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轩倒抽一口冷气,当即反对。
叶嫤苍凉而笑,“我与叶文庆,终究是血肉之亲的父女。叶文庆即便要死,也不能如此轻易死在太子手里,叶文庆的万贯家财,也不能全然落在太子手里。”
楚凌轩惊得发抖,“你还想在太子面前分一杯叶家家财的羹?叶嫤,你是疯了么?”
叶嫤垂头下来,淡道:“太子本是不仁之人,大昭若落入太子手里,大昭上下定将生灵涂炭。我叶嫤没什么雄心壮志,也无济世之心,但若当真有法子让太子落马,我自然也愿意去尝试。”
楚凌轩满目震撼,突然看不懂叶嫤了。
他自诩他该是极为了解叶嫤,但此时此际,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叶嫤。他只知晓她最初想逃离平乐王,想活命,想对付叶家,但他终究不曾想到,如她这样一个瘦削得连风都吹得倒的女人,身子里竟能埋藏着这么多的勇气与大义。
她虽口口声声说着她没什么雄心壮志,可她如今决定回京都城,那便就是有济世之心,可大昭天下的百姓,与她何干啊,即便她将太子拉下马来了,天下之人,也不会知晓她这个弱女子在这盘天下之局里面拿着她的性命去努力了的。
越想,心中越发不平,连带心头最初的那些慌张与六神无主之感都全数的消却了下去。
每次与叶嫤相处,每次都会觉得他自己的渺小与无能,这种自卑的感觉,以前从来都不曾有过,便是当初追不上若溪,讨不了若溪的欢,他都不曾这般的觉得自己渺小与无能,无能得护不住她,却还要反过来麻烦她。
“天下生灵涂炭关你什么事,叶文庆那般对你,他死在太子手里也是罪有应得,叶嫤,你还回京去掺和什么啊!快些走吧,好好的去汴京呆着,这乱世之中,你又身为女儿家,没必要为了这些去奔波冒险。”
待得片刻,楚凌轩才强行将起伏的心绪压下,极其认真的朝叶嫤道了这话。
纵是自己也已是慌张无底,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他却强行镇定,不愿让叶嫤再看出他的半分焦灼与慌张。
待得这话落下,他便扭头回去朝不远处的管家唤道:“管家,你将马车架来吧,先送叶嫤回汴京去。”
楚府管家眉头一皱,正要驾车过来,叶嫤已不耽搁,淡然无波的朝管家道:“不必了,我与凌轩公子都要回京,管家调转一下马头便是,准备启程回去。”
管家怔了怔,下意识朝楚凌轩望去。
楚凌轩眉头更是皱得厉害,叶嫤已不朝他多言,踏步便朝马车行去,楚凌轩面色陡变,顿时追上来一把扣住叶嫤的手腕,紧着嗓子道:“你不许回京!小爷不准你回去!”
叶嫤目光朝他落来,低沉道:“放心,我做事有分寸,即便是回去,也不是去送死的。”
楚凌轩蓦地被她这话噎住,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说出什么。
叶嫤也不再耽搁,待将手腕从楚凌轩手中抽出,便踏步朝管家行去,楚凌轩凝她片刻,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妥协追来。
两人一道上得马车,待坐稳之后,楚府管家便急忙驾车而走。
马车速度极快,转眼之际,便彻底扬长而去,彻底消失在小道尽头。
天气正好,艳阳高照,灿金的阳光四方弥漫。
浅浅的威风浮动中,裴楠襄独自立在不远处的一座阁楼,目光静静的凝在不远处那条叶嫤消失的小道,兀自沉默。
在旁的侍从一直小心翼翼的守在他身边,待得许久许久,久得摆上桌的午膳都已全然凉透,侍从才忍不住低声问:“公子,菜已凉了,属下再差客栈小二重新为你准备午膳可好?”
这话入耳,裴楠襄才稍稍回神过来,却并未朝身边侍从望去,仅薄唇一启,突然幽远的问:“你且与我说说,这世上,当真有那般不慕权势而又不慕荣华的女子?”
侍从怔了怔,有些为难。
只道是印象里,这是自家公子第二次问他这话。
他也不敢懈怠,待仔细思量一番后,回道:“该是没有的。许是那平乐王妃一直都在试探公子,欲对公子欲拒还迎罢了,就如公子这回接连救她两次,她也不欣然享受公子的搭救了么?此番她离开,也该是走不远的,倘若她再遇上顾明月雇来之人,她定会再度返回来求公子搭救的。”
是吗?
裴楠襄眼角一挑,目光再度在叶嫤马车消失的方向凝了凝,突然有些不信侍从这话。
那女子终究是不同的,知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知晓什么是火坑,是以拼死都不会踩下去,她也清楚她想要的什么,是以,他能感觉到她要的历来都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权势在握,要不然,区区一个楚凌轩都能感动甚至让她动容,他裴楠襄这身份容貌皆有的人,又为何无法撼动她分毫?
且也只能证明,那女子行事有她的规矩,也有她的原则,她能不近人情得让人恨得牙痒痒,也能良善得让人感动。
只可惜,她的感动留给了无能的楚凌轩,并不是能够真正护得住她的他,却也正是如此性情的女子,他才能万般确定她不会背叛于他,只奈何,即便手段用尽,却无法邀她一道踏上属于他裴楠襄的命运与路途。
越想,思绪越发幽远,神色起起伏伏之中,便也再度沉默了下去。
在旁侍从不敢再多说什么,也跟着沉默。
只是许久之后,眼见自家公子仍是一直朝叶嫤消失的方向凝着,侍从犹豫片刻,终还是紧着嗓子试探的问:“公子若是不愿平乐王妃此地,在下可差人去将王妃追回来。”
裴楠襄似如未闻,并无任何反应。
待得半晌后,他才转头朝侍从扫来,淡笑道:“强行去追,不会有任何效果。”说着,嗓音一挑,“差人去通知大昭太子一声,让他好生督促平乐王迎娶顾明月之事,一定要为他二人办个婚宴,让满城之人皆知,再者,叶家的叶文庆,好生留其性命,叶嫤若要叶文庆的命,便让大昭太子交由她处置。”
越了解她,她的心思他便越发能猜透,是以,她不是想回去求证,想回去对付叶文庆么,那他便如她所愿。
侍从神色微变,当即点头,心头也忍不住叹息连连,只道是自家公子终究还是没放弃,也终究算是碰上了个女流之辈的对手。
若是寻常,自家公子要勾得一个女人,那无疑是举手之为,简单之至,偏偏那平乐王妃特立独行,浑然不接自家公子的招。
侍从心有起伏,也未多呆,待恭敬告辞之后,便迅速离开办事。
裴楠襄这才缓缓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也浑然不顾桌上的菜肴凉透,举着筷子便开始吃了两口,却也仅仅是吃了两口,便已慢腾腾的放下筷子,无心再食,目光忍不住再度凭栏望出,有意要朝叶嫤消失的方向扫去,不料偶然之间,视线却突然扫到了楼下不远一人。
那人,满身淡紫的轻纱,青丝微挽,头上珠花缕缕,容貌清秀,再加之身材细长,腰若扶柳,整个人气质娴雅得当,让人望之一眼,便觉心头舒畅。
那女子,也正抬头朝楼上的裴楠襄凝着,两人目光恰好相对。
裴楠襄略怔,随即微微而笑。
女子也落落大方,回以微笑,整个人气质独特,并无寻常女儿家那般浓烈的娇羞。
仅片刻,她便稍稍上前几步,抬头望着裴楠襄,缓道:“小女子可否上来向公子讨杯茶喝?”
温柔细腻的嗓音,犹如春日掠空的黄鹂。
裴楠襄眼角微挑,只觉这女子性情倒也不俗,但也不打算真正与其接触。
他虽喜物色女子,但如今叶嫤已成目标,便也不打算再与其她女子接触,是以片刻之际,便温润而道:“在下的茶已凉透,倒不适合给姑娘倒上一杯。”
他意思是让她去别处讨茶。
奈何女子仍无半点退缩,落落大方的道:“无妨,凉茶也可。天气太热,正适合喝凉茶。”
裴楠襄微微一怔,兴味的朝女子扫了扫,片刻之际,再道:“这怕是对不住了,在下的茶,着实不喜分饮给陌生女子。”
女子微微一笑,小脸柔和而又端庄,也未生气。
她仅是踏步往前,缓缓入了客栈,随即再一路往前,顺着楼梯便登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楼梯口的裴楠襄侍从急忙将她拦住。
她也不着急,仅是笑着朝裴楠襄望来,“不过是一盏茶罢了,公子本也是慈眉善目之人,何必如此小气。小女子本是离家出走,途经此地,此番的确是太渴了,便想讨公子一杯茶,如是而已,待讨茶完毕,小女子自会离开,绝不会纠缠公子。”
是么?
这话入耳,裴楠襄自是不信的,但心中有趣,也没打算拒绝。
“让她过来。”
仅是片刻,他便懒散吩咐。
侍从们急忙推开,任由女子缓步过去。
女子极其的大方,自然而然便坐定在了裴楠襄身边的圆凳,拎着茶壶便为她自己倒茶一杯,轻轻抿了几口。
裴楠襄神色微动,仔细将她打量,漫不经心的问:“姑娘是哪家之人,姓甚名谁,为何要离家出走?”他空闲之中随口一问。
女子则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朝裴楠襄望来,缓道:“小女子姓苏名若溪,仅是大昭楚家的外戚,此番离家出走,是因楚家看人低,若溪不得不走。”
苏若溪么?
裴楠襄思绪微转,突然倒是觉得这名字似在哪儿听说过。
他懒散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时之间,并未回话。
而此际,叶嫤正与楚凌轩同乘马车,肆意朝京都城奔去。
车内,气氛沉寂压抑,两人皆未言话。
待得许久,楚凌轩才稍稍回神过来,忍不住朝叶嫤问:“叶嫤,回城之后,你就先住小爷的悦宾楼如何?平乐王府,你就莫要去了,免得羊入虎口。”
叶嫤眉头一皱,思绪翻腾,待沉默一会儿,点了头。
在事态还未摸清之前,她的确不敢轻易去冒险。纵是有些不信平乐王当真会在这节骨眼上与顾明月在一起,但如裴楠襄那般光明磊落之人,却又不像是故意要用虚假消息蛊惑她的人。
是以,心中也终究是半信半疑,待入城之后,她自然也不敢率先去靠近平乐王府。
再者……
心思至此,她面色微变,当即撩开车帘子朝管家问:“管家,你此番是如何出城的?”
这时刻,京都城该是各处都森严戒备,定不可能有人随意出入才是。
却是这话一出,管家便回道:“守门之将刘勇是我家老爷至交的儿子,是他清早的时候趁着城门换班之际让老奴出城的。”
叶嫤眉头一皱,“那我们又该如何入城?继续等城门口的兵卫换班?”
管家怔了怔,当即紧着嗓子道:“这个,老奴不知了。老奴当时离城太急,没与刘勇说好归来的时辰,负责城门守卫的也有两大将士,就不知这会儿回去,还是不是刘勇在当班。”
叶嫤面色微变,暗自思量,不再道话。
楚凌轩忙道:“叶嫤你莫要担心这个。上次小爷出来,苏晏那小厮便让小爷从城南之处的城墙洞爬出来的,我们回去,自然也可从那城墙洞爬进去。”
叶嫤眼角一抽。
只道是她此生倒是与所谓的狗洞极有缘分,上次随着平乐王钻了两次护国寺的狗洞,这回回去,倒还得钻京都城城墙的狗洞。
只是思绪至此,便又突然想到了护国寺,也想到了护国寺内清修的太后,就不知京都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太后会不会早已离开护国寺并归得京都主持大局了。
老太后终究也是心慈之人,纵是有所后盾,但一旦皇后与太子六亲不认的胆大起来,太后的处境,也定会堪忧。
毕竟,老太后的后盾终究是在宫外,甚至城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越想,心神越发厚重,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楚凌轩以为她是在担忧,急忙再度出声宽慰。
叶嫤无奈的朝他笑笑,应付的回了一句。
楚凌轩这才放心下来,却又是片刻之际,他目光微微一紧,忍不住又问:“叶嫤,你说小爷该如何救小爷的爹?是直接给太子百万银子,从而将我爹赎回来吗?”
叶嫤心生叹息,只道是楚凌轩的心智终究是太嫩太嫩。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