减,直至他被架至门外不远甚至被暗卫抬鞭抽打,顷刻,浑身火辣的疼痛使得他差点疼晕过去,他这才感觉惊怕,感觉耻辱。

自家那孽女,是当真下了狠手的,当真,是要差人打死他的。

他这才丢盔卸甲,所有的镇定陡然崩溃,他开始发了疯的朝不远处的屋门怒吼,“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便是!”

这话入耳,叶嫤面色微动,眼底略有释然之色滑过,刹那,便稍稍扯着嗓子道:“将他带进来。”

暗卫们当即停手,不敢耽搁,迅速将叶文庆拖入屋来。

叶文庆早已满目湿透,一脸的惨白,他抬眸瞪着叶嫤,悲戚愤慨的道:“你如此对待为父,就不怕遭天谴吗?这么多年来,为父虽不曾真正照顾你,但好歹也将你娘俩养大了,给了你娘俩吃的,如今,你竟不顾这么多年养育之恩,欲亲手置我于死地?”

他嗓音极其的嘶哑颤抖,不可置信的朝叶嫤问。

叶嫤并未看他,目光幽远的落定在窗外远处,仅道:“本妃的确是在叶府长大,但这么多年,却是挨打挨骂挨饿长大,若非后来许明渊接济,本妃与我娘亲,早已丧生。如今,本妃并非是要你性命,不过是想让叶老爷你好生补偿本妃这个女儿罢了,自小的虐待与亏欠,早已让本妃失了正常人之性,本妃如今变成这样,都是你一手造成。”

说着,全然不给叶老爷解释的机会,她继续道:“平乐王能将你从牢中捞出,不过是看在本妃的面上,本妃如今要的也不多,只要叶老爷交出银库钥匙,将叶家所有生意交由本妃打理,再好生禁闭在叶府为我娘亲祈福恕罪,本妃可饶叶老爷性命,往日所有的一切,也将可一笔勾销。”

嗓音一落,淡漠清冷的目光终于落定在叶文庆身上。

却因她目光太凉太冷,叶文庆心中惧怕,沉默许久,才大叹几口气,苦涩绝望的摇头,“孽女,孽女啊,当初你出生时,我便该掐死你的。”

叶嫤心口一痛,一言不发。

“叶家主屋的榻下,有个暗格,叶家金库的钥匙,便在那暗格内。”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下来。

这话入耳,叶嫤却无半分欣喜,仅淡道:“有劳叶老爷随本妃走一趟。”

说完,淡声让在场暗卫准备马车。

待半个时辰后,几人一同抵达叶府,一路入得叶老爷的主屋。

待叶老爷颤抖的从暗格里取出钥匙交到叶嫤手里,叶嫤极其干脆的抬手接过,淡道:“本妃今日之话,叶老爷好生记着,也好生遵从,本妃本是不善之人,叶老爷若要兴风,本妃定不饶你。”

嗓音一落,带着暗卫转身离去。

直至叶嫤走远,叶老爷才绝望的跌坐在地上,悲从心来,忍不住抬手捶打紧得快要爆炸的胸口,“毕生的心血,换得这条薄命,太子都没能要我性命,这孽女,竟能如此算计于我!孽女,孽女啊!”

这话尾音刚落,在旁的叶府侍从满面起伏,丝毫不敢靠近,只是待等了许久许久,久得叶文庆的情绪终于稍稍的平息过来,侍奴这才犹豫一番,忍不住道:“老爷,奴才还有一事禀报。”

叶文庆抬眼望去,“说。”

侍奴浑身一颤,紧着嗓子道:“老爷,大小姐没了。大小姐前些日子毁了二小姐娘亲的牌位与骨灰,二小姐怒不可遏,将大小姐……杀了。”

叶文庆双目圆瞪,情绪陡然上涌,脑袋骤然发懵发白,整个人都蓦地晕厥过去。

回城的路,仍无往日那般繁华热闹。

叶嫤静坐在马车,手心裹着叶文庆给的钥匙,只觉那钥匙冰凉彻骨,仿佛要将她的肉骨冻伤。

心境越发厚重,即便叶家大量家财到手,却并无预料之中的那般欣慰与喜悦。今日如此对叶文庆,不过是想为娘亲的不恭讨个公道,不过是想恶惩叶文庆,可真正的断情之下,狠毒之下,自己,却未有任何的欣慰与高兴。

家破人亡,并非是她要的,但她满身的仇恨,终究得叶家之人来偿还。

没人能懂得她往日是怎么过来的,更没人懂得她娘亲临死的时候她叶嫤是如何的无助与恐惧,她当时想留住娘亲的,她甚至去叶夫人那里跪过,去叶文庆那里求过,只可惜,是他们的无动于衷致使她娘亲丧命,从而,也造就了满身仇怨恶毒的叶嫤。

可她最初,不是这样的。

越想,心思便越发厚重,待回得王府,便上榻蒙头大睡。

浑浑噩噩之间,她曾起来用了晚膳,则待膳食完毕,本以为仍能睡却,奈何却是一直辗转翻身,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楚凌轩便亲自过来邀她去楚府。

叶嫤换了衣裙,挽了发鬓,待打理好一切,便随楚凌轩抵达楚府。

此际,时辰正早,但楚府的长辈与要紧的掌柜的早已在楚府大堂坐定,眼见叶嫤与楚凌轩一道来,几人皆是一怔,不知叶嫤身份,叶嫤也未自行介绍,仅让楚凌轩就楚家之事与在座之人相商,则是意料之中见得所有在场之人皆威逼楚凌轩瓜分楚府家财。

楚凌轩六神无主,气恼难耐。

叶嫤终是淡然出声,“尔等都是跟着楚老爷一道发家之人,这么多年,也算是尝尽了甜头。如今,楚老爷突然倒下,尔等就这般无情的想要分食楚老爷的毕生心血,如此之为,无疑于趁火打劫,小人之为。”

中肯的一句评价,却惹得在场之人纷纷大怒。

有人冷笑一声,挑着嗓子便朝叶嫤问:“你又是谁?岂有资格在我们面前说话?”

这话刚落,另外有人便嘲讽道:“还能是谁呢,定是凌轩这小子从哪家楼子里招来的风尘女人!”说着,转头朝楚凌轩望去,无奈道:“凌轩啊,你说你怎就这么不懂事了,你爹都成这般模样了,你怎还有心思去楼子里带女人回来风花雪月?”

楚凌轩抬手便拍在桌上,气得要与那道话之人干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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