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叶嫤后脑勺的伤也已结痂,稍稍的疼痛与晕厥感已是消失,待得第三日一早,柳神医再度过来,年迈的身子略是艰难的跪在叶嫤面前,祈求道:“老头儿如今已救了王妃,也依照王妃之意救了武安侯侯夫人,侯夫人病情已是有所缓解,此际可否恳求王妃将楚楚放出地牢来了?”
他眼睛略微有些湿润,现实的冷酷与折磨早已让他眼底对她的所有憎恶彻底洗涤得干干净净。
叶嫤深眼凝他,有些动容。
她叶嫤并非什么恶人,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本也没打算放过柳楚楚,但却着实有些见不得柳神医如此只愿屈辱自己的至尊而满身又无奈的模样。
本就是一个世外的怪老头子,满身美名,如今却能为了柳楚楚委屈自己至此,不得不让她叶嫤佩服。突然间,她倒是有些羡慕起柳楚楚来了,即便再怎么胡闹,再怎么冥顽不灵,却还有这么个好义父为她收拾烂摊子,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为她去平息一切,而她叶嫤啊,而是茕茕孑立,一无所有,除了满身的仇恨之外,除了诸事都要靠自己之外,别无其他。
“柳神医对柳姑娘,倒是尽心尽力,包容慈蔼。”待得片刻,叶嫤才敛神一番,朝柳神医评判了句。
柳神医低垂着头,悲凉不止,“老头儿我终究是其义父,一朝为父,终生为父,老头儿我又怎能忍心看着她在地牢里暗无天日的过着,那地方,不该属于她的,她如今还年轻,不该将所有的大好年华全走葬在那里,还望王妃大人大量,既往不咎的放过楚楚吧,老头儿以后,定会对她好生管束,再不会做出对王妃任何不利之事。”
他说得极其的怅惘。
前些日子的冲动之举,已让他与楚楚吃尽苦头,也终于深刻入骨的明白即便平乐王不得圣宠,但要随意处死他与楚楚也是轻而易举之事,这里终究是京都城,天子脚下,再不是当初那能够让楚楚胡闹的汴京城。
权势之下,埋藏了太多的狠烈与铁硬,他与楚楚,无论是身份还是手段,都斗不过这些人的,也正因是斗不过,才只能委曲求全,甚至,远离。
叶嫤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一圈,嗓音稍稍一挑,“从始至终,本妃从没有主动对付你二人之意,则是你二人先行对本妃动手。本妃如今还活生生坐在这里,全靠本妃命大。”
“当初之事,的确是老头儿之过,是老头儿为了让楚楚幸福,为了让她得到梦寐以求的王妃之位,才犯下如此滔天之罪,王妃要怪,便怪老头儿一人吧,此事与楚楚无关,还望王妃放了她。”
叶嫤深眼将他凝望,面色越发沉了半许,待沉默一会儿,才低沉道:“柳神医疼她至此,甚至不惜将所有罪责全数揽在你一人身上,你如此付出,柳姑娘又可会真正领你的情,甚至记得你的好?”
柳神医眉头一皱。
叶嫤继续道:“柳神医虽脾气怪了些,但终究算是慈父,本妃也无意再为难柳神医什么。只是,有些话,本妃先提醒在前头,要让本妃放了柳姑娘自然可以,但你与柳姑娘是去是留,你二人自行决定,本妃无意惹事,不会伤人,但你们胆敢再犯本妃,本妃保证你们以后的下场绝对不是禁闭这么简单。再者,本妃虽无意在王府争取什么,但王府后院,终究不止本妃一人,那顾侧妃顾明月,手段极其了得,本妃也不防与柳神医说一句,即便本妃将柳姑娘放出牢来,短些日子,你二人也不得轻易离开王府,但柳姑娘出牢后,一旦他继续纠缠王爷,不久……她定会死在顾明月手里。”
这话,算是难得良善的提醒。
柳神医脸色也陡然复杂得开来,双目发颤发紧,浑身都抑制不住的紧绷。
叶嫤略是怜悯的扫他两眼,不再有意与他多言,仅招来门外的暗卫吩咐一句,便让暗卫带着柳神医离开。
本以为柳神医会彻底领会她到最后那番话的提醒之意,只奈何,柳神医终究还是没能奈何柳楚楚。待暗卫将柳楚楚放出,柳楚楚迅速洗漱之后,便来叶嫤这里寻平乐王了。
叶嫤正值无聊,挑眼望她。
只见这柳楚楚在牢中呆得久了,身子骨都瘦削得似是能被风吹走,连带脸颊也凹陷不已,皮肤暗淡粗糙,再无最初那般娇柔模样。
“王爷呢?”她迅速站定在叶嫤面前,开口便是这话。
叶嫤勾唇而笑,目光仅朝她扫了一眼,便朝她身后满面焦灼无奈的柳神医望去,大抵是她的眼神太过的兴味凉薄,柳神医眉头一皱,突然间只觉叶嫤这目光极其慎人,待与叶嫤对视一眼后,便急忙垂头下去,忍不住再度拉住了柳楚楚胳膊,话语也硬气了几许,“王妃正在休息,楚楚莫要胡闹!且即刻随我出去!”
柳楚楚哪里听得进这话。
她只知她突然从地牢中被放出来了,定是子玉对她消气了。她就知晓的,子玉对她那般在意,那般好,不惜亲自将她从汴京带来京都城,又怎会仅仅是为了叶嫤这贱女人而彻底不理她呢,是以此番出来,她心中激动,当即梳洗打扮之后就来寻子玉了,却不料此番踏入子玉的主院,入得他的主屋,瞧见的,竟是叶嫤这女人鸠占鹊巢。
这出生商贾的卑贱女人,怎能如此堂而皇之的住在子玉的主院呢!
她想不通,心中有怒,却也强行镇定的绷着情绪,没即刻朝叶嫤发怒,甚至也彻底将柳神医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柳神医眼见叶嫤脸色再度沉了半许,他心头一跳,一咬牙,便紧扣柳楚楚的手腕便将她朝屋门强行拖拽。
楚楚年少无知,不知其中厉害,但他如今却瞧得清楚,平乐王根本没将他与楚楚的性命放在眼里,甚至也有意将他与楚楚的性命交到叶嫤手里。
此际叶嫤若怒,他与楚楚定吃不了兜着走。
心思至此,便越发坚定的要将柳楚楚彻底拖出屋门。
奈何柳楚楚却怒得哭泣,咬牙切齿的道:“义父!你这是怎么了!你不帮我将这叶嫤赶出子玉的主屋就算了,为何还要拖我出去!我们前些日子被叶嫤害得在地牢中受苦受难,如今你竟还反过来帮叶嫤对付楚楚?”
她怒不可遏,也满面的不可置信,一边吼,一边挣扎,奈何终究还是没能敌过柳神医的力气,不消片刻,便被柳神医彻底拉出了屋门,远离了主院。
不久,主屋气氛再度沉静下来,波澜不起。
叶嫤满面沉静,抬手握盏,慢条斯理的饮了几口凉茶,则待日上三竿之际,侧妃晴羽,已前来拜访。
前几日听苏晏说,这些日子晴羽对顾明月倒是拜访频繁,俨然成了与顾明月一条心之人。
思至这里,叶嫤心有冷笑,再加之晴羽往日也曾帮着柳楚楚打昏过她,心中对这晴羽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这晴羽,终究是人云亦云的墙头之草,没什么定力,谁强便喜讨好于谁,也恰恰是因为这点,才显得人蓄无害,对自己殷勤讨好之人大表忠心,从而才容易在这些深宅之中长久存活。
只是,叶嫤却已然不喜这晴羽,甚至连与她虚情假意的周旋都不愿。
眼见晴羽弯身朝她盈盈而拜,柔柔弱弱的唤了声王妃,叶嫤眼角一挑,勾唇便笑,“今儿倒是什么风将晴羽侧妃吹过来了?”
晴羽正要委婉回话,叶嫤又道:“只是怎么办呢,本妃如今正疲倦,想好生小憩一番,可否劳烦晴羽侧妃出屋去,莫要相扰?”
晴羽到嘴的话蓦地噎住,委屈的朝叶嫤望来。
叶嫤兴味懒散的凝她,眼底略有威胁与强硬之色浮动,奈何这回,晴羽仍是无心回避,反而是如同一个受气包似的咬了咬牙,才低声道:“晴羽往日对王妃做错过事,王妃如此抵触晴羽,晴羽也能理解,也觉心有愧疚。今日晴羽来,也只是想来与王妃说几句要紧之话,如是而已,还望王妃给晴羽说话的机会。”
叶嫤顿时轻笑一声,“本妃何来不给晴羽侧妃说话的机会?亦如方才,晴羽侧妃不也是打扰本妃这么久,说了那么长段的话?”
晴羽再度一怔,犹豫片刻,才压下心绪,极是认真的朝叶嫤道:“王妃,晴羽此番来并无任何恶意,只是晴羽今日一早便听说了一事,便特来与王妃说说。”
叶嫤敛神一番,并未言话,心有稍稍的起伏,便未再出言赶晴羽。
晴羽小心翼翼的盯她两眼,眼见她并未发作,便戒备警惕的扭头望了望,见周遭无异,才回头过来朝叶嫤低声道:“不知王妃是否知晓,今日一早,便是王爷登基的祥瑞之时。且晴羽听说,皇上登基时,当殿封了一人为后,那人……那人是顾侧妃。”
是么?
晴羽这突来的一句话,倒是惹得叶嫤挑高了眼角,面色也稍稍沉了半许,却终究未曾发怒。
那人,终究还是将顾明月扶为皇后了?
也难怪前几日他性情怪异,不住的想要她叶嫤忍耐甚至等待,说是一月之后,定将顾明月性命交到她手里,却未料他躲躲闪闪的试探她叶嫤,竟是为了先给她叶嫤一点甜头,先稳住她的心,从而转身去变相的立顾明月为后。
呵,亦如,登基为王虽过程繁琐,事情极多,他表面上心忧她叶嫤身子虚弱,实则,该是想让她叶嫤避避嫌,从而给他名正言顺当朝封顾明月为后的机会。
只是,他已然对顾明月断情,且腹黑之至,他若要搞定一个顾明月,定不是难事,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竟能以皇后之位对顾明月安抚?难不成,他虽说断情,实则,仍还在对顾明月藕断丝连?又或者,顾明月手中的把柄,平乐王还未亲自收走?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回神不得,心头也略是有些怪异的蹿腾,隐约之间竟是有些心绪不畅,不知何故。
晴羽仔细将叶嫤盯着,眼见叶嫤反应不大,便面露几许诧异,未料叶嫤虽出身卑微,但好歹也是平乐王正妃,如今她这正妃却未能成功被扶持为大昭皇后,她竟未有半点暗恼与抱怨?
晴羽略是有些不可置信,却也未曾太过表露在脸上,仅是垂头下来,薄唇一启,正要继续将后半段早已萦绕在心的话说出,奈何这时,她嗓音还未来得及道出,屋外,突然有几道脚步声迅速而来。
晴羽蓦地噎住后话,下意识回头望去,片刻,不远处的屋门已被打开,苏晏领着几名宫装太监与御林军入了屋门来,待几人站定在叶嫤面前,那行在最前的太监热络的朝叶嫤笑笑,“王妃,请接旨。”
叶嫤面色微变,下意识朝苏晏望来。
苏晏极是认真的朝她点点头,眼中略有复杂担忧之色滑动,叶嫤勾唇而笑,默了片刻,便起身跪定。
她倒要看看,那平乐王终于登基为王,是否会对她叶嫤真正的过河拆桥!
他前脚才将顾明月封为皇后,违背了她叶嫤最初的条件,而今他突然差人对她叶嫤传旨而来,又是何意?
不得不说,此时此际,心境摇曳,竟是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冷嘲。
则待跪定之后,太监便展开手中那道明黄的圣旨,挑着嗓子极是庄严肃穆的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家次女叶嫤,蕙质兰心,淑德性良,深得朕心。着即册封为皇贵妃,钦此。”
皇贵妃……
叶嫤勾唇而笑。
在旁的晴羽陡然颤了身形,这时,太监已笑眯眯的朝叶嫤恭敬道:“皇贵妃,接旨吧。”
叶嫤漫不经心的道:“本妃身子虚弱,又有伤在身,可否劳烦苏大夫为本妃接旨?”说完,自然而然起身在软榻坐定。
太监愣了一下,有些为难。
苏晏忙道:“无妨,皇上本意也是想让皇贵妃好生休养,此番由本相替皇贵妃接旨,也可。”
太监这才点头道:“那便劳烦苏左相了。”说完,弯腰将圣旨朝苏晏递去。
苏晏顺势抬手接过,目光朝在场的晴羽扫了眼,继续道:“正巧晴羽侧妃也在,皇上也有道圣旨传给晴羽侧妃,公公趁此也一并将圣旨宣读了吧。”
太监不识晴羽,仅下意识朝晴羽望去。
叶嫤垂头下去,不待太监提醒,便已跪了下去,身子绷得极直,竟在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