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也不愿再就此多言,足下也稍稍加快了几许,待入亭并站定在他面前,便挑着嗓子问:“皇上如今正封了新后,此际不陪新后温存,怎有空来这旧宅晃荡了?”
他眼角稍稍挑高半许,兴味平缓的朝她问:“怎么,吃醋了?”
叶嫤蓦地一怔,待回神过来,淡笑一声,“王爷倒是喜欢玩笑。只是妾身历来不喜吃醋,只喜甜辣口味。”说着,嗓音一挑,“倒是王爷你,放着新册封的美人于不顾,反倒是出宫而来,究竟是想念这旧宅,还是,这府中还有什么特殊之事需王爷亲自来处理?”
他温润而笑的凝她,不说话。
叶嫤也不着急,立在原地兀自等候,奈何平乐王定力十足,待半晌过去后都仍是一言不发的将叶嫤凝着,叶嫤终究是有些不耐烦,却也未再脸上太过表露,仅笑着朝她问:“王爷这般看着妾身做何?”
他神色微动,这才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缓道:“此番出宫归府,倒的确是有件要事需处理。”
叶嫤心神微转,深知他如今已贵为大昭帝王,也终究成了显赫风云的人物,且这王府的所有事历来都在他眼皮下发展,并无什么异样,如此之下,这王府之中还能有什么要事需他在这刚刚登基的节骨眼上跑回来亲自处理?
正待思量,脑中又突然想起他已然称帝的事实,也陡然反应过来她方才入得院门之后,竟还在如往常一般一直唤他王爷,也是大为不敬了。
心思至此,便忙朝他弯身一拜,委婉道:“倒是妾身疏忽了,您如今已贵为帝王,妾身却还习惯的称您为王爷,还望皇上见谅。”
他轻笑一声,“若要怪罪,方才便早已怪罪,何须等到现在。”
叶嫤下意识抬头望他,他则恰到好处的迎上她的眼,面上的笑容也稍稍收敛几许,略微幽远怅惘的道:“听惯了旁人唤我王爷,今朝突然听入唤我万岁,倒也是有些不适。只可惜,既是已然身处高位,便该迅速适应这一切,也得放弃许多。”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吐露心声一般,嗓音极其的自然。
叶嫤附和道:“高处不胜寒,且规矩极多,皇上如今乃一国之君,即便不喜一直端着君王之威,也得强迫自己端着。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容易之事,即便贵为帝王,自然也有诸多束缚,是以,皇上若想当个明君,自然得对你的臣子与百姓恩威并济,即便心中不适帝王环境,也得强迫自己端着,甚至适应,当然,倘若皇上不愿当个明君,自然能如先太子一般放飞自我,彻底依照真性情来办事,但如此之下,惹出的后果定也无法控制。”
说着,微微一笑,嗓音也稍稍一挑,“皇上乃精明之人,这二者之间,该是分得清楚。”
冗长的一席话,也算是她在按照她的思绪朝他委婉劝慰。
只道是平乐王虽聪明,虽腹黑,但终究阴暗了这么多年,也从未真正当过帝王,并无任何经验与体验,如今突然登高至顶,等待他的,也仍是有诸多挑战。
毕竟,要当好一个帝王,绝非容易之事,稍稍不慎,便容成为无能无为亦或是昏君之徒。而恰恰,她心底却莫名的不愿他成为一个昏君。
“我为帝为皇,所有人连带苏晏对我言道的都是恭喜恭敬之词,倒是你,仍能如此特立独行的告诫于我。”他再度将她凝了半晌,才慢腾腾的回了这话,嗓音有些深沉,让人听不出太大的情绪来。
叶嫤咧嘴笑笑,仅道:“妾身虽无救世之能,也也不愿看到大昭生灵涂炭,妾身打从心底的希望,皇上能是个明君。”
明君么……
平乐王眼角一挑,面上笑容稍稍浓烈半许。
叶嫤深眼凝他一会儿,稍稍犹豫片刻,便继续道:“既是皇上此番归来有要事处理,妾身便不打扰了,告辞。”
却是这话一出,平乐王便敛神一番,缓道:“我此番归来,并非是要处理府中要事,而是,要带你去个地方。”
叶嫤微微一怔,却是不及言话,他已自然而然的伸手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语气柔软,“随我来。”
轻柔的三字一落,他指尖稍稍用力,牵着叶嫤便往前行去。
整个过程,叶嫤心中浮动,各种思虑揣度在心,却也并未多问。
此番莫名觉得,平乐王并不会害她,且此番凭他这些举动,也像是他今日所行的要事,仿佛与她有关,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她目前还尚未猜到。
两人一路往前,虽双双沉默,但气氛却并不如往常那般沉寂压抑。
待出得府门,已是有人重新准备好马车,平乐王浑然不顾在场侍人的目光,亲自将叶嫤扶上马车,待叶嫤刚在马车坐定,他便已自行登车而来,自然而然坐定在了叶嫤身边。
待得马车徐徐的摇曳往前之际,叶嫤调侃道:“以后大庭广众之下,皇上还是莫要扶妾身了,妾身如今受之不起。”
这话说得随意,也只是因方才登车之际,眼风扫到了马车旁那些宫装侍奴惊诧的目光,或许自古之中,都无哪个帝王会如此屈尊降贵的亲手去搀扶一名女子登车,想必即便是皇后之尊,也鲜少有这等殊荣,她叶嫤可不想成为这大昭上下最是特殊的女子,免得到时候再度在莫名之中树敌无数。
毕竟,平乐王如今已是帝王,日后梦想着得他宠的女人,都极可能因为这些鸡毛蒜皮之事将她叶嫤看作眼中钉。
奈何这番心思却早已被平乐王看透,他也没打算给她面子,开口便问:“怎么,爱妃怕了?是怕外人说闲话,还是,怕有人以你为敌。”
叶嫤轻笑一声,应付道:“都有。”
却是这话一出,他眉头稍稍一皱,并不满意她这话,待沉默一会儿,他话锋一转,突然朝她问:“今日册封圣旨,爱妃收下了?”
叶嫤神色微变,点点头。
“爱妃就没什么想说的?又或者,不打算询问本王为何未将皇后之位许给你?”他问得极其认真。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又道:“我本以为,今日你得了皇贵妃之头衔,依照你之性情,绝不会满意,定容易逃跑或闹事,却不料此番一见爱妃,竟见你还有心思去苏晏新府游走逛悠,并无半分失落亦或是不满的模样。我且问你一句,在你心中,可是从来都不重视受封的等级,也不会有任何嫉妒?又或者,你从始至终都未想过真正呆在我身边,从而,才会对头衔之事如此的不看重,不上心?”
叶嫤再度猝不及防一愣,下意识愕然望他。
却是正因为没有太大的反应,他面上之色再度稍稍沉了半许,又开门见山的朝她问:“这么快,就全然不想要皇后之位了?”
这话入耳,叶嫤才稍稍反应过来,忍不住无奈而笑。
什么叫不想要皇后之位?她叶嫤从始至终,都不曾在意宫中的妃衔,只是平乐王若想执意留她在身边,她叶嫤自然也不愿做小,从而才胆大的提出想要皇后之位的条件。
只是,条件归条件,玩笑归玩笑,虽今日闻说顾明月当了他的皇后,心头的确有所不满不喜,但满身的理智却在一直牵制着她,不曾让她失控什么。
不得不说,平乐王近些日子对她的态度着实有些不清甚至暧昧,但至始至终,她心有屏障,都不敢将他对她的所有举动往深处去想。她终究是受过情伤的人,是以,不敢轻易对男子再交心,更也不敢轻易的将她自己抛出去,从而再在情路之上豪赌一把。
所有的思绪,层层在心中起伏。
待得半晌,她才按捺心神的道:“妾身只知身份,是以不敢太过觊觎什么。倘若皇上当真在意妾身曾经帮过你的情分,便望皇上助妾身完成所有目的,报得所有仇怨。”
“除了仇恨,你心底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不待叶嫤尾音全数落下,平乐王突然问。
叶嫤蓦地被他这话噎住,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惊诧与复杂。
平乐王深眼凝她,继续道:“生而为人,总不能一味的当一枚石头。好歹是来人世走一遭,自也该尝试一些自己不敢做的,让自己,活得顺畅,温心才是。”
叶嫤敛神一番,“王爷怎突然与妾身说这些了?”
平乐王眼角一挑,深眼凝她片刻,便已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眼,优雅随和而道:“不过是想起了,便说了。”
叶嫤自是不信他这话,只是也不打算再刨根问底,仅待沉默一会儿后,才叹息一声,缓道:“妾身也不愿做颗冷血无情的石头,只可惜,妾身如今的处境,无法让妾身活得温心顺畅,皇上也不必拐着弯的与妾身说这些,妾身是什么人,且如今在做什么,以后想追求什么样的活法,妾身心头有数,不劳皇上挂记。”
这番话,她说得略微硬气。
却是这话一出,却再度让平乐王稍稍沉了脸色。
只是这回,他也不再多言,仅是保持风度的沉默了下去,再未与叶嫤言道。
马车气氛就这么突然沉寂下来,两人之间也突然有种什么屏障立了起来,有些突兀,又有些让人不适。
马车一路往前,徐徐摇曳,速度并不快,更像是走马观花似的悠闲。
待得半晌后,马车终于停歇下来,车外有人攻击而唤,“皇上,皇贵妃,到了。”
乍闻这般称呼,叶嫤略是愕然,仍是不敢,只是还未反应过来,平乐王已率先下车,随即便抬手朝她探来,再度有意在随从面前屈尊降贵的亲自扶她。
叶嫤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陡然紧了半许,则又是片刻之后,咧嘴故作自然的笑,而待挪身坐定在马车边缘,她便委婉道:“马车不高,妾身能自行下来的。”
说完,便要故作自然的自行下车,却是还未来得及动作,他突然伸手过来扣住了她的腰身,稍稍用力,便像是拎小鸡似的将她拎了下来。
待站稳脚跟,叶嫤斜眼瞪他,暗自较劲儿。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这般亲近,从而为她叶嫤大树情敌。
只是心头正如是想着,他已松开了她的腰身,转身往前。
叶嫤下意识一望,这才见此地正是叶府的府门,叶家的几个守门家丁全数颤颤抖抖的跪在门外,脑袋低垂,似如吓破了胆儿,浑然不敢抬头张望。
叶嫤眉头一皱,心头蓦地有些颤动,思绪翻腾之间,又想起当日与叶箐之间的事,面色起伏,一时之间不愿踏步往前。
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叶府,承载了她太多太多的悲痛,如今娘亲的牌位已不在,骨灰已不存,这地方,便全然成了她噩梦之地,已让她不愿再踏入分毫。
终究是没有人情味的地方,进去了,也不过是徒增伤感,她不知平乐王为何会突然带她来这个地方,难不成,他还嫌她叶嫤伤得不够,反而要执意拉着她入得叶府,将她心底所有封存着的有关叶府的所有耻悲痛与绝望,再度鲜血淋漓的剥开?
越想,足下越发有千金之重,一步不前。
平乐王行了几步,终是停下脚来,回头望她。
叶嫤紧着脸色,双手在袖袍中紧握成拳,目光抑制不住的有些悲凉与冷冽,仅道:“皇上为何要带妾身来此?”
她问得直白,甚至语气也积攒着半许怒意。她从未想过他会突然带她来这地方,从而再度让她触及伤疤,疼痛难抑。
却待这话稍稍落下,他便面露几许凝重,转身朝她行来,深眼凝她,极其认真的回道:“放心,今日带你来这儿,并不是让你重新经历伤痛,而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他像是全然知晓她心思一般,脱口的嗓音也染上了几许平和与劝慰之意。
然而叶嫤已满心发紧,思绪汹涌杂乱,已听不进他这话,她强烈的不愿在此久呆,在大仇未报之前,不愿想起娘亲尸骨无存牌位被毁的惨烈,她如今还不是崩溃的时候,也无法在此际便去勇敢的面对这一切,她要将这一切先行封存,从而一心一意报仇,待得仇恨得报,心无牵挂后,她才会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如此,即便那时候彻底崩溃,无论是失心疯也好,是绝望悲伤得自毙也罢,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心思至此,便急忙用力的要将平乐王的手彻底甩开,却是正这时,平乐王陡然将情绪略是翻涌不定的她一把困在怀里,凉薄的指尖开始抚上她的头,低声安慰道:“放心,我说了是惊喜,那便是惊喜,不会让你伤心,你信我,信我。”
说完,待叶嫤稍稍消停之际,他许诺似的再度朝她道:“信我。”
嗓音落下,扣紧了叶嫤的手,将她稍稍推出怀抱,便牵着她朝叶府府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