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们心生忐忑与紧张,着实不知自家皇妃这是怎么了,亦如昨夜一样,自家皇上从屋中出来也是满脸黑沉,胸口鲜血成片,吓得他们差点软腿跪下,且昨夜屋中的争斗与动静,他们也是听见了的,只道是自家皇上与皇妃定是吵架了,可这么深情的两个人,自家皇上对皇妃又这么重视,这么温柔,这两人怎会突然翻脸呢?
心思层层的起伏,侍从们思来想去,都没想透彻。
叶嫤也浑然不曾理会侍从,纵是满身泥泞,但面上的淡漠冷冽之色也格外的明显,她仍在努力的往前,即便脚底打滑,随时都容易摔倒,但却不知为何,心中像是无任何在意,根本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她依旧是摔摔滚滚的往下,在后的侍从们脸色早已变得惨白。
本要再度上前搀扶,却不料此举突然惹怒叶嫤,只见她当即侧头朝他们望来,那双瞳孔里蔓延着森冷磅礴之色,顿时让他们心头发寒,下意识停了动作。
这世上形形色色之人,他们也大多见过,但如这般满身骨气而又狼狈的女子,着实少见。待回神过来,他们也顾不得什么了,当即朝叶嫤跪下,低沉道:“还望皇妃体恤己身,让属下们扶皇妃下山。”
恭敬的嗓音,几近于哀求。
叶嫤似如未闻,一言不发,仍是踉跄着朝山下行去,却待终于快要抵达山地,整个人脚下一滑,再度滚下,却是这回,她并未滚出多远,而是顷刻之间,有人突然腾空而来,抬脚便稳稳踩在了她面前,他的双腿也恰到好处挡住了她下滚的动作。
刹那,天旋地转的画面突然停歇,一切都刹那径直,叶嫤怔了怔,脑袋稍稍有些懵,待片刻回神过来,下意识抬眼望去,便恰到好处迎上了那双深邃而又染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心疼。
她猝不及防一怔,一时,脑袋发白。
终究还是在最狼狈的时候,再度被他瞧见,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上的所有短板与耻辱都被他看到,突然之间让她无处遁形。
她面色也越发沉了下来,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有些失神与恍然。
则是这时,那人却突然勾唇而笑,醇厚轻嘲的道:“不过是几个时辰未见,爱妃怎就如此狼狈了?”
笑声一落,他已弯身下来,那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已扣住了她的肩膀,强行将她从泥泞地里拎了起来。
这时,身后的几名侍从也急忙朝他跪定,脑袋垂得极低,俨然是一副心甘情愿领责的模样。
叶嫤眉头一皱,所有的恍神全然回笼,忍不住深眼将他打量,只见他早已换却了一身明兰的长袍,袍子上的刺绣格外的雅致好看,且他的墨发也高束,再加之面容清俊风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一派的朗润模样,哪有昨夜那饥不择食的癫狂。
不得不说,这人的确是极其擅长收敛情绪,也极擅长装腔作势,昨夜两人闹得那般不愉快,如今,他竟还能脸皮厚的唤她爱妃,甚至奚落她如今这满身狼狈的模样。
心思至此,无心与他多言,仅抬手一把将他的手拂开,哪知正要硬气的往前,脚下竟再度一滑,差点又要丢脸的滚到地上。
危急之际,幸得他再度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才险险稳住身形。
“昨夜雨大,满山都是泥泞,爱妃脚底打滑也是正常,摔个四仰八叉也是正常,无需在我面前为了面子而继续执意的摔跟头表演,我容易看腻。”
他慢悠悠的再度出声。
却是这话入耳,叶嫤心头极其不适。
她冷冽的瞪他两眼,他眼角一挑,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只道:“爱妃如此反应,似是在责我多管闲事了,既是如此,爱妃要如何,自便吧。”
说完,那扣在叶嫤手臂的手慢悠悠的松开,随即在旁负手而立,笑盈盈的将叶嫤望着,俨然是要看好戏的模样。
山路的确极滑,叶嫤心头有数,且脚下的这双绣鞋也的确无用,毫无打滑,此际若冒然踏步,许是仍会被他看了笑话。
“皇上昨夜不是离开了吗?如今突然去而复返,且浑然不计昨夜妾身的胆大之为的回来,可是皇上仍放不下妾身,专程过来寻妾身?”她神色微动,硬气的调侃了回去,足下也静静而立,浑然未有踏出之势。
终究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既是脚底打滑,自然没必要再任由自己滚下山去,本已是够狼狈了,在这平乐王面前,自然也有意保持心底最后的那些尊严。
只是这话一出,平乐王面色倒是微微一变,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是深了几许,突然极其认真的朝她问:“倘若我当真是专程回来寻你,你可高兴?”
叶嫤陡然被他这话怔住,未及回神,平乐王继续道:“我昨夜离开之后,爱妃一宿未眠,甚至今早也失魂落魄,犹如行尸走肉,爱妃本也是聪慧敏觉的女子,绝不会让自己主动受伤亦或是吃亏,怎今日为何明知摔倒狼狈,也仍如失了心似的不让侍从搀扶,独自跌跌撞撞的下山?爱妃如此反应,又是为了什么?是因昨夜赶走了我,心中有愧?还是,对我早已不自知的动情,待我离开之后,你的心,不舍了,痛了?”
冗长的一席话,极其强势的想要说中叶嫤的所有内心。
叶嫤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复杂,待半晌后,心绪摇曳不定,仅稍稍挪开目光,无心回话。
眼见她如此反应,他眼中略微漫出几缕失望之色,却终究未曾就此多说什么,仅道:“先随我下山吧。”
说完,再度抬手过来,扶住了叶嫤,叶嫤眉头一皱,犹豫一番,终究未再拂开他的手,他就这么紧紧的将她搀扶,一步一步的往下行,纵是脚下仍是有稍微的打滑,但二人互相扶持,终究未曾再跌倒。
待终于下山之后,山脚下,正有马车等候,车旁的侍从也早已在旁边搭上了帐篷,眼见叶嫤二人来,便急忙弯身朝平乐王和叶嫤一拜。
“车内有新衣,爱妃且去换上。”这时,平乐王温和道话,说完,松开了叶嫤的手臂。
叶嫤下意识朝不远处的马车望去,沉默一会儿,才踏步过去登上马车,则见马车内正放着一套崭新的明兰衣裙,裙子的颜色与平乐王身上的袍子如出一辙,且袍子上的所有绣花,金光闪闪,竟像是用金丝而为,奢华而又贵重。
一时,心头再度有些触动,一道道莫名的情绪在肆意流转。
直至半晌,她才稍稍回神过来,抬手将满身泥泞的衣袍褪下,将新衣换上。这身新衣,竟是格外的合身,且质地柔软,叶嫤极其满意。
待打理好一切后,她才挪身下车,只是待刚刚在车旁站定,便见平乐王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有些深邃,也有些恍惚,竟是极为难得的有些失神。
她眉头一皱,心头再度有些抑制不住的陡跳,随即故作自然的往前,待站定在他面前,正打算装模作样的道谢,却是后话未出,平乐王突然勾唇而笑,缓道:“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便是没毛的凤凰,只要华衣加身,也能穿出些贵气来。”
这话调侃的意味十足,着实算不上什么好话。
叶嫤眼角一挑,却也未怒,仅是要故作自然的怼回去,然而后话未出,他已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湿帕,亲自为叶嫤擦拭起头上的泥泞来。
他动作极其的认真,也极其的温柔,连带眼神都是格外的细腻温和。
叶嫤到嘴的话蓦地噎住,突然之间,竟在平乐王身上发觉了当初许明渊那柔情万种的影子。曾也记得,当初许明渊也曾如此轻柔的为她擦拭过头发,只是如今时过境迁,许明渊早已成为心中之敌,而如今能这般轻柔为她擦拭头发的,却是她曾经做梦都没想到的平乐王。
整个过程,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心绪越发杂乱,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不敢真正去面对的情绪,要彻底的霸占她的脑海,霸占她的心神。
待得不久,平乐王才将她头上的泥泞大致擦去,随即将帕子递给在旁的侍从,修长的指尖再度扣住叶嫤的手,“来。”
短促的一字,轻柔而又平缓。
叶嫤脑袋发沉,鬼使神差的极其温顺的跟着他往前,待入得帐篷,便见帐内正安置着一张圆桌,桌上有茶水,也有正稍稍冒着热气的早膳。
叶嫤微微一怔,目光愕然的将桌上的膳食扫望,平乐王侧头朝她扫了一眼,随即便牵着她在圆桌旁坐定,“昨日至今,你都不曾吃过什么,这些早膳皆是侍从从小镇买来,你先凑合着吃些。”
叶嫤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的落在面前的粥上,“皇上为何要对妾身这般好?”她忍不住再度问了这话,也仍是发自内心的想要迫切的在他这里知晓答案。
“爱妃不是知晓么,我心系于你。”这回,他也不曾拐弯抹角,答得干脆。
嗓音一落,已亲自抬手为叶嫤舀了一碗清粥递至她面前。
叶嫤目光抑制不住的颤了两颤,“依皇上如今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会独独看中妾身一人?且皇上昨日才登基,今日定有诸多朝政要处理,皇上一直与妾身逗留在此,就不怕京都城再生变,不怕顾明月与顾太傅等人怀疑?”
“后宫三千,历来非我所喜,那么多女人一起纠缠,自然疲于应对。此生,自该恣意潇洒,择一人而终便可,而你叶嫤,便是我如今想要择取之人。顾明月与顾太傅那里,你无需操心,中毒受伤之人,自得有伤病的样子,岂能随意打听外界之事,且皇城皆在我掌控之中,便是我人不在宫中,皇城,也翻不起浪。”
“强扭的瓜并不甜,妾身也说过,妾身志不在宫中。”
平乐王神色微动,勾唇懒散慢腾的笑笑,“你志不在宫中,自然也可在平乐王府久住,无需入宫,也无人会为难你,更也无人能与你争斗。且你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也会为你达成。”
这话入耳,叶嫤满目复杂,心头强硬的防线,也再度被他这些话强势的攻捶,几乎快要溃散。
不得不说,平乐王突然深情起来,也是足矣让人招架不住,只是他的这份真情,又究竟掺杂几许真心呢?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再度有些说不出话来。
本已是千疮百孔之人,又要如何才能说服自己卸下所有的防备,重拾情爱?
且如今平乐王对她的态度,也已然超出寻常之人的态度,他那志在必得的心思,也早已挂在了脸上。
“我只是先与你表明心意,不会再如昨夜那般逼你。日后,只要你不擅自离开皇城,你想做何,想住在哪里,我皆可允你。”
这话,算是下达了他的所有宽容,以及底线。
叶嫤满心通明,自是知晓平乐王给了她在皇城之中的足够自由,但也,有意要彻底将她限制在皇城内,不让她轻易离开。
“皇上如此看重妾身,就不怕最后,妾身会让你失望?”待得半晌,叶嫤才再度故作自然的问。
嗓音落下,仔细将他凝视,有意将他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
却是这话一出,本也以为他仍会如方才一般自信满满,志在必得,奈何这时,他却极为难得的稍稍皱了眉,目光略微变得幽远,仅道:“自小到大,我失望之事不计其数,早已习惯。但,失望并不代表放弃。”
叶嫤忍不住叹息一声,“皇上,这又是何必。”
平乐王深眼凝她,终是未再道话。
两人默默的开始用膳,双双皆一言不发。
直至许久,两人才开始起身出得帐篷,登车回城。
路上,马车摇曳而前,颠簸晃动,叶嫤沉默许久,才稍稍放缓了嗓音,低问:“皇上胸口的伤如何了?”
“无碍。”他脸上的线条也因她这突来的问候而稍稍柔和。
“顾明月不是已然得到太子的解药了吗,她何时准备将解药献给皇上?”叶嫤继续问。
平乐王微微一怔,有些诧异叶嫤竟知解药之事,却是思量一番,也未朝叶嫤就此多问,仅回话道:“历来都是小心谨慎的女人,事事皆会为她自己谋得退路,在她还未真正坐稳皇后之位,在顾太傅还未真正解毒之前,她岂会将解药全数献出。”
叶嫤稍稍了然。
是了,顾明月的确是个心思极其深沉的女子,行事步步为营,就凭她当初能拿下太子,凭她能再度被平乐王接纳,便知无论是心智还是能力,那顾明月都非寻常女子。她手中握着的解药,便是她控制平乐王最后的一张王牌,在一切还未真正大定之前,她又岂会将解药交出,从而失了能控制平乐王的把柄。
这些,大概也是平乐王让她叶嫤等待一月的缘由。只是这一月内,他当真能彻底搞定顾明月?
心思至此,因着突然有些怜惜平乐王胸口的伤,便脱口而道:“对付顾明月,若有用得着妾身的地方,皇上也尽管吩咐。”
本是随口一说,却是这话一出,平乐王轻柔懒散的笑了,“爱妃终究还是在关心我?甚至为了我,可心甘情愿与顾明月作对?”
叶嫤按捺心神的干咳一声,“皇上许是误会了,顾明月几番杀妾身,妾身想配合皇上将其拿下,不过是想对她报仇罢了。”
这话,她虽是在极为自然的解释,奈何平乐王却已然不信,反倒是心情竟是格外的好了起来,满面的笑容,整个人风华之至,笑容也恰到好处的柔和朗润。
叶嫤瞪他几眼,眼见他如此模样,心生无奈,着实觉得已经没任何必要再与这又想歪了的人多说。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不久,便入了皇城,待再度行过几条长街后,便稳稳停在了平乐王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