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方国珍一声令下,台州军船队朝着江岸靠了过去,其中三艘大船最先拐入连接水门的河道,直逼城门。
方国珍经常走海,所以船队都是大船,船头如锥子一般,破水前行。
城墙上的敌军早就开始射箭,台州军也不甘示弱,射箭反击,有的还使用一些古怪的飞镖、飞斧,准度惊人,杀伤力尤在箭矢之上。
没过一会,那三艘大船已靠在了水门外侧,爬在桅杆上的台州军一边嗬嗬大叫,一边架着木板,朝城墙进攻。
有些熟练的老兵把绳子系在桅杆上,嘴里咬着刀,双手吊着绳,像猴子一样,借力冲到对面城墙上。
这场攻城战才刚刚开始,已有好几人攻上了城墙。
台州兵士气大涨,好几人正要跟着荡上城墙时,忽见刚才上城墙的几名老兵被扔了下来。
一名虬髯大汉从女墙后伸出头来,朝众台州兵吼道:“龟儿子们,想死就来吧!”手中狼牙棒闪着森然冷光,正是王大。
台州兵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激起了凶厉本色。
士兵们不要命一样荡上城墙,有的一个不甚,撞在城墙上,当场殒命,依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动作。
就在这时,敌人城墙上忽然出现很多长柄大锤,很多台州兵飞在空中时,大锤便抡了过去。
两相撞击下,那些台州兵个个死的凄惨无比,在空中发出夜枭般的惨叫声。
倘若台州兵们死在城墙上,那也没什么,反正大家又看不到。
然而这些士卒都在半空中被锤杀,虽然只有少部分人被锤杀,但给所有台州兵造成的心理压力却非常明显。
台州兵的攻势,肉眼可见的迟滞下来。
李德孙看得有些手痒,又见攻势不顺,请战道:“哥哥,我去把刚才那个虬髯贼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方国珍沉吟不答。
就在这时,他瞧见一个锅口大小的羊皮包从城墙上落了下来,落在一艘大船上,恰好砸在一名台州士头上。
那台州兵还以为是什么重物,只当自己必定被砸死了,不料摸了摸脑袋,连滴血都没有流下。
他正要嘲笑几句,突听一阵滋滋声响,朝羊皮包看去,只见一点火星正在飞速靠近羊皮包。
“是火药!”他急忙喊了一句,朝旁边卧倒。
方国珍正望着那边,虽听不到那士兵说什么,但瞧见他动作,便猜到那羊皮包里定是火药。
大海上作战,火炮和火药能发挥重大作用。
方国珍手中便有十几门火炮和数千斤火药,这次作战又朝元廷要了一些。所以不仅他对火药很了解,其他台州兵们也都熟悉火药。
按照过往经验,那羊皮包不过数十斤火药,趴到一丈开外,便是安全距离。
谁知那士兵刚趴下不久,便听“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黑烟升起,将那士兵整个托了起来,在空中翻转无数圈后,噗通一声,落入水里。
爆响声如平地惊雷,让所有攻城的台州军都震颤了一下。
有的人正通过木板、木梯朝城墙爬过去,听到声音后不由浑身一震,摔将下去,在水面形成一朵小水花。
在后方督战的方国珍瞳孔缩了一下,这声音与他熟悉的火药不同,更像是暴风雨时的雷鸣声。
他紧紧盯着那艘被炸的大船,只见一阵黑烟过后,船体上出现一个大窟窿,比周围躺在地上的士兵尸体都要宽。
大船摇晃了一阵,开始下沉,说明要么整艘船被炸穿,要么就是龙骨受损严重。
几乎同一时间,又有两个火药包被扔了下来。
若是往常,以台州兵的凶勇,定会扑上去,尝试把火星扑灭。
然而台州兵现在的士气已经降低了不少,再加上刚才第一个火药包爆炸时的恐怖威力,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飞快远离火药包,有的人甚至直接跳入水里。
“轰隆!”“轰隆!”
两声巨响之后,另外两艘船也开始像前一艘船一样,倾斜着慢慢下沉。
转瞬之间,最靠近城墙的三艘大船都沉入水中,大船下沉形成巨大的水底暗流,船上的士兵纵然水性极佳,也有不少被暗流吞噬。
方国珍眼皮跳了跳,冷冷道:“用火铳。”
一艘船上便有数百士兵,三艘船加起来,超过一千名士卒。
己方这般惨烈的伤亡,已经不允许他就此撤军了,否则台州军将成为天下笑柄!
随着了望台上的船旗手把他的命令用旗语传出去后,几艘装载火铳的大船朝着城墙逼近。
这些船还来不及发炮,便听轰隆隆几声爆响,声音虽比不上刚才的火药爆炸那么响烈,却依然让攻城的每个人心中一阵发慌。
响声过后,一艘装着火铳的船上传来惨叫哀嚎声,方国珍转头看去,发现那艘船一根桅杆断裂,船上好几个窟窿。
“哥哥,他们也有火铳,直娘贼,好像打得比咱们还远!”李德孙望着城墙方向叫道。
方国珍再次转头,果然在对方城墙上看到六门火铳。
方国珍深吸一口气,朝城墙望去。自战争开始,对方便一直占据着主动,导致己方士气不断下降。
继续打下去的话,纵然得胜,也必定损失惨重。
这一瞬间,他心中的天平朝另一个方向倾斜,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道:“撤退,记得要混乱一些!”
李德孙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自家首领的意图,笑道:“得令!”让旗手把命令传了下去。
几乎眨眼之间,方国珍的船队开始撤退,而且撤得极为狼狈,有的船还撞在了一起。
下沉的三艘大船上的台州兵都被无情抛弃。
不少士卒好不容易逃脱暗流,看到的却是己方船队后撤。不等他们多考虑,城墙上的江都军乱箭齐发,片刻之后,水面上到处飘荡着尸体。
也有一部分运气好的人躲过箭雨,朝着江对岸游了过去。
城墙上,王大见己方轻易取胜,将脸上的血抹了抹,大声笑骂:“都说方国珍如何了得,被称为海精,以我来看,就是个无胆鼠辈!可惜没有战船,不然追出去定能一举灭了他们!”
山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太小看方国珍了,如果你这时候带人追出去,就一个也别想回来了。”
王大打了几次仗,也不像以前那么傻不愣登,动容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故意引我们追击?”
山猪沉声道:“你知道老虎吗?”
王大点了点头。
山猪道:“那你知道老虎碰到猎物时,会怎么做吗?”
王大愣道:“不是扑过去撕咬吗?”
山猪摇了摇头,道:“别看这畜牲大,其实狡猾得很!他们遇到弱小猎物后,自然一口吃掉。倘若遇到强大猎物,会想尽办法试探猎物实力,有时跟踪猎物一段时间、有时故意从猎物旁边跑过。”
王大摸了摸头,露出思索之色。
山猪续道:“方国珍就是只最狡猾的老虎,刚才的攻击不过试探,故意后撤也是试探。只要我们暴露弱点,他就会毫不留情的将我们撕碎!”
王大面色凝重了一些,道:“那我们不追出去的话,他会怎么做?”
山猪深吸一口气,道:“他将用更激烈的手段试探,待会敌军再过来,就不会像之前一样小打小闹。做好心理准备吧,真正的攻势就要来了!”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方国珍会撤退。山猪最了解方国珍心思,对他来说,啃不动的骨头绝不会下嘴,保存实力才是第一优先。
不过这话说出来只会让王大和众人懈怠,便被他留在了肚子里。
……
海面之上,方国珍的船队形成半弧形,静候追兵的到来。左右翼还藏着两支快船小队,只要敌人一来,他们便会以最快速度堵住他们退路。
这是方国珍最后一次试探。
然而等了许久,敌人依然没有追来。
李德孙扛着一柄锯齿刀,撇嘴道:“这帮龟孙定是没有船,咱们这一番好布置,倒做给瞎子看了!”
方国珍沉默了一会,道:“也可能是瞧破咱们目的,所以没有上当。张阳泉能打下江都,看来并不是运气,这通州城的守将绝非泛泛之辈!”
李德孙已杀出血性,早忘了之前的目的,叫道:“那咱们就全力进攻,我瞧守军人数不多,拿下来应该并不困难!”
其他将领也都是些头脑发热之人,见己方损失三艘大船,都嚷嚷着再打!
方国珍斜了众将一眼,道:“你们还没发现不对劲吗?敌人对咱们的战法十分熟悉,连咱们火铳在哪艘船上,都一清二楚!”
李德孙愣了愣,冷静了一些。
“对啊,咱们正要用火铳,他们竟先用火铳射击,气势上把咱们压的死死的!还有他们用的那种长柄大锤,仿佛专门用来对付咱们一样!”
方国珍沉声道:“他们对我们知根知底,而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既不知道他们的火药为何威力如此巨大,也不知有多少援军在来通州路上。这种情况下,你们觉得还有试探的必要吗?”
众将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父亲,那咱们直接退回常熟吗?这样的战果,只怕会引天下人笑话。”说话的是方德谦,他是方国珍义子,说话比较没顾忌。
方国珍沉吟不语,他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有威力这般惊人的火药,让自己损失三艘大船。
原先的想法是试探一番,占点便宜再后撤,对朝廷有个交代便好。
如今却吃了大亏,就这样离开,必定对名声有损。
方国珍并不在乎虚名,他担心的是别人因此觉得台州水军浪得虚名,那将引来很多无谓的麻烦。
权衡再三后,他缓缓道:“德谦,伱觉得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
方德谦道:“应该先返回常熟,派细作探明通州情况,再考虑是否报仇!”
方国珍不置可否,道:“本仁,你说呢?”
张本仁道:“可以要求常熟水军与我们一同进攻,既能把场子找回来,咱们也不至于损失太大。”
方国珍摇了摇头,道:“常熟水军不会轻易出动,他们一向负责保护海运,朝廷舍不得让他们打仗!”
有将领道:“要不然回台州吧?”
方国珍冷冷道:“不到半个时辰,咱们就损失三艘船,一千多士卒,而江都军损失不到百人!这战果传出去,不说朝廷,南海的那些海盗们都要来抢咱们地盘了!”
李德孙道:“那咱们究竟该怎么办?”
方国珍想了一会,道:“绝不能就这样回台州,也不能和江都军硬碰硬,咱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回常熟等着!”
李德孙愣道:“等什么?”
方国珍眯着眼道:“你以为元廷派咱们攻打通州,自己会没有动作吗?瞧着吧,集庆的元兵一定已经在备战了!”
方德谦道:“对,他们一定会趁机攻打江都!让咱们攻打通州,也是为了牵扯住江都一部分兵力!”
方国珍左右扭了扭脑袋,哼道:“咱们已经打过一仗,损失三艘战船,可以回去休整一番了。接下来,就看看元军与江都军打的怎么样。倘若江都军不堪一击,被元军打败,咱们也不必客气,打下通州就是!”
方德谦道:“若是江都军打赢了呢?”
方国珍冷笑道:“若江都军大胜元军,必定威名大涨,咱们小输一阵,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众将听方国珍各方面都考虑的周全,不由心悦诚服,再无异议。
随着命令传达下去,船队调转方向,朝着常熟退去。
无论起义军和元廷官员如何瞧不起方国珍,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方国珍的水军自反元以来从未吃过败仗,称得上当世最强水军。
一座小小通州城仅凭一万守军,竟击退了方国珍两万水军,而且战损不到一百,杀敌超过一千,这完全称得上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张士诚最先得到消息。
他最近除了盯着徐州动静外,最关注的便是通州情况。
得知方国珍攻打通州时,他还很高兴。因为方国珍若是占据通州,他便有机会出兵夺下通州,张阳泉也无话可说。
不料方国珍气势汹汹而来,灰溜溜而去,张士诚心中鄙夷方国珍的同时,也加紧派人打探通州守将是谁。
很快他便得知防守通州的主将叫山猪,副将叫王大。
张士诚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对左右道:“以后尔等若是与这两人交战,切不可疏忽大意!”
除他之外,其他起义军和元军高层也都知道了山猪和王大这两个名字。
在这之前,天下人都只知道江都军总管叫张阳泉,大名鼎鼎的芝麻李臣服在他手下,对其他人则一概不知。
经过这一战后,不仅江都军名声越来越响,山猪和王大也成为了外人眼中的江都良将!
在消息越传越广之际,集庆的元军也终于有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