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珠满目发颤,袖袍中的手抑制不住的紧握成拳,她深深将叶嫤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只是片刻之际,她便察觉到立在自己身边的许明渊气息微急,足下也稍稍动了半步,她眉头一皱,生怕自家弟弟又得为了叶嫤失控,当即一把伸手将许明渊拉住,待得许明渊下意识转头望她,她才满目复杂的朝他摇摇头。
叶嫤勾引了自家弟弟,又开始勾引裴楠襄,不得不说,如叶嫤这般早已变得水性杨花的女子,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自家弟弟陷进去。
许明渊深吸一口气,眼底隐约有颤动之色浮动,浑身紧绷,却是终究没再动作。
裴楠襄也不耽搁,待朝叶嫤柔声道完,而后又吩咐紫苏好生护好叶嫤,而后便再无耽搁,邀着汾阳王一家缓步离去。
夜色清寂,光火暗淡,周遭的夜风也突然变得凉薄入骨。
叶嫤静静立在原地,深邃的目光静静的凝在裴楠襄脊背,心有自嘲,分不清心头究竟是失望,平静,还是,无所谓的淡漠。
直至裴楠襄一行人彻底走远,她才感觉平乐王突然松开了她的手。
她这才稍稍回神过来,扭头朝着平乐王幽远淡然的笑,平乐王则眉头一皱,似是略是不喜她这般笑容,却又是片刻之际,他便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道:“看来,裴太子也不是爱妃的护身符,爱妃在他的棋盘上,也不过是枚可丢可弃的棋子。”
这话蓦地正中叶嫤内心,叶嫤心口微紧,瞬时之际,面上的笑容也稍稍僵了半许。
这平乐王啊,总喜欢打击她所有的自尊,从而将她的自尊彻彻底底的踩踏成渣子。裴楠襄对她,的确是温柔之至,却也能说放便放。她也一直都有自知之明,知晓如裴楠襄那般人物定是不可能轻易喜欢上她,是以,裴楠襄与平乐王一样,都是出于棋子的角度亲近她罢了。
且平乐王身边有顾明月,裴楠襄身边,如今也有许珠。不得不说,顾明月与许珠,都不是容易对付之人,顾明月心狠手辣,那许珠,性情暴躁,乃京都城内的夜叉之人,是以,无论她呆在平乐王身边,还是呆在裴楠襄身边,都是万劫不复。
心思至此,叶嫤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突然没心思再回平乐王这话。
却是正这时,在旁的紫苏忍不住道:“王爷该是误会了,我家公子对姑娘极是体贴在意,方才离开,也不过是与汾阳王一家有要事相商罢了。”
这回,倒也不待平乐王回话了,苏晏已是低沉开口,“是了,裴太子忙着去与汾阳王一家商议成婚之事,自然是顾不上我家王妃。只是,我家王妃也不劳裴太子惦记,更也不劳裴太子虚情假意的体贴与关心,而姑娘你,也不必再为裴太子说好话,是非如何,我们都能分得清。”
紫苏面色一沉,当即要朝苏晏还嘴,却是不待她嗓音道出,苏晏已先她一步再道:“姑娘不必再多解释什么,更也不必再争辩什么,有些解释的话啊,说得多了,便越发显得虚假,且我家王妃也是明眼之人,谁对她好,她知晓。”
紫苏深吸一口气,恼得不轻,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一本正经的朝他还回去,生平之中,也从来没见过这般一个竟要与女子打嘴仗的男人。
则是这时,平乐王已缓缓将目光从叶嫤身上挪开,漫不经心的问:“爱妃觉得,以你的本事,能对付得了许珠?”
他这话问得极其突然,却也让叶嫤再度变了脸色。
许珠并无顾明月那般心计与谋略,常日喜舞刀弄剑,性情暴躁,是以得了个京都母夜叉之名。且许珠历来抵触厌恶她叶嫤,只因她叶嫤出生卑微,却缠上了她的弟弟许明渊,往些年来,只要每番相见,许珠皆会以‘狐狸精’三字来称骂她,若非每次都是许明渊强行拦着,凭许珠那暴躁之性,定是早就对她动手了。
是以,正也是因为许珠并非腹黑,才恰恰听不进她叶嫤的蛊惑,且一旦当真与许珠对上,许珠定不会让她叶嫤说上一个字,便会棍棒相加。这种人,易怒易暴,却也恰恰是最难对付的,再加上今日凭那裴楠襄对汾阳王一家的态度,便证明裴楠襄极其看重汾阳王府,而许珠自然也会因此而水涨船高,成为裴楠襄心中不能动的人。
且既然裴楠襄都要护她了,她叶嫤便是有天大的胆子,都不能伤到许珠。
思绪层层的翻腾,叶嫤将所有的利害关系都放在心头思量了一遍。
待得半晌后,她才朝平乐王自嘲而笑,如实回道:“许珠有裴公子撑着,有汾阳王府撑着,妾身自然没本事对付许珠。”
“那爱妃可还要留在裴太子身边?”平乐王面色并无太大变化,继续漫不经心的问。
叶嫤暗自长叹,故作无畏的笑笑,“妾身不敢留。”
平乐王眼底终究漫出半许释然来,抬头扫叶嫤一眼,仅道:“随本王来。”
说完,也分毫不顾叶嫤反应,仅抬头朝苏晏示意一眼,苏晏便立即会意过来,推着他一路往前。
叶嫤静立在原地,并未即刻跟去,待得沉默一会儿,她才讽笑着朝平乐王问:“倘若今日妾身算计了顾明月,甚至借刀杀人要顾明月性命,王爷可会杀了妾身?”
她这话问得极其直白。
陈侧妃往些年便已流产,惹大昭太子痛心疾首,凭大昭太子心性,难免不会怀疑上顾明月,而今,陈侧妃再度在御花园遇袭,且她叶嫤出来行刺之际也是大呼太子妃指使,如此天衣无缝的嫁祸,大昭太子定会对顾明月震怒,从而新仇旧恨一并算到顾明月头上,顾明月,自然安生不得。
是以,顾明月性命岌岌可危,而这平乐王呢?他若知晓今夜之事是她叶嫤主导,可会为了顾明月而要她性命?
却是正待思量,平乐王那幽远的嗓音已漫不经心扬来,“你如今,杀不了她。你若想知晓她之后果,便随本王去看戏。”
说完,回头朝她望来。
叶嫤满目起伏,兀自沉默一会儿,终是踏步跟了上去。
夜色逐渐深沉,冷风浮荡。
平乐王领着她登上了一座阁楼,阁楼四面透风,纱幔纷飞,而坐在阁楼的凭栏处朝下眺望,便见阁楼下不远之处的小道上正聚满了兵卫,兵卫手中接握着火把,光火照亮了半边天。
而待仔细凝视,便见那满身华袍的大昭太子正蹲在地上将陈侧妃心疼至极的抱在怀中,满面怜惜,而那顾明月则被兵卫圈在太子与陈侧妃面前,逃脱不得。
周遭沉寂,人群无声,夜色静谧之下,便也能清楚听得那小道之上的交谈。
顾明月浑身正发着抖,凄厉而笑,“殿下当真认定是妾身害的她?你我这么多年夫妻,妾身是什么样的人,殿下会不知?倘若妾身当真要对付陈侧妃,妾身何必等到此际才动手?”
“你这毒妇!你还没动手?当年惠儿突然落了本殿子嗣,不是你下的毒手?本殿顾忌你乃太傅之女,对你一忍再忍,如今你顾家自取灭亡,本王也有意留你性命,只可惜,你毫无半点安分之意,竟还敢如此嚣张的动手。既是你不愿留得性命,那就别怪本殿对你无情。”太子阴邪而道,嗓音里卷着浓烈的阴狠之气,似要彻底的撕碎人的骨肉。
顾明月的情绪已是收放不得,怒道:“你怎能如此糊涂!那刺客自称是妾身指使,殿下就当真信了?殿下都未想过是有人要故意陷害妾身,有意要栽赃嫁祸于妾身?你如今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妾身传过来质问,有意拿妾身问罪,但殿下可有想过,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你这样不是在护她陈惠儿!你这是在包庇害她的凶手!”
“你这毒妇!你到现在还不承认是你差人刺杀惠儿?”太子阴沉沉的问。
顾明月苍凉而笑,“妾身不曾做过之事,殿下要妾身如何承认?”
“好!好!本殿已给你机会,你不愿自行抓住,如此也罢,那本殿就新仇旧恨一道与你好生算算!”说着,嗓音一挑,“太子妃目无法纪,肆意兴风作浪,有意残害王族之人,意图不轨,且与顾太傅乃一丘之貉,有意乱我宫中甚至大昭安稳,来人,将这毒妇押入宫牢,听候本殿发落!”
这席话来得极其突然,顾明月闻之便彻底的瘫软在地。
在旁的御林军也不耽搁,顿时上前一左一右将顾明月架走。
待得顾明月一行人离去,太子才将陈侧妃抱着起身而行,速度极快,仅是片刻之际,便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在场御林军也面面相觑一番,纷纷退散。
一时之间,小道终于恢复静谧与空荡。
叶嫤神色微动,扭头朝平乐王望来,目光仔细在他侧脸打量,则见灯火映照之下,他面上并无太大起伏,仅是那双仍旧落在小道上的眼睛复杂起伏,似在思量什么。
“太子妃受危,王爷不打算去救太子妃么?”仅是片刻,她故作自然的问了话,低缓无波的嗓音,也顺势打破了周遭沉寂。
平乐王这才稍稍回神过来,转眸望她,却也仅朝她扫了一眼,便幽远平缓而道:“顾太傅一日不落网,太子便不会真正杀了她,终还是爱妃手段高明,她今日差点置爱妃于死地,爱妃也有法子置她于死地。”
叶嫤微微一怔,嗓音微挑,“王爷知晓今夜之事与妾身有关?”
平乐王不回话,仅转眸朝苏晏望去,漫不经心道:“今儿倒是突然有饮酒之兴,且去差人拿些酒来。”
苏晏眉头一皱,犹豫片刻,缓道:“王爷的身子,倒是不适合喝酒,还望王爷……”
“去拿便是。”不待苏晏后话道出,平乐王再度出声。
苏晏无可奈何,当即踏步下得阁楼,差人去拿酒,则待宫奴将酒坛子就酒杯捧来,苏晏才亲自拎着酒坛与酒杯登上阁楼,随即将酒坛与酒杯放在了阁楼的石桌上。
平乐王并无耽搁,再度吩咐与在场之人退下。
紫苏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浑然未有离开之势,平乐王扫她一眼,便满目深邃的朝叶嫤望来。
叶嫤知他意思,默了一会儿,才朝紫苏道:“紫苏,你也先退下吧。”
紫苏面色微变,甚是担忧,叶嫤朝她微微而笑,“王爷若是要杀我,早就动手,自然也不必等到现在,是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先下去吧。”
紫苏惴惴不安,待朝叶嫤凝了一会儿,才终于妥协道:“奴婢就在阁楼下候着,姑娘若有什么事,尽管喊紫苏便是。”
说完,待见叶嫤朝她点了头,她才稍稍敛神收心,转身朝楼梯口行去。
待得紫苏等人彻底离开,一时,阁楼上便只剩下了叶嫤与平乐王二人。
叶嫤抬眸朝石桌上的酒坛扫了一眼,平缓自若的问:“王爷可要妾身推你去石桌边?”
平乐王漫不经心点头。
叶嫤稍稍起身,推他在石桌旁坐定,而后自己也自然而然坐在了石凳上,沉默一会儿,才道:“妾身今日算计了太子妃,王爷准备如何对付妾身?”
嗓音落下,深眼凝他。
奈何,他脸上却并无太大反应,仅是薄唇一启,低沉道:“爱妃是从哪里觉得本王要因为此事而对付你?”
叶嫤眼角一挑。
顾明月是他心上之人,难道他不想为顾明月报仇?
心有疑虑,则是正待思量,平乐王突然沉了嗓音,“本王对她,已无感情。”
是么?
叶嫤蓦地一怔,对他这话深表怀疑,只道是倘若当真已无感情,他此际又为何会是这般满面复杂的模样?
只是她对他感情之事也没打算理会与上心,她只是默了一会儿,才微微而笑,缓道:“如此说来,王爷今夜是不打算责罚妾身了?”
他神色微动,淡扫她两眼,并未言话,算是默认。
叶嫤顿觉愕然,目光仔细将平乐王打量,总觉他今日也是与往常有些不一样的,但至于哪里不一样了,她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分辨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