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话语所得平缓而又自然,但心底深处,则稍稍有些诧异。
只道是这人昨夜才来过,如今又突然过来,是为何意?且如今满宫满城的皇嗣都已被皇后太子等人软禁,甚至差重兵把守,如今倒好,这平乐王倒是视皇后与太子的禁令如无物,随意的来去自由。
“爱妃昨夜让本王走楼梯,本王今日来,自然也走这楼梯。”他面容带笑,整个人眉清目秀,虽是瘦削,但也仍不影响他风华雅然的气质。
待这话落下,他整个人便已站定在了叶嫤面前。
叶嫤勾唇笑笑,目光朝他扫了一眼,便道:“曾几何时,妾身之言,王爷竟能如此听了?”她嗓音仍是卷着几许调侃,说着,也无心就此多言,仅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王爷今儿怎又有空过来了?皇后与太子将所有皇嗣都软禁了,王爷如此随意出入王府,就不怕皇后太子等人发觉?”
平乐王就着她身边软榻的空位自然而然的坐定,“皇后与太子虽有禁令,但本王若要出平乐王府,自然也是容易。若连这点本事都无,岂还能暗中算计皇后与太子?”
“此言虽是不差,但老马也有失蹄之时,王爷日后还是得小心谨慎,若无必要,便莫要出府来寻妾身了。毕竟,王爷如今也是迎娶了新娇娘的人,万一顾明月突然想与王爷吃吃午膳,亦或是想为王爷抚琴一曲,一旦发觉王爷不在府中,许是又得生出岔子来。”叶嫤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说完,便抬头朝不远处的雕窗望去,只见窗外烈阳高照,日头偏正,俨然已快接近正午。
“入得王府之人,自然得受本王拿捏,她便是发觉本王不在府中,也生不出岔子来。”仅片刻,平乐王略是自信的回了话。
叶嫤眼角微挑,面上不曾掩饰的漫出几缕嘲讽。
“顾明月对王爷旧情难断,自然不会明面上对付王爷,但也不知怎的,她竟对妾身有仇,以为是妾身占据了平乐王妃之位,是以有意为难,便是前两日,也还曾派人去梦姨的竹院刺杀,便是裴楠襄将竹院刺杀之事平息,她仍也不打算收手,待妾身与楚凌轩从梦姨竹院离开之后,便再差人过来刺杀。妾身倒是怕她了,此番也可否劳烦王爷回去与她好生沟通沟通,就说妾身如今已得了王爷休书,已威胁不到她了,她可否先行对妾身收手了?”
她这话说得极其无畏与随意,就像是在与他闲散聊天一般。
奈何这话一出,平乐王则稍稍沉了脸色,却又是片刻之后,他略是认真的朝她望来,“顾明月虽为太傅之女,从小虽喜琴棋书画,但也喜武。且顾太傅此生财富,皆被她带入了宫里,她便是用那些银子,在外收买江湖之人,刺杀于你。”
说着,嗓音越发幽远,“上次本王差楚凌轩出城寻你,便因顾明月有意动你,本王如今因顾太傅之故还不能杀她与彻底与她撕破脸,是以,便想让楚凌轩即刻将你带走,离京越远越好,本王也以为,爱妃与楚凌轩交情甚好,该是会听楚凌轩的祈求与劝说,再加之楚凌轩身份特殊,便是裴楠襄也忌讳在楚凌轩面前太过为难于或是强留于你,却不料楚凌轩终究还是难担重任,他不仅没能劝你离开,倒还与你一道回京来了。今后,本王自然会多加防范,不会让她真正伤了你。”
是么?
这番话入得耳里,叶嫤面色也跟着冷了半许。
正是因为平乐王知晓顾明月有意对她不利,是以才会急着让楚凌轩带她走,她以为她会听楚凌轩的话,以为楚凌轩便是她在裴楠襄面前的保护伞,但他也算漏了一点,她并不会真正听楚凌轩的话,她只相信她自己心里的判断,且裴楠襄至始至终也不曾强行逼迫过她,但背后里的小动作小算计则是层出不穷。
只是,平乐王明知顾明月嚣张妄为,手段阴狠,他却不曾当面抨击顾明月,这其中的缘由,又究竟只是因为顾明月对他有利,还是因为他对顾明月终究还是存了几许在意?是以即便顾明月臭名昭着,他也不打算真正恶待她,亦或是,废了她?
思绪层层翻转,一时之间,竟有些莫名烦躁。
待得沉默半晌后,她才敛神一番,无所谓的微微一笑,随即话锋一转,“王爷此番来究竟所为何事?”
她自然而然的将话题挪开了。
平乐王神色微动,也未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多聊,仅懒散而笑,不答反问,“听说,今日爱妃拿下刘鹤了?”
叶嫤怔了一下,挑着嗓子道:“王爷的消息倒是灵通。”说着,微微而笑,“终究是贪官污吏之人,仅是稍稍激他一下,以金银诱他一番,他自然上道。”
“爱妃虽心细胆大,但面对刘鹤此人,仍不可掉以轻心。正也是因他乃大昭贪官污吏之臣,且既能做到佞臣之首,自然,有他的手段与本事,爱妃若要拿捏他,恐得小心些了。”
叶嫤轻笑一声,“妾身又不是要与刘鹤作对,而是专程去给他送银子的,他没必要真正对付妾身。”说着,嗓音一挑,“王爷今日专程过来,便是为了问妾身真个?”
他面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
叶嫤也不着急,仅是仔细凝他。
一时,周遭气氛便稍稍沉寂压抑下来,待得半晌后,叶嫤才暗叹一声,“妾身行事,会有分寸,不会连累王爷,王爷放心。且王爷如今处境也是特殊,府中还有个顾明月盯着,顾明月既是最初能抛弃王爷而投靠太子,倘若太子给她利益,保不准她再度会背叛王爷。是以,在顾明月面前,王爷终究还是得小心谨慎,若有什么要事知会妾身,王爷也不必冒险亲自跑一趟,让苏大夫暗中过来传话便是。”
她这席话说得极其认真,也算是发自肺腑。
都是从苦难之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且如今也终究还是算一条绳上之人,是以,她并不希望见到平乐王因小失大,从而全盘皆输。
毕竟,顾明月此人对他而言,的确是个特殊的存在,也是一个让她叶嫤都把握不定的异数。
却是这话本是在好心提醒,奈何他竟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愉悦之言,脸上的笑容竟格外的灿烂。
叶嫤怔了怔,挑眼凝他。
他则慢悠悠的道:“本王不过是出来办事,顺便过来看看爱妃罢了,未料爱妃竟如此心系本王安危,也是难得。”
叶嫤眼皮一抽。
她哪里心系她的安危了?她不过是担心他满盘皆输而殃及她罢了。
心思如此,正也打算顾着面子的好生解释,却是话还未出,平乐王继续道:“如今已是正午,爱妃便先陪本王去个地方,顺便,用用午膳。”
叶嫤心头顿时起了戒备,干笑两声,“还是不了,妾身不饿,且今日与刘鹤周旋得也累了,便想在此好生休息休息,王爷若有事,自个儿去便是。”
“这怎行呢。爱妃昨夜都亲自为本王上药了,如今又这般心系本王安危,无论如何,本王都该善待爱妃,不能让爱妃饿着肚子才是。”他也开始虚情假意的回她这话,甚至也浑然不给她委婉拒绝的机会,抬手扣住她的手腕,便拉着她一道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叶嫤双眼稍稍一眯,强行用力站定。
平乐王也终是驻足下来,扭头望她。
叶嫤开门见山的问:“王爷究竟要带妾身去哪儿?”
“去见故人。”
他回得干脆。
只是这‘故人’二字猛的钻入叶嫤耳里,着实令她有些紧张。
“这回,王爷又要带妾身去见哪位故人?”她继续刨根问底。
平乐王则笑得温和,这回竟也没对她拐弯抹角,反倒是开口便道:“陈将军。”
叶嫤倒吸一口气,自然知晓此行极其特殊,她心有顾虑,急忙道:“妾身可否不去?”
平乐王则笑道:“放心,并不是让你去与陈将军周旋什么,也不会让你去冒险什么,本王只是觉得,陈将军那里暂时安全,爱妃这段日子,可在那里小住。”
叶嫤顿时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人竟想给她挪地方了。
这悦宾楼,虽不是什么最好藏身之地,但好歹也算是太平,且太子等人也不会执意对付悦宾楼,是以,她叶嫤落脚在此,自然也是安全,但若要住在陈将军那里可就是真正的安全了,若是皇后太子等人没发现陈将军行踪,一切都好,但若发现了,陈将军的住处啊,定会被夷为平地的。
心头如是思量,一切利害关系都被她全全理清。
她眉头一皱,低沉道:“还是这悦宾楼安全一些,妾身还是就住在这悦宾楼吧。”
嗓音一落,开始要将手指从他的掌心挣脱。
平乐王的手则稍稍用了些力气,霸道的不容她挣脱,待得她心头稍稍有怒之际,他温润而笑,“是否要留在那里,爱妃此际也不必急着做决定,待去那里看了之后,再做决定也可。倘若那时,爱妃仍是执意回这悦宾楼,本王自然送你回来。”
叶嫤满心起伏,深眼凝他。
平乐王不再耽搁,握紧她的手便牵着她朝楼梯口行去。
他态度也是略微坚决,叶嫤改变不得,只能被他一路牵着下了楼梯,而后便见平乐王似是极其熟悉悦宾楼构造,竟轻车熟路牵着她便从悦宾楼的后门出去。
此际,苏晏与一名络腮胡子的壮汉已在门外等候,眼见叶嫤与平乐王出门而来,二人这才将谨慎的目光从周遭收回,定定的朝叶嫤与平乐王扫了一眼,随即弯身一拜。
“走。”
平乐王薄唇一启,淡然吩咐。
尾音一落,便牵着叶嫤迅速往前。
因着躲避京中巡逻之兵,平乐王此番所行之路,也大多都是偏僻小巷,无人察觉。
而待不久,几人便绕进了一家农户的小院,小院略是破败,屋顶倾斜,似是随时都要倒塌,奈何入得屋内,便见苏晏迅速上前将屋内的木床挪开,再将木床下的那只大箱子挪开后,地面便出现了一个以石阶蜿蜒而下的洞子。
那洞子,足足有两人之宽,里面隐约有明珠的光辉打落。
叶嫤怔得不轻,还未将那洞子彻底仔细的打量,平乐王便牵着她朝洞口行去,随即踏上了洞内那蜿蜒而下的石阶。
叶嫤忍不住问:“此处是王爷差人挖的地道?”
“嗯。上半月才彻底完工。”
“通往京都城外?”叶嫤又问。
平乐王慢悠悠的点头。
叶嫤咬了咬牙,“王爷上次致使楚凌轩出城之际,为何未让楚凌轩从这条地道出城,偏偏要让楚凌轩从东湖旁那城墙处的……狗洞钻出去?”
且她还清楚记得,当时楚凌轩拉着她抵达那处狗洞时,还极其自信的说是苏晏给他指的地方,她当时也没做多想,便跟着楚凌轩钻了狗洞,但如今倒好,这平乐王明明有差人挖地道的本事,竟还要故意让楚凌轩钻狗洞。
“楚凌轩的身份,还不足以走此地道。”他腰板停得笔直,嗓音也极其的淡定自若,仿佛一切都本该如此,并无什么不妥。
叶嫤满心无奈,欲言又止,终究未再就此多言,免得平乐王知晓她叶嫤也跟着楚凌轩钻了狗洞,到时候又得反过来肆无忌惮的嘲笑她。
她强行按捺心绪,彻底沉默了下来,一路跟着平乐王缓步往前。
待得不久,几人才彻底钻出洞口来,而那洞口之处,正有灌木与野草掩盖,常人难以发觉,只是这处洞口坐落在密林之中,一出洞子,便见周遭全数树木,毫无尽头。
“拜见王爷。”
正这时,不远处突然有恭敬之声响起。
叶嫤下意识循声望去,便见左侧不远,有几人正牵马等待。
平乐王低应一声,牵着叶嫤过去,这回也不待叶嫤反应,便亲自将叶嫤抱上马背,待叶嫤坐稳之后,他则翻身上来,恰到好处的坐在了叶嫤身后。
叶嫤的脊背再度贴上了他的胸口,她眉头一皱,生怕会触碰到他的伤口,不住的往马头前挪,奈何身后则扬来一道嗤笑,“爱妃若是再望前挪,你到时得压坏马脖子了。”
叶嫤眼角一挑,终是不动了,仅淡笑道:“王爷胸口有伤,倒是不适合与妾身同坐,不如,王爷另择一匹马就坐吧。”
奈何平乐王却像是浑然未听见她这话,仅片刻,他便长鞭一挥,顿时策马往前。
烈马奔腾,速度极快,迅速在这林子里驰骋开来。
林风层层而来,在这酷热的天气里竟是显得格外的凉爽,心底的所有戒备与躁动也稍稍压下,整个人都莫名有些松心下来。
则是不久,马车出了林子,行在了荒道上。
叶嫤朝前扫了扫,才稍稍回神过来,沉默一番,再度问:“王爷都知晓挖地洞出城,自然也该是想到挖地洞让大批兵卫入城才是,是以,妾身敢问王爷一句,那京都城里,王爷究竟挖了几条地道?”
她的猜测极其胆大,问也问得极其的胆大与直白。
平乐王面露欣赏,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
“爱妃猜猜。”他并不打算隐瞒,只是有意先问她一番。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