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这话却是毫无诧异,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般说,仅待叶嫤的嗓音刚刚落下,便已认真诚恳的出声道:“没关系,在下意志坚定,会一直等王妃的,总有一天,王妃会知晓在下的好,也一定会心甘情愿与在下为友。”
叶嫤满面嘈杂,心口越发凌乱,不说话。
这回,裴楠襄已不再挡她,开始主动出声道:“在下送王妃去见平乐王吧。”
叶嫤应声回神,点点头。
裴楠襄则微微而笑,随即转身在前,缓步出了屋门。而待叶嫤也踏出屋门时,他已是亲自撑开了一把油纸伞,笑盈盈的朝叶嫤道:“王妃过来些,雨大,在下担心王妃会淋雨。”
叶嫤眉头一皱,“裴公子还是留在客房好生休息吧,我独自撑伞过去便成。”
他缓道:“无妨,在下送你。”
眼见他执意坚持,叶嫤拒绝不得,只得妥协,只是两人一道往前之际,裴楠襄却是极为照顾她,手中的雨伞也极大程度的朝叶嫤头上护着,却待一路往前,暴雨狰狞,狂风大作,而待两人终于抵达大堂屋外的廊檐时,裴楠襄因为护叶嫤而淋成了落汤鸡,叶嫤则双脚沾水,身上与头上都不曾淋雨分毫。
两人一道站定在廊檐上,裴楠襄满头湿润,玄色的衣袂也彻底湿贴在身上,勾露出他姣好精壮的身材,然而他却不觉得狼狈,反倒是弯着眼角朝叶嫤笑得极其的温润柔和。
叶嫤抬头凝他两眼,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仅道:“太子殿下不必对我这么好,我承受不起。”
裴楠襄缓道:“对你好只是在下一人之事,王妃不必觉得压力。”
叶嫤说不通他,只得无奈的摇摇头,却是正待思量着要如何回他这话,然而这时,不远处的大堂屋门处,苏晏扶着平乐王已是出了门来。
叶嫤下意识噎住后话,满目复杂的朝平乐王落去,却见他衣袍的下摆湿透,面色隐约有些苍白,只是表情却是无波无澜,平静之至,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
叶嫤眉头微皱,只觉属于平乐王的风雨又要狂烈而来,是以,心中也连忙做了准备,有意迎接平乐王对她劈头盖脸的怒斥与调侃。
只奈何,平乐王被苏晏扶着靠近之后,却也不朝她望来一眼,反而仅是突然间勾唇朝裴楠襄笑笑,随即便道:“倒是叨扰了裴公子这么久。既是本王的爱妃酒醒了,那本王便不再叨扰了,告辞。”
他这话极其的直白,面容带笑,却是虚浮表面。
裴楠襄也温润而笑,贴心的回道:“下回王妃若是在武安侯府歇着了,王爷便不必再亲自过来了,免得费心费力的跑这一趟了,到时候等王妃醒来,在下会亲自送王妃回你的平乐王府。”
平乐王瞳孔微微一深,垂头笑道:“那便多谢了。”
嗓音一落,朝苏晏示意一眼。
苏晏满目复杂的朝叶嫤扫了扫,随即不再耽搁,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平乐王朝廊檐下行去。
整个过程,平乐王未朝叶嫤说得一句话,更也未朝叶嫤望来一眼,叶嫤僵在原地,脸色沉得不能再沉,目光紧紧的落在平乐王那极其踉跄的身影上,一时之间,只觉平乐王那细瘦的身影格外的瘦骨嶙峋,料峭单薄,仿佛下一刻便要摔倒在地亦或是被风吹走。
那人,究竟是怎么了?怎如此反常了?
难不成,他只是因为顾虑裴楠襄的身份,是以,不愿在裴楠襄面前暴露本性的责怪她?
越想,心头越发的无底。
“在下送王妃出府。”这时,裴楠襄那柔和的嗓音再度扬来。
叶嫤这才回神,这回是说什么都不愿再让裴楠襄送了,仅是主动过去抽了他手中的雨伞,缓道:“这回便不麻烦太子殿下了,有缘再见,告辞。”
说完,不待裴楠襄反应,便转身朝平乐王与苏晏跟去。
此际风雨依旧极大,头顶电扇雷鸣一直持续不断的在空中滑过。
叶嫤一直在平乐王身后跟随,待得出得武安侯府的府门,苏晏才先行将平乐王扶上马车,而后便朝叶嫤望来,低声招呼,“王妃也上车去吧。”
叶嫤神色微动,淡然点头,而待收伞上车之后,便见平乐王的目光一直落于马车角落,面色寡淡清冷,似在出神。
仅是片刻,苏晏亲自驾车而前,马车也跟着颠簸摇曳开来。
叶嫤沉默半晌,才犹豫一番,主动朝平乐王问:“王爷可是生气了?”
平乐王不说话。
叶嫤继续委婉解释,“妾身昨夜仅是稍稍喝了些酒,便鬼使神差答应裴楠襄去了武安侯府,还望王爷见谅。”
这话落下,平乐王仍是不出声。
叶嫤心头越发的紧烈开来,正是摸不清平乐王的情绪,便越发担忧这平乐王突然失控的发火,是以,为求自保,她忍不住稍稍朝车帘处挪了几许,以图危急之际也好跳车才是。
却是她这般细微的动作,终还是没能逃过平乐王的察觉,仅是片刻,平乐王便突然低哑出声,“怕本王?”
短促的三字蓦地入耳,叶嫤怔了怔,印象之中,只觉平乐王曾经问过她这话。
她再度按捺心神的抬眸朝他望去,默了片刻,恭敬道:“妾身不怕王爷,妾身只是怕王爷生气。”
“既是怕本王生气,又为何要与裴楠襄接触?”平乐王漫不经心的问,嗓音依旧淡薄如初。
叶嫤紧着嗓子道:“妾身也不知。许是,妾身只是太过好奇他的身份,是以……”她知平乐王心思精明,容易识破她的心思,是以也不打算在他面前说谎。
然而这话还未全然落下,平乐王便已出声打断,“如今,你知晓裴楠襄身份了?”
叶嫤下意识噎住后话,满目起伏,“嗯。”
“裴楠襄这棵大树,爱妃有意攀附?”他也不曾拐弯抹角,这话问得极其直白。则待这话落下,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终于朝叶嫤落来。
叶嫤心有谨慎,思绪嘈杂,一时之间,未回话。
则待仔细权衡一番,才略是无奈的道:“妾身,不敢对他攀附。”
“为何?爱妃不是极想脱离平乐王府么,如今有了裴楠襄这么一根高枝,爱妃不打算好生抓住这机会攀附上去?只要你能蛊惑裴楠襄帮你,裴楠襄,自然有本事将你带出平乐王府。”平乐王嗓音越发低沉,落在叶嫤面上的目光也越发发紧。
叶嫤自嘲而笑,“借着裴楠襄的高枝脱离平乐王府,然后呢?然后,妾身又要如何来摆脱裴楠襄?难不成还要找一个比裴楠襄的身份还要显赫之人来助妾身脱离裴楠襄?这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说着,嗓音忍不住沉了下来,怅惘幽远而道:“妾身有自知之明,不觉妾身有何能耐与本事能够吸引裴楠襄,是以,裴楠襄这高枝,妾身不敢随意接。只因接的时候容易,但要脱离的时候,那就难上加难,且裴楠襄此人,妾身也并无了解,更也不知裴楠襄接近妾身的目的是何,再者,帝王将相这类显赫的人啊,妾身是当真怕了,怕极了,妾身卑微鄙陋,性命单薄,着实不敢在这些权利的最高烽烟里沉浮了。”
平乐王神色微动,稍稍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了,“此言当真?”
“当真。”叶嫤认真道。
他寡淡冷冽的面部线条这才稍稍的松缓下来。
片刻后,他目光再度朝叶嫤落来,“如此说来,在爱妃眼里,终还是觉得本王比裴楠襄好?”
叶嫤眼角一挑,沉默一会儿,朦胧模糊的道:“妾身只是不想在权势之中沉沦罢了。”就如,招惹一个平乐王便已让她步步惊心,难以应付,如今再来一个大梁的太子,她自己心头更是没底,忍不住打了退堂鼓。
往日不觉帝王将相阴狠,如今接触了平乐王与大昭太子这些人,的确是身心俱疲,是以大概就是因为对极为显赫的权贵之人有了深深的成见与抵触,是以心思极其的敏感与戒备,一时之间,也不敢轻易相信那裴楠襄是真正纯透无害的好人。
且裴楠襄若只是京中的权贵,她尚且还可考虑接触,只奈何,裴楠襄的身份着实是太过的尊贵与特殊,是以,她害怕一旦与他沾染上关系,她此生怕是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那爱妃日后可要离开平乐王府?”正这时,平乐王那低沉的嗓音再度扬来。
叶嫤将稍稍起伏的心绪压下,垂头下来,“妾身一直记着一年之约,盼望王爷守信。”
却是这话落下,平乐王神色再度沉了下来,目光深邃如潭,里面无波无澜,就像是一潭深得不见底的死水。
他再不吱声儿了,就这么静静的坐在车中,犹如一尊清冷无温的雕塑。
待得半晌之后,叶嫤才再度抬头朝他望去,却见他目光再度落在了那被冷风高高扬起的窗帘外,兀自出神。
不久后,马车停在了平乐王府府外。
苏晏率先下车,待将叶嫤扶下车来后,便上车将平乐王也扶了下来。
则是,府门处的小厮早已准备好了轮椅,平乐王被苏晏径直扶着坐在了轮椅上,低垂着头,随即被小厮小心翼翼的推入了府门。
叶嫤一直将他那细瘦的脊背凝望,片刻之后,才朝立在原地的苏晏望去,“王爷这是怎么了?”
苏晏摇摇头,没回话。
叶嫤神色微动,再度道:“他腿脚如何了?怎此番去那武安侯府,王爷不坐轮椅了?”
“当时去得急,便没顾得上轮椅,再加上今夜又淋了雨,王爷身子该是有些吃不消的。”苏晏低低出声,说着,话锋一转,“王妃也不必多想什么,此番归来,便好生回寝院休息吧。只是日后,王妃务必得少与裴楠襄接触,裴楠襄此人,绝非王妃看到的那般简单,还望王妃,三思。”
说完,不再耽搁,踏步朝平乐王追去。
叶嫤一直静立在原地,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心口的复杂之感剧烈沸腾得快要溢出心腔。
待回得寝屋后,满身的酒味早已散却得干干净净,而沐浴之后,却是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了。
一宿的暴雨过去,王府周遭的花树全全被吹成了满地的落花,落败凋零。
翌日一早,王府各处的小厮便开始清扫起地上的落花来。
叶嫤也起得极早,待用过早膳后,便有些担心起那昨日在墙头上不告而别的楚凌轩,是以便有意出府去悦宾楼看看。
却是足下刚踏出寝屋,便见一只白鸽腾飞而来,且恰巧落定在了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