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急得原地发抖,“求求王妃了,王爷今日必须得喝药的,且苏大夫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还望王妃体恤王爷,过去劝劝王爷。”
说完,急促难耐的朝叶嫤磕头。
叶嫤懒散坐在软榻,不为所动。
她并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自然不会什么急都去救。且那平乐王摆明了是生气了,她自然不会现在到他面前去触霉头。
更何况,平乐王满心腹黑,心思精明之至,孰轻孰重,他心头自是有数,何须她叶嫤多此一举的操心。
心思至此,便更是打定主意不过去了。
叶嫤慢悠悠的举着茶壶倒了一盏凉茶,悠闲悠闲的喝。
仅是片刻功夫,小厮的额头便已磕出一片红肿来,奈何他仍是不放弃,浑身哆嗦着继续朝叶嫤磕头。
苏大夫今日离开时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王爷喝药,他们如今完不成任务,一旦王爷腿脚出事,他们这些王府侍人都得不到好果子吃。
是以,与其被苏大夫差人拉入刑屋去打得只剩半条命,倒是宁愿在此磕破头的让王妃过去劝劝,且人心都是肉长,王妃还是王爷的正妻,再怎么说,王妃都不可能让王爷自生自灭才是。
小厮也是打定了主意,一直坚持的磕着头。
待得半晌后,叶嫤垂头朝他的额头扫了一眼,终是再度出声,“别磕了,回去吧,许是这会儿王爷应是主动要喝药了。”
小厮猝不及防一怔,觉得叶嫤这话有道理。
叶嫤见他心神有所松动,勾唇笑笑,继续道:“早些回去吧。苏大夫吩咐你们将王爷守好,你自然也不能擅离职守才是。”
这话一出,小厮犹豫着站起了身来,忙朝叶嫤告辞一句,随即转身就跑。
叶嫤乐得清静,抬头瞧了瞧窗外的天色,便开始差人送晚膳来。
晚膳依旧丰盛,竟是连鲍鱼山珍都上上来了。叶嫤啧啧两声,待侍从放下菜肴即将出去之际,终究是开口问:“本妃如今的膳食,怎突然变化这么大?”
难不成,平乐王那铁鸡公竟舍得改善王府的伙食了?
他那么缺钱,该是没这么好心吧?
正思量,几名侍从当即转身过来朝叶嫤弯身一拜,其中一人缓道:“回娘娘的话,这是苏大夫亲自吩咐的,说王妃身子未愈,得吃些补身子的。”
苏晏?
叶嫤眼角一挑,心思飞转,没再说。
侍从纷纷恭敬的退了出去,叶嫤仔细将苏晏思量起来。
说来,苏晏对她倒是不错,往日虽偶尔与她拌嘴,但都是没什么恶意,如今倒好,他又是对她送药又是让她改善伙食,若说苏晏那般谋臣般的人物喜欢她,自然是不可能,这唯一的缘由,便该是出在平乐王身上。
亦如,苏晏曾经说过,她是第一个能在平乐王起了杀心之下活了这么久的人,是以便想让她一直活着,一直陪在平乐王身边。
只可惜,苏晏一心为平乐王着想,奈何,平乐王一心向明月。
他心里放不下顾明月,凭他的性子,此生此世都不会让其余女人来作陪,便是她叶嫤,也不行。
理清思绪,心境便也顺畅几许。
叶嫤勾唇冷笑,随即便开始用膳。
而待膳食完毕,天色已是黑了下来,有凉爽的晚风拂入屋来,闲闲散散的吹动了屋中各处的纱幔。
差人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冷炙,叶嫤坐在软榻休息,琢磨着明日该是时候回叶府看看了,好歹当了平乐王妃这么久,自然也得风风光光的回门去走动走动才是。
却是这般心思刚在心头浮起,屋外竟再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蓦地敛神,下意识侧耳一听,便觉门外来人至少五六个。
“不好了王妃,王爷昏过去了!”
那些人的脚步还未真正靠近屋门,便已传来了凌乱慌张的吼声。
叶嫤怔了一下,眉头一皱,“进来说。”
这话一出,屋外之人速跑过来,一把推开她的门便纷纷瘫跪在了她面前。
“怎么回事?”叶嫤朝那几个急得晕头转向的小厮问。
其中一人强行镇定,颤着嗓子道:“王妃,今日王爷一直不喝药,小的们也一直守在门外不敢惊动王爷,可就在方才,王爷突然剧烈咳嗽,小的们壮着胆子冲入屋中去,王爷就咳得晕过去了。”
叶嫤心口一沉,“找大夫了吗?”
“找了,可大夫一时半会儿抵达不了王府。”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浑身开始哆嗦,“王妃,怎么办呀,小的们离开时,王爷的脸都有些发黑紫了,万一王爷撑不到大夫来该怎么办……”
话一到这儿,小厮猛吸了一口气,不敢往下说,更不敢往下想了。
叶嫤面色也全数沉了下来。
平乐王只是伤在了腿脚,苏晏为他接的也只是腿骨,即便再怎么痛,他的脸色都不可能变得黑紫才是,大多都该是疼得脸色苍白亦或是憋痛得满面通红。
而今他脸色发紫,便只有一种可能……
刹那,叶嫤心神一颤,连话都来不及朝小厮说便陡然起身朝屋外冲去。
她跑得极快,从小到大都没跑过这么快。
待迅速抵达平乐王屋门前,便一把将平乐王屋门撞开,随即迅速入内,待站定在平乐王榻前,果然见平乐王脸色越发黑紫,且正张着嘴。
她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两手粗鲁的将平乐王的嘴唇挤开,随即便垂头下去猛的用唇瓣贴上了平乐王的唇。
小厮不是说他方才剧烈咳嗽了么,该是浓痰堵住喉咙了,一旦不及时清走浓痰,平乐王定窒息而亡。
如今事态紧急,无疑是争分夺秒,只要平乐王一死,她叶嫤也别想活。
她满心发紧,浑然未有其它心思,只是一门心思努力的朝他嘴里吸气,待努力片刻,平乐王的痰终是被她强行吸了出来,她蓦地干呕,当即将痰吐掉,转身冲至不远处的圆桌便用茶壶内的凉茶疯狂漱口。
平乐王胸腔突然一大阵起伏,片刻之际,终于归为平静,却是这时,他那双紧闭的眼,缓缓的掀开了。
在场小厮早就惊得呆滞,方才的一幕幕太过震撼,他们从没想过自家守身如玉这么多年都一直没碰过女人的王爷既然被王妃强吻了。
且方才王妃的姿势可谓是极其霸道,都差点将自家王爷的嘴唇啃掉了。
小厮们浑身僵硬,回神不得。
待得半晌后,叶嫤也才终于缓了过来,下意识回头朝平乐王一望,便方巧对上了他那双深得不能再深的眼。
那双眼,并无起伏,更无晕厥初醒时的朦胧与无力,反而是清明之至,似要将她彻底看穿。
她神色微动,转身缓步过去站定在他榻边,低声问:“王爷此际感觉如何了?”
他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叶嫤瞧了瞧他逐渐恢复红润的脸色,释然道:“王爷不说话,想来应该是没什么了。痰堵喉咙极是危险,以后王爷咳嗽的时候,可得小心些。”
说着,目光朝他的腿脚落去,只见他的腿脚正被被褥遮着,她也不好掀开被子去看,仅是问:“王爷腿脚如何了?今日的汤药喝了吗?”
说完,视线再度落回他的脸。
他仍是满脸平静,一言不发。
叶嫤等他片刻,也无心再问,又想到此人一直都嫌弃她脏,想必此番这般高冷模样,自然也是在介意方才之事。
她暗自叹息一声,只道是好人难做。对待平乐王这颗石头的确不能用平常心来对待,而是该用刀枪不入的心态来对待,要不然,早晚有一天不是被他害死便是被他气死的。
“方才情况紧急,妾身才近身为王爷吸痰,绝非是有意要占王爷便宜,还望王爷谅解。”她默了片刻,开始解释。
平乐王满目深沉,波澜不起,仍是凝她。
叶嫤沉默一会儿,便垂头下来,缓道:“王爷既是无事了,妾身便告辞了。只是,王爷如今有伤在身,还是得依照苏大夫的话喝药才是,腿脚也不能多动才是。”
说完,弯身一拜,当即转身往前。
奈何足下仅行了一步,平乐王低哑出声,“爱妃如此关心本王,是怕本王死了连累到你吧?”
叶嫤足下顿住,组织了一下语言,“这的确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王爷是妾身夫君,妾身不愿王爷出事。”
“夫君?”
平乐王仔细将这二字品味,片刻后,干裂的唇瓣突然勾出一抹笑弧来,“那爱妃今夜便留在这里伺候本王吧,夫妻本为一体,本王如今受伤,爱妃可得好生照顾。”
叶嫤双眼稍稍一眯,心思浮动,心头笃定平乐王定是没安好心。
伴君如伴虎这道理,她是懂的,更何况,方才在平乐王极为厌恶她的情况下碰了他,他心头怕是积了怒火的。
这般一想,便缓缓回头朝平乐王望来,神色微动,仅道:“王爷不嫌妾身脏了?”
“自然是嫌的,只可惜,爱妃竟还敢碰本王。”
叶嫤眉头一皱,“方才是为了救王爷,情非得已,还望王爷恕罪。”
平乐王深眼凝她,难得的未朝她发怒,仅是转头朝不远处僵跪了一片的小厮望去,“滚出去。”
短促的三字,沙哑中带着煞气,小厮们陡然哆嗦回神,连滚带爬的朝屋门外冲去。
叶嫤心生防备,暗自揣度。
他似是有些累了,稍稍合了几下眼,又再度睁开眼,目光再度朝叶嫤望来,“爱妃可会吹箫?”
叶嫤微怔,默了片刻,低道:“略会一些。”
“软榻旁的矮柜子里,有支短箫,你拿起来为本王吹奏一曲吧。”他突然说。
叶嫤犹豫一会儿,才妥协的过去将短箫拿出,随即坐定在软榻,“王爷想听什么曲子?”
“明月曲。”他开口便是这话,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墙角的香炉上。
叶嫤面色微变,歉意道:“妾身不会。”
“那你会什么?”平乐王也没什么反应,自然而然的问。
叶嫤思量一番,才道:“妾身虽不会明月曲,但会相思曲。今夜天空又有明月,应景应情,不如,妾身为王爷吹奏一曲相思曲,让屋外的明月与曲子为王爷寄送相思之情如何?”
平乐王缓缓转眸朝她望来,“你以为本王在犯相思病?”
叶嫤笑了,“王爷不必觉得难为情,妾身是过来人,都懂,绝不会笑话王爷。”
说着,眼见他眉头一皱,她忍不住笑盈盈的朝他泼冷水,“只是,天鹅肉不是那么好吃,在没把握捉得天鹅的情况下,王爷行事还是得悠着点,要不然容易被碰得鼻青脸肿。”
平乐王面色顿时鲜活开来,双眼稍稍一眯,“爱妃的嘴里,可是吐不出好话?若是吐不出的话,你的舌头便也没必要存在了。”
是吗?
不过是调侃两句罢了,这就又要威胁人了?
叶嫤有些无奈,“妾身自然是说得出好话来的。只要王爷乐意听,妾身每日都可将王爷赞上一遍。毕竟,王爷虽声名不善,但却着实丰神俊朗,儒雅风华,当初在汴京之际,不就将柳楚楚迷得神魂颠倒么。”
说着,见平乐王眼神越发起伏,叶嫤适可而止,咧嘴朝他笑笑,“王爷莫恼,一首相思寄情之曲,妾身先送给王爷。”
嗓音落下,便开始举箫而吹。
她其实不精于箫,不过是以前随着许明渊学了一点而已,会的曲子也不多,但这首相思之曲,她则是滚瓜烂熟。
遥想当初许明渊才华兼备,颇得京都女儿的喜爱与追逐,他乃汾阳王府世子,身份尊贵,纵是与她叶嫤相爱,但自然也不是每日都会来叶府与她见面,是以,当时爱得深沉,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许明渊身上,一日不见便会如隔三秋,这首相思曲,自然成了她每次思念许明渊时必弹必吹的曲子。
却不料这回,她吹的相思曲,不是寄情许明渊,而是为这平乐王寄情。
只可惜,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平乐王不可一世,但在情字方面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心思至此,便也越发用心的为他吹奏了此曲。
待得一曲完毕,本以为平乐王会有所感慨,不料他面色仍无半许波澜,开口便道:“继续。”
叶嫤怔了一下,这么相思委婉的曲子,他竟是听不出办点感觉来?莫不是当真是石头做的,对曲子之类的风雅之物并无半分欣赏的能力?
叶嫤有些愕然,敛神一番,再度吹奏。
却是不久,曲子刚刚过半,头顶突然有细微的踩踏声响起。
她面色陡变,正要下意识将短箫放下,平乐王沙哑的嗓音适时扬来,“继续吹!”
叶嫤强行按捺心绪,继续吹奏,头顶轻微的踩踏声突然止在了平乐王床榻的上空,她当即抬眼朝头顶望去,曲子也蓦地吹乱了半拍,却是这时,屋外也突然有凌乱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府中小厮焦急惊惶的吼叫,“有刺客,抓刺客!”
瞬时,屋顶再度响起踩踏声,声音迅速离远。
小厮们的脚步声与吼叫声也越来越远。
半晌后,周遭终于安静了下来,叶嫤也缓缓停了箫声,目光朝平乐王落去,沉默片刻,低道:“太子昨夜在牢中未能杀了王爷,今夜便差人来行刺了?”
平乐王勾唇笑笑,“本王的命,那人尚且不曾真正放于眼里。不过是想引蛇出洞,看看陈将军是否会冒险前来探望本王罢了,顺便,也看看本王昨夜受过重创之后,精神与心态如何,呵,若是本王萎靡不振,悲戚入骨,那人该是最高兴的。毕竟,要杀一个太后宠爱的皇嗣,可不是那般容易,但若皇嗣变为了萎靡不振的废人,自然不必在意。”
叶嫤心头全然通明。
平乐王深得太后喜爱,太子的确不敢明着动手,虽也曾暗地里差人刺杀过平乐王,但终究是次次都被平乐王恰到好处的躲过,此法不通,是以,太子便想对平乐王攻心了。
一旦平乐王双腿废了,一旦平乐王精神崩溃了,平乐王对他,将再无威胁。
叶嫤深吸了一口气,低沉道:“宫中皇嗣不少,为何太子独独喜欢针对王爷一人?”
平乐王勾唇冷笑,“宫中皇嗣的确不少,但大多没什么强硬的后台,不过都是些软柿子罢了,捏不捏都无所谓了。但本王不同。本王独得皇祖母的宠,且当初皇祖父逝世后,本王的父皇才十二有余,父皇能坐稳皇位,皆靠皇祖母扶持,如此长年累月之下,皇祖母在大昭威信尚存,便是多年不问世事,只要她说一句话,朝堂臣子无一不遵,便是父皇,也奈何不得。”
说着,嗓音一挑,“如此一来,太后对本王的宠,就成了利弊参半之事,虽能护本王,也能杀本王。”
叶嫤心思层层的起伏,不说话。
太后威仪太大,又独宠平乐王一人,的确容易出问题。只要皇帝一日要听太后的话,皇后与太子虽不至于将声名狼藉的平乐王视为不得不除的眼中钉,但终究会如骨鲠在喉,绝对也不会让平乐王青云直上。
“皇族之中,果然水深火热,暗潮汹涌。”
叶嫤默了一会儿,才低沉出声。
“怎么,爱妃怕了?”平乐王眼角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