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极为厉害,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恨不得即刻将平乐王撕碎。
他就知晓平乐王对他是没安好心的。
他就知晓平乐王觉得他自己比不上他楚凌轩,便要故意让他楚凌轩来找叶嫤,从而将他与叶嫤一道杀了。奈何他当时还万分感激平乐王,只觉平乐王虽表面心狠手辣但实则却是有所仁慈的,可如今呐?如今啊,那平乐王出尔反尔,手段狠烈,着实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越想,楚凌轩越发震怒。
奈何整个过程,叶嫤则一直凝着手中的信笺,略是出神,一言不发。
待得半晌,楚凌轩才强行将气焰压下半许,再度朝叶嫤问:“叶嫤,你怎么了?你别怕,有小爷在,小爷绝对不会让人伤害到你,无论是平乐王还是顾明月,小爷都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情真意切的话,染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认真。
他想保护叶嫤的,不由的想用这条命来保护他的,可他楚凌轩除了这条命之外,却又没有任何强硬的后盾来保护叶嫤。
思绪突然稍稍跑偏,又眼见叶嫤似是浑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他眉头微微一皱,心头漫出几分失望与无力来。
叶嫤一直静立在原地,也不知是周遭的微风突然有些凉薄还是怎的,浑身上下竟是有些发凉。
直至许久,隔壁屋中的梦姨闻了声响披着外衣出门观望,那开门的吱呀声入得耳中,叶嫤才极为难得的回神过来,甚至不及扭头朝梦姨望去,梦姨便略是担忧的出了声,“王妃,怎么了?”
梦姨面上染着几许关切,双眼将叶嫤脸上那厚重与嘲讽之色全然看在了眼里。
叶嫤神色微动,勾唇而笑,仅朝梦姨道:“无事,天儿还早,梦姨昨日受了惊吓,今早便多休息休息。”
梦姨眉头一皱,并不信她这话。
叶嫤已无心再解释什么,仅朝梦姨委婉告辞,随即便踏步入了屋门。
楚凌轩急忙跟了进来,顺手将屋门掩上,忍不住朝叶嫤道:“叶嫤啊,你就是太良善了,平乐王与顾明月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你还想着不让那梦姨知晓这些。那梦姨不是平乐王很在意的人么,平乐王不让我们好过,我们自然可以不让梦姨好过,到时候看谁先妥协。”
叶嫤心中了然,自然是知晓楚凌轩有意报仇泄愤。
只是,这些事终究还是疑点重重,也终究不能仅凭裴楠襄的一纸信笺就彻底断定什么。
就如,倘若平乐王与顾明月当真如裴楠襄信笺上所写的那样,顾明月已然如愿,又为何还要与她叶嫤过不去,甚至昨日不惜代价的差人来此杀她叶嫤?
再者,倘若顾明月与平乐王当真在一起了,顾明月明知平乐王极是在意梦姨,又为何还要对那些雇来之人透露梦姨身份,让那妖娆女子一行人在危急之际以梦姨的性命来威胁她叶嫤?她就不怕平乐王知晓后会震怒吗?
各种思绪萦绕在耳,心境嘈杂。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敛神朝楚凌轩望来,淡道:“梦姨本是无辜之人,莫要伤她。”
楚凌轩当即回道:“可她是平乐王极为在意的人,只要我们挟制梦姨,就不怕平乐王不妥协。”
叶嫤神色逐渐幽远,“如今仅凭裴楠襄的信笺,还不能全然断定什么。且也即便平乐王与顾明月在一起了,且那二人都有意要我们性命,我们,也不能动梦姨。”
她叶嫤行事,终究也是有原则的,不愿真正化为仇恨的恶魔,从而去大肆的滥杀无辜,且梦姨对她已是不薄,她无论如何都不可对她恩将仇报,也下不了那个狠手。
况且,当时平乐王将她送来此地时,态度那般的厚重与认真,他若当真要杀她,只需将她带回京都城便可,亦或是随手将她捏死,又何必如此兜了个大圈子的让顾明月来杀她?
越想,越发觉得此事疑点重重。
奈何楚凌轩却紧着嗓子问:“叶嫤,直到现在你还不相信平乐王会有心杀你?你究竟是在不相信裴楠襄那小子的信笺,还是不相信平乐王会伙同顾明月杀你?你怎就这么笨呢,事实都摆在面前了,这地方也鲜少有人知晓,若不是平乐王故意说出的话,那顾明月雇来的人怎找到到这地方?”
叶嫤眼角一挑,未再回话。
眼见叶嫤如此反应,楚凌轩深吸几口气,心头稍稍有莫名的烦躁之色在心里层层的滑动,几番欲言又止,却也终究未再言话。
两人一道沉默,无声而处。
周遭气氛也突然变得清冷压抑。
待得许久,叶嫤才稍稍回神过来,平静的目光朝楚凌轩落来,“此处已然暴露,不可再多呆,为防顾明月再雇人来行凶,我们必得先离开此地。”
楚凌轩眉头一皱,没说话。
叶嫤扫他一眼,也不耽搁,待随意洗漱一番之后,便朝屋门处行去。
却待刚踏出屋门,便见梦姨正立在门外不远,她像是知晓叶嫤会选择此际离开,这会儿正立在不远处等候。
叶嫤怔了怔,驻足望她。
梦姨面露几缕不舍,踏步过来,将手中的包袱朝叶嫤递来,“我知留不住王妃,便为王妃收拾了些细软,这些都是前些年子玉给我送来的,奈何我一直久居深山,也没地方能用得上这些,此番便一并给王妃吧,望你莫要嫌弃。”
叶嫤缓道:“不必了,既是王爷送给梦姨的东西,还是梦姨自己留着为好,梦姨的心意,我领下。”
她故作自然的回了话,奈何心中却稍稍染上了一片怅惘之意。
也不知梦姨是否知晓如今太子即将登位,平乐王岌岌可危之事,倘若平乐王当真出事,以后的年月里,便再也没人为梦姨送东西来了,那时候梦姨便会真正的油干米尽,难以生存。
是以,梦姨收拾的这些细软与金银,她叶嫤无论如何都不敢收下。
奈何梦姨却强行要将手中的包袱塞在叶嫤手里,“王妃,拿着吧,你出门在外也需要这些,梦姨身无长物,只能以这些来送你。你如今是子玉的王妃,更也是子玉的妻,梦姨如今已不求什么了,只求你能与子玉和和美美,相伴一生。”
这番话入得耳里,叶嫤面色忍不住稍稍沉了半许。
她如今也只是有些怀疑裴楠襄今日留下的信笺罢了,但若裴楠襄当真不曾使诈,信笺上所写的内容都是属实的话,那么,平乐王如今已是迎娶了新的娇娘,而她叶嫤,不过是一个即将被彻底扫地出门甚至灭得性命的无用之人。
且既然都成无用之人了,她又怎还是平乐王的‘妻’呢。
心思至此,惹得思绪都开始莫名的烦躁。
但她表面上仍是一片从容,面色也不曾太过起伏,她仅是立在原地沉默一会儿,便执意将梦姨的包袱推回去,仅道:“梦姨这些东西,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下,还望梦姨收回去吧。”
她态度极其坚持。
梦姨仔细将她脸色打量几眼,终究是叹息着妥协下来。
叶嫤不再耽搁,再度委婉嘱咐与告辞几句,便与楚凌轩一道离开。
两人一道下山入镇,则是正午之际,便落脚在了一出略微偏僻的小客栈里。
楚凌轩从来都不曾住过这般破陋偏僻的客栈,不住的朝叶嫤道:“小爷此番出来是带了不少银票的,叶嫤,小爷带你去这镇上最好的客栈住吧!”
叶嫤却不曾将他这话放入耳里,仅随意坐定在屋中的圆桌旁,缓道:“我此番出来是逃命的,不是享受的,此番住这偏僻的客栈也容易不惹人注意,且这客房外便是一棵大树,到时候顺着那树枝逃脱也是容易。”
楚凌轩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忙朝叶嫤点了头。
叶嫤抬头朝他望来,凝他一会儿,再度道:“如今顾明月已是针对上我了,说不定还得派人来刺杀我,凌轩公子若是再与我在一起,极容易被我连累。趁着此番你既是出了京都城,你便独自去汴京吧,先将京都的这场动荡避开再说。”
楚凌轩深吸一口气,“你不随小爷一道去汴京么?”
叶嫤眉头一皱,面色稍稍有些起伏,不说话。
楚凌轩越看叶嫤越觉得不对,犹豫片刻,终究忍不住问:“叶嫤,你是不是还想求证平乐王是否迎娶顾明月之事?裴楠襄都给你的信笺上都写明了,平乐王迎娶了改名换姓的顾明月为侧妃,与她一道软禁在平乐王府,他都写得那么明白了,你怎就不信呢?”
叶嫤眼角一挑,正要回话,楼下却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与吵闹之声响起。
瞬时,叶嫤到嘴的话蓦地噎住,待极快的与楚凌轩对视一眼后,便一手扣住楚凌轩的手腕跑至窗边,当即要推着楚凌轩去够窗外那棵大树的树枝。
楚凌轩被叶嫤这番突来的举动惊住,当即问:“怎么了?”
楼下的吵闹声,他自然也是听见了,只是不过是寻常的吵闹声与脚步声罢了,叶嫤莫不是太过疑神疑鬼的紧张了?
却是尾音还未落下,不远处的屋门便被一群黑衣人猛的蹬开。
楚凌轩脸色大变,目光陡颤。
叶嫤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楚凌轩推出窗外,自己也深吸了一口气踏着窗框朝窗外的树跳去。
楚凌轩蓦地回神,慌张之中抬手猛抓,却也只零星抓到了几道细小的枝叶,最后重重摔落在地。
他哎哟一声,整个人摔得在地上打滚儿,叶嫤顺着树枝迅速爬下,待踉跄落地,便朝楚凌轩紧着嗓子道:“他们的目标是我,凌轩公子切记莫要再朝我追来,免得受我连累,切记!”
依旧是尾音未落,她撒腿就跑,速度极快极快。
且今日一路寻来这偏僻的客栈时,她也是路过了不远处的一处长河,只道是这处的镇子依河而傍,那条河虽不是格外的宽大,但水流略是湍急,藏个人是没什么问题。
她一门心思的想要跑至那处河里紧急躲避,奈何她的双腿终究还是跑不过身后那些黑衣之人,仅是片刻,她便被那些人追上,那些人手中寒光晃晃的长剑眼看就要阴烈的砍上她的脊背,却是正这时,她前方之处,突然有几十道诡异森冷的破空之声响起,那些声音极其的细微,但又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叶嫤下意识抬眼望去,便见几十枚寒光晃晃的银针已是近在咫尺,顷刻之间,银针齐齐从她身边飞过,极其精准的扎中了她身后那些黑衣之人的眼球。
顷刻之际,身后黑衣人们纷纷惨吼,手中刀剑落地,扭曲的指头发疯似的抵住眼球,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面色起伏不定,心口层层的卷着陡跳与后怕之感,一时之间,平息不得。
她双脚再度有些抑制不住的发软。
终究是再度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心皆受到重重的考验与打击,若不是浑身最后的毅力在支撑于她,她此际定要后怕得瘫倒在地。
她仅垂头朝那些满地打滚的黑衣人扫了一眼,随即便抬头再度朝前观望,便见前方那本是空空如也的小道,此际正有一位玄衣的公子被几名劲装之人簇拥而来。
那人,面容风华昳丽,俊美无俦,不是那裴楠襄是谁。
她勾唇而笑,淡然观他,待得他踏步过来站定在她面前,她才低声道:“倒是当真巧了,这兜兜转转的,没想起裴公子再度救了我一命。”
裴楠襄深眼凝她,“是啊,在下本是妥协了,本打算离开叶姑娘了,却未料命运就是如此弄人,这兜兜转转的,竟又让在下见得叶姑娘独自受危,性命不保,在下心疼叶姑娘,便再度出手搭救了一回。”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叶嫤抬手懒散的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思绪翻腾,思量着要怎么平息这场‘偶遇’。
奈何心头还没想出个应对之策,裴楠襄再度极其认真的朝她出声,“这普天之下,无人会真心护叶姑娘周全,这么久了,在下一直见得的是叶姑娘独自在危急中摸爬滚打,无人相助。在下对叶姑娘毫无半点恶意,在下也怜惜叶姑娘,心疼叶姑娘,在下仅是想将叶姑娘纳在在下的羽翼下,与在下一道共进退,而今,在下再问叶姑娘一遍,可否随我一道去大梁?”
叶嫤深眼凝他。
他不着急,仅是薄唇一启,继续道:“这天底下,无人会护得住叶姑娘,平乐王不会护你,楚凌轩更也护不住你,也只有在下有这个能耐,能为叶姑娘撑起一片天来。”
说着,足下再度上前半步,伸手牵上了叶嫤的手,紧紧的握着,且如今两手相握,他心口抑制不住的陡跳了几下,生平之中,竟是第一次感觉到与女子如此接触连带心神都莫名紧绷开来。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而又奇妙。
此生之中,从未有过。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