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回得寝院后,便开始上榻休息,汹涌一日,如今终于躺在榻上,稍稍放松心神,满身的压抑与复杂才极为难得的减却下来。
然而即便如此,她却辗转反侧,一想到明日狩猎之事,便难以入眠。
这种被人缠着盯着的感觉着实不好,倘若裴楠襄当真是觉得她聪明便有意接近于她,那她又可否尝试装疯卖傻而彻底让他失望?
却是这般心思刚在心中滑过,便又被他彻底否决。
裴楠襄与平乐王一样,都是腹黑精明之人,凭她的道行若要在他面前装疯卖傻,那怕是一眼就得被他彻底识破,到时候气氛尴尬,她怕是也下不得台来。
心思一直稍稍的起伏着,她也持续不断的失眠着,却是即将天明之际,她才稍稍有了困意,合眼睡去。
则是半刻时辰之后,门外便突然有婢子小心翼翼的呼声,“王妃,时辰已是不早,王妃可要起身了?”
这话虽说得极为小心恭敬,但嗓门却略微有些大,叶嫤被这嗓音惹得稍稍醒来,眉头一皱,惺忪疲倦的双眼下意识朝不远处的屋门落去,片刻之际,神智逐渐清明,这才想起她今日是要去狩猎的。
她心头暗自叹息一声,也未太过耽搁,随即便稍稍起身坐起,而后便将婢子们唤了进来。
待得刚刚梳洗之后,便有婢子过来朝叶嫤道:“王妃,王爷唤王妃过去用早膳。”
叶嫤眼角一挑,没拒绝。只道是平乐王昨夜曾说过今日狩猎之事不必她操心,奈何她怎能不操心呢,性命有关,她叶嫤自然极为在意与重视,此番过去与他用早膳之际顺便问问他是如何布置亦或是考虑,也好心头有数,不必这般紧张才是。
奈何,待刚抵达平乐王的主院,却见平乐王正闲坐在主院的凉亭内,手中正握着一块血淋漓的肉,正喂着身边那只体型极大的藏獒。
眼见那藏獒啃起肉来极是凶恶,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咬上平乐王那修长的手指,叶嫤心头微紧,倒是有些不敢上前,只是立在亭外朝他观望。
他也是发现了叶嫤,抬头便朝她兴味盎然的笑,抬手便朝叶嫤召来,“爱妃且过来。”
叶嫤眼角一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怕它?”他似是看出什么来,轻笑着朝叶嫤问,说着,脸上的戏谑之色越发浓烈,“爱妃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竟还怕这东西?”
叶嫤不说话,只道是平乐王又在污蔑她了!她叶嫤从来都没说过她天不怕地不怕,她怕的东西自然是极多极多,亦如,她怕刀,怕血,怕危险,怕死……
这般一想,心头更是漫出几分鄙夷之意。
然而平乐王似也不着急,待嗓音落下之后,便继续握着肉块儿朝藏獒专心的喂,仿佛突然就这么忘记了叶嫤的存在。
叶嫤眉头一皱,抬头扫了扫头顶的天色,忍不住朝平乐王淡然提醒,“王爷,时辰已是不早了。”
这话一出,平乐王才抬头扫她一眼,而后便收起了手中的肉块,差人将藏獒拴在了亭外的树旁。叶嫤这才踏步入亭,自然而然坐定在平乐王身边,平乐王懒散朝她瞥了一眼,随即差人将早膳端来。
亭外小厮们浑然不敢耽搁,仅是片刻,便将早膳端来齐齐的摆放在石桌上。
叶嫤故作自然的为自己舀了一碗粥,却是还未凑近嘴边喝,一只细长白皙的手却突然伸过来夺了她指尖上的碗。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扭头朝平乐王望去,则见他将粥碗端到了他面前放着,抬手握勺舀粥,优雅之至的喂入嘴里。
叶嫤神色微动,柔然而笑,“王爷不嫌弃妾身舀的粥了?”往日之际,这人不是连她煮的茶都不愿意碰么?
他轻笑两声,戏谑嘲讽的道:“自然是嫌弃,只不过苏晏如今不在,本王便只能勉为其难喝爱妃舀的粥。”
是么?
叶嫤半信半疑,心中的鄙夷越是浓了几许。
说来,她也着实不知这人一天天的傲娇个什么劲儿,虽是出生高贵,但却没活出个高贵的样子,还不是与她叶嫤一样被后娘欺负,被后娘的孩子欺负,是以,平乐王只是比她叶嫤多了个王爷的头衔罢了,日子也还是过得水深火热,处处危急,她也着实不知这人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要在她面前如此嫌弃甚至得意。
太子与皇后的铡刀可是一直悬在他脖子上呢,他随时都能掉命,他又比她叶嫤好得到哪儿去。再者,她叶嫤虽满身是伤,手指也狰狞难看,但她至少能走能跑,昨个儿落井都没能着凉,而他呢,到处都病恹恹的,腿不能走,胸口还有大伤,浑身都是一些狰狞疤痕,身子也瘦得能被风刮跑,除了他那张脸还稍稍能看之外,其余之地都是一片狼藉,也不知柳楚楚那傻子究竟喜欢他哪点儿。
“你这般盯着本王作何?”
眼见叶嫤的目光越发鄙夷带刺,平乐王稍稍坐端了身形,兴味直白的问。
叶嫤应声回神,思绪翻转,顿时咧嘴笑了。
“妾身方才忘记提醒王爷一句了,妾身今早用手整理过鞋垫子,忘记净手了,方才又握着勺子舀了粥,就不知粥碗与勺子上是否残留鞋垫的味道。”她朝他委婉的怼了一句。
则是这话一出,平乐王面色微变,指尖握着的那只正舀满一勺子的粥再也没法儿悠闲悠哉的朝嘴里喂了。
叶嫤歉疚的朝他干笑两声,“妾身并非故意,只是妾身自己是不嫌弃自己的,但王爷却该是嫌弃妾身的,是以,王爷若是不喝这碗粥,妾身也是理解。”
说完,便正要故作自然的重新伸手去为自己也舀上一碗粥,奈何还未真正动作,平乐王已将他面前那碗喝了两口的粥恰到好处的推至她面前,懒散而道:“爱妃也莫要饿着了,且粮食不可浪费,爱妃可得好生将这碗粥喝完。”
叶嫤面色微僵。
这碗粥已被平乐王喝过,她若再喝,那无疑是在接受平乐王嘴下赏赐之食,却是正待思量着要怎么回他这话,不料平乐王嗓音一挑,漫不经心的又问:“怎么,爱妃不愿?又或者,爱妃嫌弃这粥是本王喝过的?”
岂敢。
叶嫤柔声道:“王爷误会了,妾身岂会嫌弃王爷。”嗓音一落,终是抬手执勺,舀粥而喝,则待喝了几口后,她才按捺心神一番,自然而然的朝平乐王问:“昨夜王爷不是说今日会有计策对付裴楠襄吗,不知王爷所谓的计策是?”
平乐王却是不太在意她这话,回答得慵懒而又随意,“爱妃不必着急,等会儿,你便知晓了。”
叶嫤扫他两眼,心头略有起伏,却是终究未言。
待得早膳完毕,平乐王便要回屋去换衣,徒留叶嫤一人坐在亭中等待,与那拴在亭外的藏獒大眼瞪着小眼。
那藏獒的眼睛极是凶恶,庞大的体型也足够吓人,叶嫤心头稍稍有些发虚,无心靠近,只道是当初柳楚楚被这藏獒吓得不敢轻易入得平乐王的主院,也是极为正常之事,奈何柳楚楚却是痴情笨拙,竟也不知平乐王将藏獒拴在主院门外只是为了挡她柳楚楚一人。
却是正待思量,平乐王已然换好衣袍,被小厮推着出了主屋。
叶嫤闻得声响便下意识抬头望去,便见他墨发高束,面容精致如玉,身上却仍旧是一身白袍子,松松垮垮,哪里像是要外出狩猎的模样。
只是转而一想,他腿脚不好,走不得路,许是一到猎场了,他便只能在旁呆着休息的份儿,自然也是参与不了策马狩猎才是。
叶嫤心头通明,仅朝他扫了两眼便挪开目光,则是这时,他开始朝她唤道:“爱妃且过来推本王。”
他这一口一个的‘爱妃’倒是快让叶嫤听得耳朵生茧子了。
叶嫤默了片刻,也没太耽搁,仅是故作自然的踏步出亭,推上他便一路往前。
“大昭郊外的皇家猎场,东面也有湖,湖上有船,爱妃若是不愿狩猎奔波,便去那湖上坐船垂钓,且切忌一定要坐独木舟,不可乘坐湖中画舫,这点,爱妃可记下了?”却是仅将平乐王推着前行几步,平乐王便漫不经心道了话。
叶嫤怔了一下,将他这话仔细思量一番,才低声问:“为何是必须乘坐独木舟,而非画舫?”难道平乐王又要布控什么,或者,烧画舫?
越想便想得有些远了,且平乐王的心思她永远都没办法真正猜透,是以,随时随地,他都能做出让她惊异之事来。
“裴楠襄武功不弱,看似并无漏洞,但他晕船。画舫甚大,行于水中略是平稳,他尚且不会太过不适,但若独木舟的话,只要稍稍摇晃,便可颠簸厉害,裴楠襄定会身子不适,不会纠缠爱妃你。”他幽远无波的回了话。
叶嫤神色微变,未料平乐王会突然与她说这个,“王爷昨夜所说之法,便是这个?且王爷又是如何知晓裴楠襄晕船?”
平乐王并未立即回话,待得片刻后,他才稍稍转头朝叶嫤望来,勾唇而笑,兴味道:“本王如何知晓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方才之话,爱妃可记下了?”
叶嫤点点头。
他这才面露满意,回头过去,继续道:“今日之行,本王也还邀了两人同去,爱妃抵达猎场后,便让那两人好生跟着你,但凡发生什么,无论那两人护不护得住你,你都躲在他们身后便成。”
他这话再度勾起了叶嫤心头的好奇,只道是这大昭上下,难不成平乐王还有一名交好之人,且那人也是有资格入得皇家猎场狩猎,更还会帮着平乐王护她?
心思至此,她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平乐王说的这两番话都是有意在为她的安危考虑,那他呢?他不跟着她一道去湖中垂钓?
这般一想,便也略是直白的朝他问了出来,“那王爷你呢?你到时候可会随妾身一道去垂钓?”
平乐王再度沉默一会儿,才讳莫如深的道:“本王今日,有要事要做。”
他这话说得朦胧模糊,但却是话中有话。
叶嫤心口一紧,顿时知晓他今日前去狩猎的目的绝非简单,她也不打算多问,免得再度卷入泥泞,仅是强行将起伏的心思压下,一言不发,推着他继续往前。
两人一道出了王府府门,登上了府外那辆早已由小厮准备好的马车,启程出发。
此行,平乐王仅携了六名家丁策马跟随,叶嫤深感担忧。只道是六名家丁自然是人手不够,万一到时候在猎场发生什么,这六人岂能护得住平乐王的小命。
她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犹豫片刻,便问:“苏大夫去哪儿了?王爷此番外出狩猎,苏大夫竟不跟随王爷一道前去?”
却是这话一出,平乐王便懒散慢腾的回道:“出去办事了,不久便归。”
是么?
这节骨眼上,苏晏竟外出办事去了?那苏晏武功也是尚可,好歹危急之际也能护平乐王才是,如今平乐王竟让苏晏外出办事,他就这么领着六个家奴便要去猎场狩猎,一旦受危,别说办要事了,便是护住他这条命都成难题。
叶嫤深吸一口气,着实是放心不得,只道是一损俱损,平乐王若是出了事,她也跑不掉。
这般一想,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平乐王看出了什么来,挑着嗓子问:“爱妃为何这般脸色?难不成是在担忧苏晏安危?”
叶嫤也不打算朝他隐瞒,开门见山便道:“妾身倒不是在担心苏大夫安危,而是在担忧王爷你,今日之行,王爷就带那么几个侍从一道前去,万一发生什么事,那六人岂护得住王爷周全?”
平乐王神色微动,眼底顿时有满意悠然之色浮动,“如此说来,爱妃竟还在担心本王安危了?”
叶嫤自然而然的道:“是啊,妾身自然担心王爷安危,王爷若出了事,妾身岂还有活头。”
平乐王眼底的满意之色顿时减却,俊美的面容上也毫不掩饰的蔓延出戏谑之色,也不打算朝叶嫤宽慰,反而落井下石的道:“说来说去,爱妃也只是担忧你自己安危呢,既是如此,那爱妃可得好生祈祷本王无事,若是本王出事,爱妃许是就得陪本王一道共赴黄泉呢。”
叶嫤心口蓦地一紧,深眼凝她,不说话。
他也似是心情突然有些不善,挑眼扫她几下,也没再出声。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