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正待沉默,苏晏却突然抬脚走过来了,待站定在她身边时,却也不就此朝她多问,反倒是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眼,缓道:“王妃身子好些了?”
叶嫤敛神一番,微微而笑,“自然是好些了。”说着,转头过来迎上他的眼,略是认真的道:“那日之事,多谢苏大夫了。若不是苏大夫及时将太后找来,本妃怕是早已没命。苏大夫的这份恩情,本妃便记下了,来日本妃若是有能耐了,自会还苏大夫这份恩情。”
苏晏缓道:“王妃客气了,其实那日王爷终究不曾要王爷性命,并非是全全因为苏晏将太后请来之故,而是王爷心中并非有意要杀王妃。要不然,一旦王爷对王妃动得杀心,便是在下与太后百般阻拦,王爷也是会要了王妃性命的。”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思绪翻腾,倒觉苏晏这话说得有理。
是了,如平乐王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本就是我行我素,他若当真怕太后伤心的话,便也不会故意演变得这般的蛮横霸道,随时被帝后排斥责骂了,是以,终究也算是平乐王那石头似的人物对她稍稍手下留情了的。
只是,心头虽是一片了然,但也不打算因此而表扬平乐王。
她仅是默了一会儿,才朝苏晏笑道:“无论如何,本妃在王爷眼里也终究是蝼蚁的,上回王爷虽是饶了本妃,但下次,许就不会轻易放过了。”
说着,嗓音一挑,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只是这也无妨了,反正本妃都已习惯了,生死终有命数,如今多去想也没什么用处。倒是苏大夫你,听说你因为本妃而被王爷惩处了,如今,可还好?”
苏晏缓道:“王爷无心杀在下,只是让在下去安排一些要事罢了。”
叶嫤也不多问,仅朝他点点头。
两人稍稍沉默了下来,气氛略显沉寂怪异。则是不久,平乐王的嗓音突然朝不远处的屋中扬出,“苏晏,进来。”
这话落下,苏晏不敢耽搁,急忙抬脚离开。
叶嫤乐得其所,自行站定在不远处,目光仍旧朝周遭打量,心生戒备,毫无松懈。
待得许久后,头顶的日头越来越烈,那些从周遭竹叶缝隙中穿透而来的阳光也极为灼然之际,这时,平乐王才被苏晏推了出来,一路朝叶嫤行来。
叶嫤下意识转头朝平乐王打量,则见他神色幽远,面色也极其幽远,整个人似在极为认真的思量什么,一时之间,竟是极为难得的在跑神。
直至被苏晏推着靠近叶嫤后,平乐王才稍稍回神过来,那双眼中的幽远与深沉之色顿时被消得干干净净,则是眨眼之际,他眼睛已弯成了两道恰到好处的弧度,薄唇也跟着微勾,整个人顿时笑得慵懒淡定。
叶嫤扫他几眼后,便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眼。
“先去忙你的,待忙完之后,再回王府。”
这时,平乐王朝苏晏吩咐了句。
苏晏神色微动,片刻之后才应声离去,再度入了那间新修的屋子,而平乐王则朝叶嫤道:“爱妃还不来推本王?”
叶嫤也未拒绝,仅是缓步过去将他推着往前。
则是不久,平乐王突然道:“爱妃觉得,陈将军此人究竟如何?”
这话入耳,叶嫤怔愣。
待回神过来后,心头也稍稍增了几道起伏,只道是平乐王这话无疑是在难为她,她叶嫤不过是女流之辈,并非什么心思缜密的谋臣,再加之又与陈将军接触得不多,对陈将军也不了解,如此,她怎么能轻易评价陈将军呢?
只是平乐王既是将这话问出来了,她自然也不能不答,待得思量一番后,她才故作自然的道:“陈将军虽性情古怪,但心思则是通透精明。且他一直都是王爷看重的人,甚至不惜一路冒险去汴京请来京都的人,是以,陈将军既是能入得王爷的眼,深受王爷器重,那便证明陈将军定是个世上难得的能人。”
平乐王顿时笑了,“爱妃这话虽为有理,只可惜,本王一直看重的并非是陈将军的能耐,而是,陈将军的威望以及他手中握着的私兵,甚至,还有陈将军那几个赫赫有名的学生。”
叶嫤心头了然。
以前在汴京之际也是听平乐王说过,陈将军有三位极为得意的门生,其一是大昭的丞相,其二是大昭的骠骑将军,其三是大昭的镇南将军,这三位都是德高望重且大权在握,随便一人都能令京中局势大变风云。是以,平乐王看重陈将军这般身份,本也是自然。
只是,怎这好好的,他就突然让她评价陈将军了呢?难不成,方才平乐王在屋中与陈将军聊话,并不顺畅。
思绪翻涌,正待思量,却是这时,平乐王突然又道:“爱妃可还记得上次皇后遇刺之事?”
叶嫤敛神一番,点头应声。上次太子领人过来搜查平乐王府,她可是与平乐王一道在榻上演绎了一场春色之图,将太子都惊了一下,那般特殊之事,她自然记得。
只是本以为平乐王突然提及这些,会拐弯抹角的说太子可能已是找到了陈将军落脚之地,有意攻之,却是万万不曾料到,他这时说出来的话,竟是风云大起,狰狞磅礴,令她心口猛跳,脸色也跟着微微发白。
“上次皇后遇刺,不过是皇后与太子里应外合掀风罢了,从而再借助这遇刺之事,满城搜查刺客,有意斩杀窝藏刺客之人。帝王昏庸无能,全然听信皇后枕边风,任由太子在外大杀臣子,则是一夕之间,骠骑将军家破人亡,大昭丞相突然不见,京中各大常日里反太子的一批大臣全全入牢关押……”
叶嫤深吸着气。
当夜只觉兵卫一批一批的来平乐王府搜查,阵状极大,却不曾料到王府外的风雨,竟是比王府内还要来得强烈残忍。
不过是为了排除异己,竟如此大兴杀伐,太子与皇后,当真是太过心狠手辣,胆大包天了。
而那骠骑将军与大昭丞相,竟也相继出事,可他们两个都是大昭举足轻重的人物,更也是陈将军的得意门生,而今那两人突然出事,陈将军那里……
这般一想,心境也突然变得厚重,连带足下都稍稍慢了下来,压着嗓子低问:“陈将军的三位得意门生,突然损了两位,王爷突然问妾身陈将军此人如何,这般之意,是王爷想放弃陈将军这枚棋子了吗?”
平乐王极为难得的回头朝她望来,不答反问,“本王在爱妃眼中,便是这般冷血无情?”
叶嫤怔了一下,当即摇头。
平乐王这才回头过去,淡道:“本王不如爱妃这样喜欢过河拆桥。本王既是看中了陈将军,自然不会轻易将他舍下,便是大昭丞相与骠骑将军,本王也已亲自搭救。且他们二人虽官职被废,但手下的大批心腹自然还在,太子有意要排除异己,有意要斩杀异己之人,但京中支持他的人仅有皇后娘家一族之人,并无其他,他若真要彻底的排除异己,除非,他要将京中大兴杀伐,血流成河。是以,他那夜动作虽大,强行动了十来个最为显赫的人物,也不过是要杀鸡儆猴罢了。一旦那几个身份显赫之人一倒,其余墙头之草,自然无甚戒备。只可惜,太子虽是聪明,但却独独忘记,大昭丞相与骠骑将军能在京中盘踞这么多年,又岂能是他轻易搬得倒的。”
叶嫤极是认真的听着,只觉得这些消息无疑是太过震撼,入耳耳里后,便也在心中层层的起伏,压制不得。
难怪那夜太子差人过来搜查时,平乐王要让她叶嫤一道上榻做戏,装作一副根本就没出过府门的样子,想来平乐王定是那会儿才从府外归来,且将大昭的丞相与骠骑将军带回府来,甚至,他一直都不愿太子在他屋中搜寻,平生第一次要让她叶嫤好生配合,想来那会儿,他便已经将丞相与骠骑将军二人在太子的眼皮下藏到了他的主屋。
越想,一切疑惑之事越发通透。
待得沉默一会儿,叶嫤才强行敛神下来,脱口问,“那陈将军呢?王爷想如何应对陈将军?”
“丞相与骠骑将军已对太子极是震怒,前两日才混出京去。他们有意要与在外镇守边关的镇国将军汇合,有意要推翻大昭,灭皇后与太子。只可惜,陈将军闻此消息,极是不满,终究是忠骨之人,是以无论如何都不愿自己亲手带出来的门生反朝廷。是以啊,今儿与陈将军聊,本王本以为会一切顺利,让陈将军帮本王一道造反,不料陈将军犹豫不决,这会儿,竟怎么都不愿将他的六万私兵一道交由本王为他的门生里应外合的对付太子等人。”
叶嫤听得心口发颤,平乐王狐狸尾巴漏出来了,要坑陈将军的兵力。
陈将军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轻易将私兵交出才是。
她满目起伏的朝平乐王凝着,紧着嗓子道:“丞相与骠骑将军要造反,这对王爷来说不也是灭顶之灾吗?王爷亲手救了他们,他们却要灭得朝廷,王爷竟还让他们出城,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平乐王兴味轻蔑的笑,“本王放出去的虎,自然没有给他们咬主子的权力。”他格外的自信。
“推翻大昭朝堂对王爷有何好处?王爷好歹也是大昭的皇族,一旦大昭灭国,对王爷也是灭顶之灾。”叶嫤继续道,她着实看不透平乐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