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上浅浅淡淡的香味扬来,颇有几分青草新泥的味道。
叶嫤心头莫名生了几许复杂,此生之中,从不曾与一个男子这般同.床共枕。
她忍不住转眸朝平乐王望来,则见偶来的闪电光影之下,平乐王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侧脸轮廓竟是极为的分明。他整个人就这么静静的躺着,也因瞧不见他的表情与神韵,便突然觉得如此安静的他,竟也像是个人蓄无害的文雅少年。
突然想起,平乐王年纪似也不大,若是京中那些传闻未错的话,他也仅是有二十有一才是,是以,究竟是什么缘由什么环境,才让他变成了如此步步为营,腹黑阴沉的模样?
越想,便突然想得有些远了。
却是这时,平乐王突然朝她道:“今夜若是当真有人闯来,务必,不可让那些人搜查此屋。”
屋内的沉寂顿时被他这幽远的嗓音打破。
叶嫤下意识回神过来,“王爷早已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妾身只需配合王爷便是。”
要挡住那些人搜查此屋,是平乐王自己的事。她不过是过来当陪衬当掩护的罢了,难不成危急之际,他竟还想让她叶嫤冲上去当挡箭牌?
平乐王突然轻笑一声,“爱妃这回倒是信得过本王了,只可惜,本王今夜的确没算计什么,也不曾将一切之事布控好。只因,情况紧急,加之皇城之中束手束脚,如今这间主屋内,有本王来不及送走的把柄,倘若一旦有人冲入,执意搜查,今夜爱妃与本王,都得重新去宫牢里走一趟。”
叶嫤深吸一口气,被他这话惊了一下,思绪骤然层层的翻涌,恼得咬牙切齿。
她就知晓他每番唤她过来定没好事!
“王爷何苦处处为难妾身?妾身终究只是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怎每回坏事他都要拖着她一起下水,是因为他身边没什么女人可用么?
叶嫤后话还未说出来,平乐王已慢腾腾的道:“本王的肩膀在汴京之地受过伤,腿脚也在宫牢里受过伤,本王胸口的伤还一直都未康愈,比起本王来,爱妃至少能走能动能跑,比本王……好多了。”
叶嫤蓦地噎住后话,深吸两口气,已是不想再和他说话。
两人略是默契的沉默下来,徒留屋外风雨大作,响雷震动。
却是不久,屋外远处突然有大批踩水声迅速而来。
叶嫤眉头一皱,平乐王适时出声,“果然,还是有人来了。”
叶嫤心生复杂,不说话。
外面那远处的脚步声片刻就已群群抵达了平乐王屋外,重重火把的光亮顿时将不远处的门窗都齐齐照亮。
“太子殿下,您这是……”这时,紧促的气氛里,苏晏的嗓音当即客气的响起,却是后话未出,屋外一道傲然之笑扬来,“有人瞧见刺客跑入平乐王府来了,本殿为证皇弟清白,亲自来主持大义。”
说着,一把将苏晏掀开,抬脚便朝平乐王的屋门猛踢。
瞬时,屋门被撞得啪嗒而响,声势极大。
太子正要抬脚往里行,叶嫤神色微变,卯足了劲儿凄厉震惊的尖叫,“啊……”
她是用了浑身的力气来尖叫的,一声高过一声,且喊叫的时候身子也没闲着,两手顾不得疼痛便迅速扒下了平乐王上衣,整个上身迅速倾身过去趴在了平乐王右肩,抓起身上的被褥便猛的往上提,顿时将她与平乐王都盖得只剩半张脸。
门外的太子等人被这突来的尖叫惊得不浅,就像是黑沉之夜突然扬起里凄厉鬼叫,慎人之至。
“门外何人!竟敢扰本王好事?”平乐王眉头皱得不能再皱,仅转头朝叶嫤扫了一眼,便强行按捺住要将叶嫤推开之心,装腔作势的朝门外吼了一声。
太子干咳一声,回神过来,也不打算退让,当即入屋。
一时,十几名举着火把的兵卫顿时随着太子入了屋来,将屋中各处全数照亮,其余未能入屋来的兵卫,纷纷整齐站在门外守着,声势浩大。
“皇兄?”平乐王怔了一下,脸色便极其的懊恼起来,“你来作何?”
叶嫤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死死的拽着被褥,开始落泪。
“有人瞧见刺客往皇弟这里来了,本殿过来看看,顺便也搜查搜查,想还皇弟一个清白。”太子按捺心神的笑笑,说着,便要差身后之人当即搜查。
平乐王冷道:“皇城的兵卫,前一刻才入臣弟的府中搜查过,并无问题,如今才过一个时辰,皇兄又亲自来府搜查,皇兄此举,莫不是有意针对臣弟?”
太子面色稍稍沉下,“谁说一个时辰之前搜查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便不能搜查了?皇兄有意来帮皇弟洗清嫌疑,皇弟竟如此误会皇兄,这就应该?”
说着,面露鄙夷,浑然未有心思再与平乐王多言,正要转头朝身边兵卫命令,不料叶嫤突然绝望的大哭出声,“妾身第一次与王爷行房,便被这么多人看了,妾身名誉彻底扫地,已是没脸活着了。可惜王爷身子一直不好,逐渐恶化,妾身今夜本是遵照太后娘娘之愿与王爷行房,打算为王爷诞个孩儿,日后便是王爷有恙,妾身也能为王爷延续血脉,让太后娘娘心头有个安慰,不料今夜之事,竟被破坏,妾身也被这么多人瞧了,妾身已是无颜面对太后娘娘,无颜面对世人,更也愧对王爷,妾身如今,只能自毙谢罪。”
嗓音一落,两手死死的抓着被褥,卯足了劲儿的朝床榻一旁的墙壁撞去。
方才的一番凄厉吼话,虽是有些浮夸了,但此际为求逼真,她使出全身力道的拼命朝那墙壁猛撞,孤注一掷。然而动作虽是不顾一切,干脆之至,但心底却是突然起伏担忧,担忧平乐王那冷血无情之人突然脑袋发懵的接不上她这茬。
然而片刻之际,正当她脑袋即将碰壁,平乐王突然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猛的将她拉了过来。
叶嫤心口大松,任由身子随着平乐王的力道重重的跌在榻上,两手攥着的被褥分毫未从身上滑落,而后当即哭得梨花带雨,嘴里不住的大呼,‘我不活了’。
平乐王满面冷冽,稍稍支起光着的上身坐起,极是坦然的将胸前那狰狞透红的伤疤展露,目光朝太子落来,“臣弟近来身子一直不好,皇祖母担忧臣弟后继无人,特意命令臣弟今夜与王妃同房,皇兄如此刻意扰了臣弟的事,惹得臣弟对同房之事再无兴趣,也让臣弟的王妃无颜见人,皇兄口口声声说刺客在臣弟屋中,既是如此,你要搜便搜,但若等会儿搜不出什么来,皇兄今日在臣弟这里惹出这么大的事,自然也得随臣弟去皇祖母那里说清楚。”
太子满目复杂,心思翻腾,待得半晌后,他才咧嘴冷笑,仍要打算纠缠,却是后话未出,正这时,不远处突然有急促的喊声扬来,“殿下,城门口有消息了。”
太子顿时噎住后话,脸上骤然漫出惊喜得逞之色,随即也不耽搁了,当即朝平乐王道:“本殿此番来,也只是为了皇弟安危,也有意证得皇弟清白罢了,并非有意叨扰皇弟好事。既是如今一切已明,皇兄许是着实误会你了,皇弟放心,皇兄定好生教训下面那误传消息之人,给皇弟一个满意交代。”
说完,分毫不顾平乐王反应,抬手朝在场之人一挥,目光一狠,“走!”
太子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对于叶嫤来说,太子来的这一趟,也让她走了一趟鬼门关。
待得太子一行人彻底走远,她才全然松神下来,大口呼吸。
平乐王慢腾腾的躺了下来,淡漠扫她,“怕了?”
叶嫤自嘲而笑,“生死攸关,怎能不怕。”说着,转眸朝平乐王望来,“方才太子所闻的城门有变之事,可与王爷有关?”
“无关。”
是么?
方才那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无疑是恰到好处的解了她与平乐王的燃眉之急。要不然,凭太子那性子,少不了在屋中折腾一番,到时候平乐王口中所谓的把柄露馅儿也是早晚之事。
是以,幸亏她与平乐王拖住了一些时辰,才与那突然传来的城门有变的消息无缝衔接,如此才终于脱险,她本还以为那是平乐王提前安排,不料他竟是没动手脚。
“今夜刺杀皇后的人有多少?禁宫那么多人,竟还没抓住刺客,竟让刺客逃出宫了?”叶嫤沉默一会儿,再度问。
却是后话未出,平乐王已挑着嗓子问:“爱妃还准备在本王床上呆多久?”
这话的语气可谓是笑意之中卷着刀锋之感,鄙夷重重。
叶嫤这才回过神来,僵了僵脸色。
倒是当真煞风景了。她又不是要占他便宜,也不是一直想在他的榻上呆着,如今倒好,她还没怎样,他竟是又开始嫌弃她了。
“妾身刚刚才为王爷挡了大患,此番心里后怕,在你床上歇歇又如何?”叶嫤忍不住回了一句,只是嘴上虽是稍稍硬气,但也没想过要当真与他杠上,是以待得嗓音落下,她便要起身下榻,不料平乐王漫不经心的戏谑,“歇歇自然是可以,只可惜爱妃身子脏,本王不喜。”
是吗?
叶嫤心口微沉,淡道:“王爷都未看过未试过,怎知妾身身子脏。”
“爱妃可知廉耻二字如何写?”
“自然是知晓。”
“那你还这般说?当真是想迫不及待给本王侍寝?”说着,轻笑一声,有意将叶嫤踩到泥底,“只可惜,本王瞧不上。”
叶嫤轻笑一声,“无妨,王爷瞧不上妾身,妾身自然也不爱王爷。妾身知晓,王爷心中有明月,是以,妾身有自知之明,不敢在王爷面前奢求什么,如今也只愿王爷能顺心如意,以后当真能掇得明月,再不受相思之苦了。毕竟,明月曲与相思曲都不是什么欢快松心的曲子,王爷日后的得少听,听多了的话,容易变成傻子。”
她这话说得极快,尾音未落,为防他对她使坏,便已迅速爬下榻来,却因动作太快太急,中途似是踩中了平乐王的手臂或是腹部,惹得他吃痛闷哼,忍不住低吼一声,“找死?”
叶嫤不敢停留,鞋子都来不及穿便奔出屋去。
屋外,大雨滂沱,苏晏与几名侍从正立在门外的廊檐上。
眼见叶嫤如此形象的出来,苏晏怔了一下,正要言话,叶嫤已朝他咧嘴而笑,“苏大夫,可否借你衣裳用用,再借一把油伞用用?本妃要回小院去。”
苏晏这才压下满目的惊愕,顿时朝身边几名侍从瞪去。
侍从们急忙面红耳赤的转身回避。
苏晏目光垂地,不再朝叶嫤扫来一眼,忍不住叹息一声,“王妃身份尊崇,且又是女子,以后万不可仅着亵衣便出现在别的男子面前。”
“终究只是皮囊罢了,且还有亵衣遮着,本妃离‘有伤风化’几字似是还有些距离吧。”
苏晏眉头越发而皱,“在下不是那意思……”
不待苏晏后话道出,叶嫤出声接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家王爷粗鲁之至,急不可耐的撕了本妃的外裙,欲.火旺盛得紧,本妃如今无衣而穿,不这么出来怎么出来?”
苏晏眼角一抽,面色一变。
在场几名侍从顿时颤了身形。
他们家堂堂的王爷虽被传得声名狼藉,但王爷在府中历来都是温润儒雅,洁身如玉,闲雅得不似个凡人,他们跟随王爷这么久,还从来都不曾听说过王爷会做出撕女人衣裙这般粗鲁之事来。
眼见苏晏不说话,叶嫤眼中略有微光滑动,继续道:“王爷脸薄,有些话,本妃也只能点到为止,不可多说,但苏大夫你们都是王爷身边人,自然知晓王爷是个正常男人也会有正常的嗜好,苏大夫虽不敢直接给王爷找女人泻火,但自然也可以主动与王爷商议纳妾之事才是,如此,平乐王府才会真正的鼎盛。”
在场几名侍从的脸已是抽得不能再抽了。
苏晏也顿时反应过来了,自家王妃啊,竟是在怂恿他去劝说王爷纳妾呢。
她一个堂堂的平乐王妃,不争宠,不邀宠,竟然还要将他家的王爷往外推,如此之事若是王爷知晓,凭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怕是真的会要了她的命了。
且她偏偏又极其聪明,这种话,她不对王爷说,偏偏怂恿他去说,有意是将他苏晏当成出头之鸟了。
苏晏极是汗颜,“这些话,王妃与在下说说也就罢了,莫在王爷面前提及。”
叶嫤只是勾唇淡笑,不打算回他这话,仅是再将话题绕了回来,问苏晏借衣借伞。
苏晏犹豫一下,终是差人迅速去为叶嫤捧了一套侍女的衣袍来,恭声道:“王妃身份尊贵,倒是不适合男子之衣,这身侍女裙无人穿过,委屈王妃先用着。”
叶嫤慢腾腾的点头,“多谢。”说完,抬手便将衣裙接过并穿上,而后撑着侍从适时递来的油伞便缓步离开。
直至叶嫤走远,苏晏才转头朝侍从们道:“方才王妃所言之话,不得朝外透露半字,更莫要让王爷知晓。”
侍从点点头。
却是这时,平乐王突然出声唤他。
苏晏瞳孔一紧,暗叫不好,待急忙敛神入得屋子后,平乐王便已低沉淡漠的问:“方才她与你说了什么?”
苏晏抬手扶额,沉默一番,“只是问在下借伞。”
“不说实话?”平乐王嗓音无波,听不出情绪。
苏晏深吸一口气,却不敢再瞒,待垂头下来后,便极是恭敬的道:“王妃担忧王爷孤身一人会……有火,便想让在下劝王爷纳妾泻火。”
这话一出,平乐王半晌都不说话。
苏晏眉头蓦地紧皱,心头也浮出几许担忧。却是许久后,平乐王突然讳莫如深的道:“纳妾之事,的确可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