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全城搜寻,阵状极大。
御林军与兵卫们已是在挨家挨户的搜寻,毫无放过。
却是城南的一处小院,断壁残垣,破败之至,院中仅有几间茅草屋,昨夜的倾盆暴雨下得太久,差点将草屋的土墙淋垮,则是这时,太阳出来之后,气温回暖,一个步履懒散的老人便小心翼翼的站在木梯上开始用泥巴重新涂抹墙体。
这时,院中一角的厨房燃起了缭绕的青烟,微风稍稍浮荡,将炊烟中卷着的那一股股药香味吹得四方蔓延。
则是不久,厨房里出来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妇人白发苍苍,身上一身粗制补丁的衣裳,满面皱纹,但面向却是极为的慈善。
她慢腾腾的踏步走至木梯旁,抬头朝梯子上的老头道:“你小心些,动作仔细点,昨晚雷雨吓死人了,幸亏这土墙没垮。”
老头回头朝她望了一眼,“好。你去忙你的就是了。”
老妇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忙朝老头继续道:“你等会儿顺便将屋顶的茅草也拨弄拨弄,再添些新草吧,这天气摸不透,万一今夜又下大雨,屋里又要漏雨,到时候淋到屋里头的女娃就不好了。她还发着烧呢。”
老头继续点头,“我敷完墙后就重新用草盖屋顶,你就莫操心了,去熬药就是了,熬完早些让那女娃喝下,昨个儿夜里风大雨大,她就突然那么倒在我们院门外,也是可怜得很,你熬完药就让她赶紧喝,若是她的烧还退不下来,我们屋里墙角的矮柜里不是还剩二两酒么,你用来给她擦擦身子。”
老妇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言,仅是继续回厨房熬药,心头却是有些忐忑。
家徒四壁,的确是没那个闲钱去药房买药,是以平日里偶尔和老头子外出,便会顺路采些药花药草回来,这些都是极为寻常的药材,效果自然比不上药房中大夫抓的那些药了,且昨个儿来的那女娃高烧得很,也不知这些药对她能不能有效,若是不能,恐怕还得让老头子去隔壁王老头儿那里借些碎银去买药了。
心思至此,又忍不住叹息开来。
则待汤药熬好,她便急忙端着入了主屋。
昨夜暴雨,无疑是外面下大雨,屋子里下小雨,此际的主屋,地面早已成了泥泞,下脚都得仔细些,要不然就容易滑倒。
她好不容易佝偻着身子行至床边,才见床上的女娃竟然已是睁开了眼,正半靠在床头,那双朝她望来的眼睛,竟是凌厉得像把刀子似的,仿佛要割她的肉。
老妇吓了一跳,正要反应,那女娃竟又突然敛神下去,转而虚弱的朝她咧嘴笑了。
“是老奶奶救了我?”叶嫤问得极为轻柔。
只是浑身发烫,脑袋也稍稍有些晕,不必多想,也知昨夜在水里泡得太久,感染了风寒。
眼见叶嫤笑容清浅,小脸柔和,老妇再度一怔,只道是她这老花眼的毛病着实是太严重了,本就一个活脱脱的柔弱女娃,她方才怎就觉得她的眼睛凌厉得吓人呢。
老妇这才稳住心神,趔趄着再度上前一步坐定在叶嫤的榻边,忙道:“是啊。你昨个儿夜里突然砸倒在我的院门上,我还以为院门被风吹倒了呢,出门一看,便见你倒在门外,昏迷不醒。我和我家老头儿将你扶进屋子来,你后面竟发了高烧,老身家贫,买不上什么好药,只是家里剩了些往日外出采摘的药草,便熬来给你退退烧。女娃儿,快些趁热喝了吧。”
说完,便将手中的药碗朝叶嫤喂来。
叶嫤下意识垂头,望向了老妇那双端药的手,只见那双手也是瘦得皮包骨头,黝黑粗糙,手上皱纹横生,令人看着着实心疼。
叶嫤眉头微皱,也没什么防备,凑过头去,便将老妇碗中的药喝完。
老妇略是欣慰的点点头,“倒是当真是个好孩子了,喝药也不皱皱眉的。我家那老头儿喝药都没你这么干脆。”
叶嫤微微而笑,缓道:“往日身子经常生病受伤,喝药便已是喝习惯了。”
说着,抬眸朝周遭扫了扫,入目皆是成片成片的破败,她眉头微蹙,低问:“此地,仅有老奶奶与老爷爷二人住?”
老妇叹息一声,“是啊,自打我和老头儿的独苗往些年被拉去吃牢饭了,此地就只有我和老头儿生活了。可惜我那独苗子不成气候,没能娶上一个媳妇,如今孙子孙女也没一个,就不知我和老头闭眼之前啊,能不能看到独苗子出狱了,若是能看到的话,最好是能看到他娶妻生子才好。”
说着,便突然无奈的笑了,“只可惜啊,我和老头子该是撑不到那么久的,如今这些老胳膊老腿儿的着实是不得劲儿,我们也已经很多年没银子去狱卒那里打点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见到独苗子一面,都不知道他自个儿在牢里面死没死。”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叶嫤听得动容。
皆道是天子脚下,也是有难以活下去的人,亦如她叶嫤,也亦如这对老夫妻。
只是,即便山穷水尽,穷困潦倒,但每个人都在以每个人的方式努力活着,奈何,长路漫漫,何处是归,何处是安,都是迷茫成片,不知晓的。
叶嫤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定在老妇面上,眼见她已是垂头下去,那双浑浊老态的双眼中竟是有泪光滑动。
叶嫤默了片刻,才缓道:“你放心,待这阵风头过来,我会帮你见到你儿子的。”
老妇震得不轻,愕然的朝叶嫤望来,脸上顿时闪现欣慰之色,却又见叶嫤因高烧而双颊灼红,整个人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她又顿时失望开来,低声道:“不用了。姑娘也是不容易的人,就莫要再为老身的事操心了。”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来,眉头一皱,当即朝叶嫤问:“姑娘啊,你到底是哪家之人?昨夜怎么独自一人摔倒在老身的院门外了?你可是和家人吵架了?需不需要老身为你通知家人?”
叶嫤心口微沉,沉默一会儿,才低沉道:“我没有家人。”
老妇一怔。
叶嫤继续道:“近些日子,我可否在老奶奶这里住上几日,待我身子好了,我便离开?你放心,我说过的事,都会做到,你儿子的事,我日后定会帮你达成。”
老妇神色微动,本来也是过来人,眼见叶嫤这般模样,便知她有心事,随即也不再多问,仅是朝叶嫤应付了几句,而后便让叶嫤好生休息。
奈何,叶嫤高烧凶猛,便是将老妇的一碗汤药喝下,却仍是高烧不退。
老妇寻着老头子的办法找出那二两酒来为叶嫤擦拭身子,奈何酒太少,根本无法为叶嫤退烧。
眼见这个好端端的女娃越发虚弱,老妇开始商量着让老头儿去隔壁王老头儿家借银子买药,老头儿应了,只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女娃既是到了他的家,自然不能让她没命。
老头儿也顾不得拨弄屋顶的茅草了,急忙下了梯子便朝隔壁王老头儿家行去,奈何借银子这话着实难以开口,犹豫几番,才终于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不料却遭了王老头儿笑话,说他前辈子作恶太多,此生窝囊得紧,注定断子绝孙。
王老头儿本就不是个善茬,此番若非紧急用钱,怎么都不会借上他家来。
却是王老头儿的话也着实太难听,老头儿一直僵在原地,怒得说不出话来,却是正要离去,不料王老头儿家的孙子孙女突然玩儿耍打闹着冲了出来,两个孩子没注意抓到了王老头儿,当即让老头儿本就孱弱瘦削的身子跌在了地上。
瞬时,剧痛来袭,老头儿惨呼一声,起不来。
王老头儿当即将孩子们推进了门去,站得远远的将老头儿盯着,“你可莫要赖着我家,是你自个儿没站稳摔的。”
老头儿疼得厉害,说不出话来。
眼见他一直不动,王老头儿也有些心虚,“快点走快点走,难不成当真还想赖着我家不成?我今儿就给你说明白了,你今儿若要以这种法子在我这儿骗钱,门儿都没有!”
老头儿额头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整个人缩在地上发抖。
眼见情况有些不对,王老头儿朝自家媳妇使了一记眼色,他那媳妇儿顿时了然过来,当即跑至老妇家叫喊,“你快去瞧瞧你家那老头子,在我家借钱不成就故意摔倒不起来了!赖人也不是这种赖法吧,快些去将他弄走!”
老妇正站在叶嫤屋中要为她用冷水冰身子,一听这话,慌得摔碎了手中的盆子,脸色一白,顿时踉跄着朝屋门跑去。
眼见老妇佝偻的身子跑出门去,叶嫤心生担忧,犹豫片刻,终究是强行起身下地,此际也顾不得头脑发昏了,顿时蹿入厨房拿了把菜刀便背在身上出了院门。
待得行至隔壁王老头儿家,便见老妇正跪在地上抱着老头哭,老头眉头紧皱,额头冷汗直冒,身子蜷缩着发抖,像是伤到哪里了。
王老头儿眼见叶嫤来,怔了一下,目光朝老妇望去,“你们家何时来了这么个漂亮姑娘?生得倒是水灵,但却像是病的不清呢?怎么,还盼着你们那儿子出牢来娶亲生子呢?我此番见你们可怜,才想告诉你们实情,你们两个老东西啊,就别盼着了,我前两年便听衙门当差的人说了,你们那儿子在牢中惹是生非,早就让县老爷给打死了。他出不来了,你们如今给他找这么个水灵的姑娘,他也回不来了。”
这话一出,顿时让老妇与老头儿僵在当场,个个都面如死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