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什么罪?苏大夫你,何罪之有?”直至半晌,平乐王突然冷笑一声,故意问。
苏晏低声道:“在下担忧王爷会要王妃性命,便邀太后对王妃出手相救。太后娘娘,应了,有意,在王府小住两日。”
平乐王像是听了笑话一般轻笑几声,却又是片刻之际,他骤然噎住笑声,阴森的朝苏晏道:“苏晏啊苏晏,本王一直待你不薄,但如今,你竟敢阻本王行事?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为了一个女人,竟敢与本王作对了?”
苏晏眉头紧皱,“在下只是不愿王爷后悔。王爷对王妃这枚棋子本是欣赏,又何必要对王妃赶尽杀绝?”
“是啊,锋利的棋子,本王怎能不欣赏。只可惜,她那枚棋子太锋利了,竟有本事脱离本王掌控,如此不听话的棋子,无论如何都不可多留,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祸端。”
苏晏心口一沉,自然是知晓自家王爷的意思。
只道是自家王爷历来傲然惯了,历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何来让人算计他的份儿。他这回如此震怒,不止是因遭到了王妃的欺瞒与背叛,更大的原因,是他竟然不曾真正控制住王妃,竟然遭遇了生平之中第二次的滑铁卢。
他本就是个喜欢将一切掌控在手的人,且心思也极为缜密与敏感,他知自小的经历造就了自家王爷多疑猜忌的性子,也正因受伤太多,他便将自己彻底封存起来,他害怕别人会影响他,也害怕他控制不住某些人,是以,在还未真正出事之前,他自也是喜欢将那些容易脱离他控制的人全数杀却,以绝后患。
而自家那王妃,便也成了他杀伐名单之中的人。
苏晏心头有数,一切都看得通透,只道是自家王妃这次做得的确太过,连他苏晏,都无正当理由在自家王爷面前让他饶了王妃。
他仅是低低的垂着头,沉默半晌,才低声道:“王妃这回,的确有过,也望王爷大人大量,饶王妃这回。”
平乐王漫不经心的将苏晏打量,不说话。
苏晏浑身稍稍有些紧绷,心思杂乱,却是不久,平乐王突然兴味的问:“你苏晏有何资格让本王饶了她?”
苏晏眉头紧皱,思绪翻腾,答不出来。
平乐王继续道:“本王是否要饶过叶嫤此人,轮不到你苏晏来插手。倒是苏晏你,胆敢差人找太后前来救场,你如此违逆本王心思,甚至胆敢算计到本王头上,又该当何罪?”
苏晏心生无奈,该来的,终还是来了。
自打他差人邀太后前来,他便知晓依自家王爷这性子,无论如何都会惩处他,而今,这惩罚终究是来了。
他暗自叹息一声,也不打算反抗,仅是低沉道:“在下,任王爷责罚。”
如今太后已是入府,自家王妃已算是暂时安全,是以,他苏晏此番受些责罚,自然也是值得,连带心头也稍稍而安。
却是这话刚刚脱口而出,平乐王便已漫不经心的道:“你跟随本王多年,历来让本王省心,而今,你倒是一而再再而三违背本王之意,擅自插手本王之事,如你这般,已不是惹本王生气这般简单。本王今儿不杀你,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你。陈将军那里,便由你去安排与接应吧,无论如何,三日之内,本王要与陈将军见面,若此事你做得滴水不漏,不让任何人发觉,自可将功抵过,但此事你若露馅儿,亦或是让人发觉,那你苏晏……”
话刚到这儿,他讳莫如深的顿住。
苏晏心头层层的开始翻涌起伏,自是知晓自家王爷的意思,仅是垂头磕地,深吸一口气,恭敬道:“若此事败露,在下定当死士,绝不苟活,王爷放心。”
短短的一句话,他说得极慢极慢,嗓音厚重。
自打皇后上次遇刺,城内城外都有太子与皇后的人在严密监视,是以,此番要与陈将军接上头,自然不易,更别提想法子安排自家王爷与陈将军见面,最初,自家王爷也仅是想等这阵风头稍稍过去之后,再与陈将军商议,却不料因着他擅自邀太后过来救下王妃,便触到了自家王爷的逆鳞。
是了,这么多年来,自家王爷历来都是想要谁死,谁便不得不死,但如今,他强行在自家王爷的手中救下人来,自家王爷,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如今也只求他苏晏能安然渡过这道难关,也望自家那王妃,能如他所愿的抓住太后这棵救命稻草,且一旦王妃能将太后拿下,王爷再狠心,都不会与太后对着干。
思绪至此,仍旧是满心的嘈杂。
却是这话落下,平乐王一言不发,并无反应。
苏晏也不再耽搁,仅是再度朝自家王爷磕头一番,告辞离去。
直至苏晏彻底出门走远,平乐王才面色微沉,那双漆黑的眼中精光四溢。却又是片刻后,他终是漫不经心的唤,“出来吧。”
这话嗓音极轻,片刻之际,有名黑衣人顿时从屏风之处闪现过来。
平乐王默了一会儿,淡道:“遣三十名暗卫对苏晏暗中护住,切记,无论如何,莫要让苏晏丧了性命。”
黑衣人眉头一皱,犹豫一番,硬着头皮问:“王爷既是不愿苏大夫死,又为何执意要让苏大夫去冒险?联系陈将军之事,本不急于一时,且即便着急,也可让专门的死士去做才是。”
平乐王神色幽远的望向窗外,“苏晏以下犯上算计本王,自当受罚,且既然是受罚,那自然得来真的,只是他之性命,本王会留着罢了。再者,陈将军那里,的确不必急着见,但若能早日见,早日商议,也是最好。”
暗卫神色微动,当即垂头称是,心头则是一派通明。
待得暗卫也跟着出门离去,平乐王才彻底沉默了下来,似如累了一般,身子骨斜躺在榻,右手也忍不住撑在了额头,稍稍合眸。
周遭一片沉寂,无声无息,毫无半许生气。
则待半晌之后,屋外突然有小厮紧着嗓子恭道:“王爷?晴羽姑娘正立在院外,有意要见王爷一面。”
这话入耳,平乐王稍稍半掀开眼,不说话。
门外的小厮满心紧张,眼见屋内一直没回声儿,也不知自家王爷究竟听进去没有,但又不敢多问,一时只得僵站在门外,不知该如何办。
只道是那晴羽姑娘也是奇特,院外明明都拴了藏獒了,且藏獒那东西这时精神得很,朝那晴羽姑娘又吼又叫的,奈何那晴羽姑娘却不若柳姑娘那般害怕,反倒是就那么单单调调的站在院外,一动不动,浑然没将藏獒放在眼里,也算是胆大的了。
此际,烈日高照,周遭依旧炎热得紧。
小厮一直僵立在门外等候,许久之后,眼见平乐王仍是不回话,他终是放弃,正要转身出院去劝那晴羽姑娘回去,不料正这时,自家王爷的嗓音恰到好处的终于从屋内扬来了,“让她进来。”
短促的几字,陡然令小厮满心释然。
小厮急忙恭敬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小跑至院门,将一直站在院外的晴羽引了进来。
晴羽一直不说话,脸颊上一直染着幽远悲伤之色,但内心并不平静,反倒是有些紧张与畏惧。平乐王的名声,她历来如雷贯耳,这几日虽与平乐王见过两回,但却不曾与他单独接触过,是以此番过来,她也是费了极大的努力才硬着头皮过来的,只因心中急切,是以即便平乐王这里是龙潭虎穴,她也要过来的。
而待真正入得平乐王的屋门,则见他正斜躺在榻上,整个人白衣翩跹,容颜俊朗,着实是风华如玉,极是好看。
她目光忍不住颤了两颤,片刻之际,便急忙将头垂了下来,不敢再朝平乐王望去一眼。
记得最初见平乐王时,也是被他这般清绝昳丽的模样所震撼,她实在想不到,恶名昭着的平乐王,竟也是个风华正茂的俊美少年,只是京中的那些传闻又非虚假,且方才她在院中还听说平乐王差点将平乐王妃杀了,是以心有惧意,即便这平乐王再俊再好看,她也是不敢松下心来的。
“清钥,拜见王爷。”大站定在平乐王榻前,晴羽极是恭敬的唤了一声。
平乐王则轻笑两声,“晴羽姑娘倒是客气了。只是,如今已改名换姓,晴羽姑娘自然不能再以原名相称,若不然,倘若你之身份暴露人前,你与你爹,都会性命不保。”
晴羽这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煞白。
的确是她大意了,竟将本名说了出来。只是那是跟了她十几年的名字,如今说换,又怎能一下子便全然适应。
她心有哀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多谢王爷提醒,晴羽记下了。”说着,犹豫一番,忍不住直白的道明来意,“王爷,不知今日,晴羽可否与父亲相见?”
她入府已有几日了,却仅与父亲见了一面,心中着实不安,再加之昨夜王妃遇袭,心中更是莫名的担心自家父亲,想再亲眼见父亲一面,方能安心。
毕竟,她也不知这平乐王救父亲的初衷是什么,她着实害怕平乐王也会利用父亲,害父亲,是以心中一直悬悬吊吊,无法释然与平静。
却是这话一出,平乐王便漫不经心的道:“自然可以,本王差人带你去便是。”
晴羽猝不及防怔了怔,没料到平乐王会这般容易答应,心头也有些诧异,只是片刻之后,她便敛神一番,再度朝平乐王弯身一拜,小心翼翼的道:“多谢王爷。”
说完,正要出门去,却是刚刚转身,足下还未来得及朝前踏动,平乐王那慢腾的嗓音再度扬来,“只不过,在这之前,晴羽姑娘得应本王一个要求。”
晴羽浑身紧绷,身子突然便颤了两颤。
平乐王深眼凝她,眼中有微光浮动。
片刻后,晴羽才强行稳住心神,紧着嗓子问:“不知,不知王爷想让晴羽应王爷什么?”
平乐王悠远淡漠的笑,“晴羽姑娘可会煮茶?”
“会一些。”
“本王突然有喝茶的雅兴,不如,晴羽姑娘为本王煮一回茶吧。待煮茶完毕,本王自然差人带你去见你父亲。”
晴羽深吸一口气,扭头朝平乐王望来,“王爷此言当真?”
“绝无戏言。”平乐王勾唇笑笑,只是笑容虚浮表面,并不真实。
晴羽眉头一皱,犹豫片刻,只得点头答应。
平乐王也不耽搁,当即差人将煮茶的东西全数搬来,晴羽坐定在软榻不远的矮桌旁,开始抬手煮茶。
整个过程,她浑身一直紧绷,生怕这喜怒无常的平乐王会突然对她不利,奈何许久许久,平乐王都只是斜靠在榻,不曾再与她说上一句话。
而待煮茶的工序彻底完毕,茶水已好,晴羽终是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朝平乐王端来,奈何平乐王仅是稍稍一闻,待茶香飘入鼻里,他眼角一挑,瞳中竟有失望之色滑动。
“晴羽姑娘这茶,着实欠些火候。”他薄唇一启,毫不留情的评价。
晴羽怔了一下,待回神过来,满面羞愧。
“晴羽茶技的确不是太好,但晴羽的琴技却是稍稍可以的。”她下意识回了话,却待这话道完之后,才顿时反应过来,心生紧张,目光小心翼翼的朝平乐王落去。
平乐王面色并无任何变化,也不曾朝晴羽望来,精致是五官极是精致俊俏,但那双眼中,却是深邃重重,仿佛有心事。
“晴羽姑娘可会抚相思曲?”待得半晌之后,平乐王才漫不经心道了话。
晴羽再度一怔,没想到自己方才只是随口一说,这平乐王竟是开口让她抚琴了。且他最初之际明明说过,只要她将茶水煮好,他便会差人带她去看她的父亲了,奈何,如今茶水已是煮好,他又开始变了挂。
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她也没任何胆子去得罪平乐王,仅是犹豫片刻,点头道:“会。”
“那便为本王抚一首相思曲吧。”平乐王极为自然的要求,淡漠幽远的嗓音仍是无波无澜,并没什么情感。
晴羽仔细扫他两眼,仍是不敢反对,仅是强行按捺心神的恭敬点头。
则是片刻,屋外的小厮也将弦琴迅速送来。
晴羽起身坐定一旁,开始抚琴。
相思之曲,她鲜少抚过,但她琴技极好,抚得也极为顺畅,只是这首曲子极为特殊,是特意表达男女相思的曲子,是以,这平乐王突然要听这相思曲,又是何意?
难不成,满身暴虐的平乐王,心头竟还有心仪的女子?
心思至此,晴羽觉得不可思议,目光也偶尔抬起朝平乐王望去,便见他正皱着眉,脸上又是一层一层的不曾掩饰的失望之色,就差没有再度如方才那般直接开口评价她的琴技登不得台面了。
只是,她的琴技明明是极好的,在整个京都城来说也是能够排进前五,且这首相思曲,她也抚得极是仔细,怎这平乐王仍是会失望,仍是会……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