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苏晏犹豫一番,才点了头。
叶嫤则继续往前,一路走走看看,只觉这峡谷着实很大很大,且青草覆盖,河水流淌,入目之中,皆是成片成片的青山流水,风景极美,也难怪今日平乐王极为自信的要让她亲自过来看看,竟是想用这里的美景将她吸引着留在这里小住,从而避开那些京都城的硝烟。
不得不说,平乐王此举对她来说,的确是极其明显的好意了。
只是,京都城内还有叶家,还有她娘亲的骨灰与灵位,还有叶文庆,还有楚凌轩那大傻子,且所有的心愿都还不曾实现,所有的恶仇都还未达成,所有的谋划还未全然铺开,也还未赚取大量金银,也还未谋得乱世之财,她又怎能呆在平乐王突然施舍的羽翼下,丧失了斗志?
经历了太多,便不敢将身家性命压在旁人手里,即便那人是平乐王,她也有些忌讳,不敢让自己轻易的安于现状。
就如,最初她在叶家落难,许明渊不也是给了援助,不也是将她护在了羽翼下,让她过了几年清闲日子吗,可最终呢?一旦那人收回羽翼,她叶嫤就如同了傻子似的暴露人前,被人拳打脚踢,竟无本事与底气去还手。
往事难追,却也不敢再去经历,她如今始终坚信,所有的安全感,该由她叶嫤亲手去创造,而绝对不是旁人是施舍。且如今这乱世之中,虽是危险,但也正因为危险,才更容易得手一些事,亦或是,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
越想,心思便越发的飘得有些远。
却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稍稍回神过来,才见自己早已走入了平乐王所说的那片花海,而待放目观望,则见这花海也是极其的宽阔,明黄与粉嫩的花朵随风摇曳,甚是惊艳。
她蓦地怔了一下,越发觉得这峡谷极是僻静与优美,且周遭环山,唯一的出口便被瀑布遮盖,纵是此地离京都极近,但若皇后太子之人要发现这里,无疑是难上加难。
风浅微微,空气里浮荡着几许花香。
叶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随意在花丛中坐了下来。
起伏的心绪也已然被她压了下去,是以独自坐在这里,着实有些百无聊赖。
则是不久,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徐徐踏近。
她神色微动,下意识扭头望去,便见苏晏已踏步过来。
此际,他换了一身湛蓝的袍子,袍子略是普旧,也不知他从哪儿找来的,眼见叶嫤在看他,他并无诧异,仅是抬头迎上叶嫤的眼,笑得恭敬而又温和。
“苏大夫怎过来了?王爷不是还要亲自练兵么,苏大夫不参与?”叶嫤笑问。
苏晏缓道:“在下乃文人,登不得校场。”
是么?
叶嫤眼角一挑,不信他这话。
苏晏缓步过来,片刻便站定在了叶嫤身边,略是恭敬的问:“在下可否坐在王妃身边?”
叶嫤轻笑一声,“苏大夫何时这般拘礼了?”虽话是这么说,但却已然伸手提示让他随意坐。
苏晏满面温和,屈身便坐了下来,目光幽远的落在远方花丛的尽头,仅道:“此处山优水美,王妃觉得这地方如何?”
叶嫤心头稍稍有些戒备,怀疑这苏晏也是平乐王派来的说客。
“这里美是美,但终究只适合那些毫无任何目的与心愿的人修身养性的隐居,倒不适合我这般人。”她这话也说得直白。
苏晏怔了怔,倒是反应过来了,略是无奈的笑笑,“王妃以为在下此番过来是想劝王妃留在这里?”
“难道不是?你家王爷今日带我过来的意图,苏大夫还能不知?”叶嫤不答反问,语气平淡,也没打算就此与他多说。
只道是留与不留,都是她叶嫤一人之事,但若她叶嫤要走,即便平乐王将她强行留在这里,也不一定真正留得住她。
心头正如是思量,片刻之际,苏晏再度略微无奈的笑笑,缓道:“在下并不是王爷派来的说客,在下仅是多日不见王妃,便想过来对王妃问安罢了。”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便自然而然的一转,“王妃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后面的时日,你便一直打算住在悦宾楼?”
叶嫤勾唇而笑,神色有些起伏,待转头朝苏晏扫了一眼后,才慢腾腾的道:“顾明月几番刺杀于我,我前些日子一直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毫无安稳。如今,王爷已娶了新嫁娘入府,我又得了王爷的休书,是以平乐王府已容不下我,我自然只能先在楚凌轩的悦宾楼落脚。”
她嗓音极其的淡漠自然,语气也无半许埋怨之意,说着,便嗓音稍稍一挑,继续笑道:“如今王府可还好?柳楚楚可有被王爷放出来,晴羽与顾明月相处如何?”
她问得极其随意。
苏晏也无心隐瞒,仅道:“柳楚楚仍在禁闭之中,倒是晴羽侧妃,这两日已受顾明月刁难。”
是么?
叶嫤面露冷讽,心头却是毫无诧异。
如顾明月那般心狠手辣之人,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她既然能几番对她叶嫤动手,自然,也极有可能要对晴羽动手。
只是,晴羽终究是骠骑将军之女,不可轻易死在平乐王府,到时候平乐王无法对骠骑将军交代,惹出祸端,是以,王府后院已是水深火热,这就得看平乐王要用何种手段来平息后院的明争暗斗了。
思绪至此,她才懒散而笑,慢腾腾的道:“后院祸患已现,王爷可得努点力,安抚安抚后院之人了。”
苏晏缓道:“王爷早有防范,后院不会出任何祸端。”说着,目光再度凝在叶嫤身上,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道:“王妃如今住在悦宾楼之事,王爷已差属下大肆封锁了消息,但京都城终究人鱼混杂,难免有消息走漏,在下与暗卫虽会护王妃安危,但仍望王妃这段日子尽量莫要单独出门,便是与楚大公子一道出门,也不可。”
他嗓音略是谨慎,稍稍又透着半许担忧。
叶嫤下意识转头朝他望来,深眼凝他,“苏大夫可是发现了什么?京都城虽人鱼混杂,但针对我的人就那几人,难不成,顾明月又要对付我了?”
苏晏神色微动,摇摇头,“顾明月近些日子会安分下来,但……汾阳王世子似是知晓王妃入城之事了。”
叶嫤眉头一皱。
“汾阳王世子也并非省油的灯,且据探子来报,说汾阳王世子近些日子一直在暗查王妃下落,许是这会儿,他该是盯上楚大公子了,有意从楚大公子身上下手。近些日子,在下与暗卫皆会多加留意,尽量护王妃周全。”
是么?
叶嫤勾唇冷笑。
只道是那许明渊啊,也是闲得厉害,如今正是太子全城布控之际,他不跟在太子身边分忧,倒还能分出精力来查她叶嫤下落,也是难得。
难不成,几番被她奚落之后,心生恼怒,便打算再重新折磨她叶嫤?
且上次叶箐杀她之事,她还未找他许明渊一道算账,如今许明渊竟还敢查到她头上来,无疑令她心生不畅。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终究是地痞小人,便只会在背地里耍阴招。我还未找她算账,他竟还迫不及待想找我算账了。”
苏晏面色微沉。
叶嫤默了片刻,心中也跟着权衡一番,便迅速敛神一番,缓道:“多谢苏大夫提醒,许明渊那里,我自有对策,你也不必忧心。如今王爷也正值特殊之际,苏大夫尽量帮衬王爷便是,我这里,苏大夫不必太过在意。”
苏晏深眼凝她,一时之间,未言话。
待得半晌,他才微微一笑,目光幽远的落定在远处花丛的尽头,缓道:“这还是王妃第一次如此坦然的让在下帮衬王爷。记得当初,王妃还想让在下带王妃彻底离开的。如今,在下也敢问王妃一句,王妃对王爷,可也上心了?”
叶嫤眼角一挑。
苏晏面色稍稍有些发紧,安静等待。
则是半晌后,眼见叶嫤一直不说话,他才面露半缕尴尬,缓道:“在下仅是拿王妃当友人,便随口问问罢了,王妃若是觉得难开口,便当在下未问过那话吧。只是,王爷终究不是恶人,且如今对王妃已是处处留手,倘若王妃当真能对王爷敞开心来,许也是天作之合的好事。”
叶嫤垂头下来,面色微变,心绪突然有些莫名的凌乱。
苏晏再度坐了一会儿,便开始主动出言告辞,待得苏晏彻底走远,叶嫤才满目怅惘幽远的凝在远处,兀自发呆。
直至许久,身后才再度有平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靠近。
叶嫤这才回神过来,稍稍仔细一听,便知是平乐王的脚步。
她也未回头去观望,仅是静静坐着,则是不久,平乐王已踏步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一时,他身上的铠甲发出清脆的触碰声,略微有些刚毅,叶嫤这才转头朝他望来,便见他手中正端着一盘糕点,温柔风华的笑望着她。
“爱妃可饿了?”他薄唇一启,开口便是这话。
叶嫤突然觉得他这模样与语气竟是格外的温柔,心头也莫名有些别扭,随即便咧嘴而笑,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不饿。”
“不饿也得先吃些糕点垫垫底,等会儿,军厨便能将午膳备好,我们便可去用午膳了。”他语气平和。
说完,便将手中的盘子递到叶嫤面前。
叶嫤犹豫片刻,便抬手拎起了一只糕点慢腾腾的吃。
平乐王也与她一道拎着糕点而食,两人虽未言话,但气氛则是极为难得的谐和与安宁。
“王爷练兵练完了?”待得半晌,叶嫤才没话找话。
他轻应一声,却是对此兴致缺缺,并不打算与她细聊这些,随即话锋一转,“爱妃觉得这峡谷如何?”
“隐秘,幽美,极好。”叶嫤回得自然。
他微微而笑,“那爱妃可喜这里?”
“喜欢。”
“既是喜欢,便在此小住几日吧。”
叶嫤无奈而笑,只道是这平乐王倒是沉不住气,几句话就将话题直白的绕到了这里。
“王爷心意,妾身已领,但妾身还不能留在此地。”她默了片刻,也回得极其的直白。
平乐王眼角一挑,深眼凝她,眼见她仍是一脸的坚持之意,便轻笑一声,慢腾腾的道:“性子太倔的女人,容易吃苦受累,本王数次都为爱妃安排了退路,爱妃怎就不愿接受?难不成,爱妃还喜欢吃苦不成?”
“是啊,王爷的确为妾身安排过退路,就如当时在护国寺时,王爷将妾身安排在了梦姨竹院,可后面呢?后面啊,妾身差点丧命在顾明月雇来之人的刀下,是以,王爷虽心思缜密,行事精密,但所计划安排之事也非万无一失,而妾身若当真要自保的话,许是还得自己受累一些,自己主动来铺路。”叶嫤稍稍沉了嗓音,回得认真。
平乐王嗓音一挑,“顾明月那里,本王已开始处理,日后她定是为难不了你,再者……”
叶嫤勾唇笑笑,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开门见山的问:“是么?那王爷准备如何处理顾明月?如今,顾明月有用,王爷自然不会杀她,但以后呢?以后,王爷夺得江山之后,为帝为王之时,王爷准备如何处置顾明月?是杀了还是废了?又或者,将顾明月交由妾身处置而泄愤?”
平乐王眉头一皱。
叶嫤仔细将他的所有反应凝在眼里,眼见他一直不言,心头莫名有些失望。
待得片刻,她才无畏笑笑,开始故作自然的解围,“倒是妾身问得多了,王爷莫要见怪。且王爷与顾明月本就是青梅竹马,想来无论如何都还存有感情的,即便不再如往日那般极其恩爱,但也绝不会亲自杀她才是。”
说着,便抬头扫了扫不远处的飘浮而起的炊烟,继续道:“军厨该是将膳食备好了,妾身也的确有些饿了,王爷,我们且先过去吧。”
嗓音一落,当即就要起身,却是身子刚刚一动,平乐王便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是不是本王以后将顾明月性命交到你手里,你才永远不会再如此阴阳怪气的在本王面前试探?”
叶嫤一怔,却是思绪翻转,正要紧急解释,平乐王越发将她的手腕扣紧,低沉沉的道:“你本就是聪慧之人,本王如今心思如何,对你如何,你猜不到?装糊涂这戏码,虽是好用,但一直装下去,不过是骗人骗己!”
叶嫤眉头一皱,“妾身不过是如实而言,怎就成了骗人骗己了?”
“那你且在本王面前发誓,你此番不随楚凌轩彻底离去,反而冒险回城,可有半分半毫担忧本王?”他问得极其霸道与直白,虽表面一派强势,但那只扣在叶嫤手腕的手,却是突然冒了似是紧张出来的冷汗。
叶嫤满目起伏的凝他。
他却径直迎上她的眼,执意要让她发誓。
叶嫤顿时故作自然的开口将话题岔开,奈何他却突然倾身过来,一把将叶嫤压倒在地,待叶嫤满心陡跳,当即要不顾一切挣扎之际,他突然垂头下来,那薄唇眼看就要靠近叶嫤,叶嫤双目圆瞪,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下意识便抬嘴而咬。
瞬时,平乐王眉头紧皱,闷哼两声,瘦削的身子竟开始朝上挣扎。
叶嫤这才放开牙关,任由平乐王从她身上跌下,待稳住心神转头望他之际,便见他唇瓣已然有两排牙印子,隐约还有些冒血。
她浑身一僵,眼角止不住抽了抽。
“你属狗的?”
他阴沉沉的问,脸色顿时如黑云压顶,似要彻底震怒。
叶嫤这才有些心虚,只道是这人近些日子虽表现好,但终究是猎狼之性,是以也不敢太过得罪,仅干咳一声,恭敬道:“妾身属羊的,性情温和之至。方才若非王爷对妾身无礼,妾身也不会在慌乱之至对王爷也失了礼数。”
说着,眼见他脸上怒气未消,她继续道:“王爷可要让妾身为你好生包扎?正巧,妾身身上还带了一瓶金疮药的……”
平乐王冷扫她一眼,故作自然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踏步往前。
叶嫤默了片刻,终还是起身跟去,总觉得如今的平乐王,并不如初见时的那般深沉似潭,言笑晏晏得几近于凉薄冷漠,心态强大得不像个人。
但如今,他的表情会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容易自然展露,不曾如往日那般讳莫如深的收敛,是以比起以前来,如今的平乐王,才像是个真正有血有肉会喜会怒的正常人。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谁都未再言话,只是待入得用膳的帐篷,在做的陈将军与苏晏二人则是止不住的朝平乐王嘴唇打量,两人神色各异,皆是变了脸色。
几人一道心照不宣的坐着用了膳,则待膳食完毕,平乐王这回也不留她在谷里了,仅将她用雨衣罩着,随即穿过瀑布便迅速回城。
待终于抵达悦宾楼的后门,便见楚凌轩正坐在后门的门槛上两手托腮百无聊赖的等待。
眼见叶嫤一行人策马过来,楚凌轩目光朝叶嫤扫来,眼睛亮了亮,却又见叶嫤身后还坐着平乐王,眼中的亮色顿时化为恶狠狠的凶光,似是恨不得冲上去将平乐王撕了。
待叶嫤几人下得马来,楚凌轩按捺不住的跳了脚,抬手将平乐王指着,咬牙切齿的质问:“你带叶嫤去哪儿了?都这时候了,你还不打算放过她,死皮赖脸的找过来又让叶嫤去趟浑水?你不害死叶嫤就不甘心是吧?”
他的确是生气了,且大怒。
今日他迅速处理完楚家与收购之事,便迅速来悦宾楼寻叶嫤了,奈何叶嫤却人去楼空,连带他的心也一并空了。
他以为叶嫤终究还是嫌他笨了,不愿意再和他呆在一起了,可转而一想又觉得叶嫤不是那般无情之人,便又担忧叶嫤是被什么人抓去了,是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六神无主的在此等候,没想到虽是将叶嫤等回来了,却也将平乐王这头虎狼也等来了。
这平乐王不是说要让他带叶嫤走么,要将叶嫤交给他么,这么快就说话不算数了,竟还将叶嫤从悦宾楼带出去了!
越想,心头越是火大,奈何平乐王却勾唇笑了笑,唇瓣上那略是发红的牙齿印极其明显,他又蓦地怔住,下意识朝叶嫤望来。
平乐王却嫌事不够大,专程补刀一句,“楚大公子不必觉得惊诧,本王的嘴,的确是爱妃咬的。”
楚凌轩脑袋发昏,脱口就朝叶嫤问:“你亲他了?”
叶嫤干咳两声:“咬的。”
楚凌轩一怔。
平乐王面色微沉。
叶嫤扭头过来朝平乐王笑,“时辰不早,妾身便不多留王爷了,先告辞。”
嗓音落下,不待平乐王反应,便踏步入门。
楚凌轩这才反应过来,咧嘴而笑,忍不住就要拍手叫好,“咬得好,咬得妙,登徒子就是得将他往死里咬,谁叫登徒子的嘴不规矩,且还说话不算数呢,叶嫤啊,下回可得使劲儿咬。”
说完,昂首挺胸的转身入门,啪啦一声傲气汹汹的将屋门合上。
平乐王眼角一挑,极为难得的未生气。
苏晏早已是抽了眼角,却是本要故作自然的朝自家王爷劝慰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起。
而此际,叶嫤已是径直上得楼梯,抵达了悦宾楼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