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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死了,我把他的尸体从小窗户扔下了楼,结束了长达3个月零11天的搭档生活,从此我又要一个人苟着了。

说起来,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全名。当然,他也不知道我的,我们互相用“喂”称呼彼此。

他的死对我来说,没有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其实,他咽气的那一刻,我哭了,不仅仅是我失去了唯一的伙伴,而是觉得,我也要活不下去了。

2

天还没亮,我不敢出门。

是的,外面全是那种东西,那些曾经是人类的生物,现在却成了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令人作呕的灰绿色的皮肤,布满了腐败的斑点,原本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幽深的黑洞,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光明。

我必须扔掉他,我还得在这个房间里苟着。

3

物理意义上,是我杀了他。对不起,他不该那么不小心的。也许,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被咬到了。

我很累了,有刚才搏斗时的疲惫,也有痛哭之后的脱力感。我承认现在很颓,只能像一摊烂泥一样倚靠在墙角。

我什么也干不了,索性顺着墙躺在地上,我想睡觉,可我的脑子依旧亢奋,它不停地让我思考,思考,不停地思考。

4

我们当时在超市里,只是各自搜集物资,突然,一阵尖锐的嘶吼声打破了超市的宁静。

这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如同野兽从黑暗中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超市中回荡,让我感觉仿佛四面八方都是那鬼东西。

我知道那鬼东西没有视觉,全靠嗅觉捕杀活体生物。

我和他都穿着3m连体防护服,虽然是一次性的,但我们用胶带扎紧了袖口裤管,不至于老远就被它们闻到气味儿。

我飞快地趴在地上,开始往出口方向爬行,因为那里还有光。鬼东西们是不能受到紫外线直射的,所以它们都躲藏在阴暗处。

不能去未知的阴暗处,晚上不能出门,这是所有幸存者都知道的常识。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吃的了,我和他也不会选择这个地下一层的超市冒险。

‘轰隆、轰隆’

一排排的货架被鬼东西们扑倒了,我害怕极了,回头看了一眼倒塌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他搜索的区域。

“糟糕!”

我只能从匍匐的姿势换成了跪爬的姿势,这样能让我逃跑的速度快一些。

我终于爬到了从台阶高处洒下的阳光里,赶紧站了起来往上跑了几级台阶。

“哟嚯~~鬼东西,我在这里!出来抓我啊!哟嚯~”

我扯掉面罩冲着里面大声喊叫,我得分散那些鬼东西的注意力,让他有逃生的机会,但我做不到更多了。

只是一刹那,他冲出来了,一手拎着一个背包,其中一个是我的。我才发现,刚才一听到尸吼,连背包都忘了拿。

他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大口喘了几口气,“喂,谢了,就差一点儿,你这一嗓子正好让扑我的那头愣了一秒。”

‘吼吼吼~’

尸吼声滚滚而来。

我们俩碰了碰拳,并肩坐着,就地开始翻包进食,我们知道,那些鬼东西不敢踏出来一步。

5

冰冷的地板让我很不舒服,我也不清楚刚才是不是睡着了,好在躺了一会儿,让我恢复了点力气。

我站了起来,‘噗’的一下,点燃打火机,借着火苗,我找到了一盏头灯,顺便点上一支烟,挺贵的那种。

他死了,物资可以供我一个人再苟活的时间自然而然地翻了倍,我奢侈地拧开一瓶矿泉水,大口喝着。

一口喝干,把瓶子往地上一扔,狠咗一口烟屁股,走到床边,踢掉一只拖鞋(另一只刚才搏斗的时候已经掉了),往床上一躺,被子直接蒙住头,睡去。

这回真的睡着了,因为有梦,我梦见了他第一次闯进我这间房的样子,邋里邋遢,长时间没修剪的头发和胡子都开始打结。

梦见了他跪在我面前不断地磕头,求我不要赶走他。

梦见了我拖着他,一把将他扔进了足足还有大半桶存水的塑胶大桶,我给他剃了头,搓掉了他一身滋泥儿。

还梦见我们挤在这张单人床上,互相说着苟活的经验,然后一起变得迷茫。

6

是生物钟把我叫醒的,自打病毒爆发了,我和所有第一批幸存下来的人一样,变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很难过。

这三年来,我难过的时候远远多于开心的时候。曾经,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乐观的人。

就像以前一样,哪怕不开心,我也不想被别人知道。幸好,这几年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也没谁知道我难过。

现在我有点讨厌他了,因为这个事,我跟他说过。可他和我说,所有人都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日子里,死人都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7

我这三个月多半还是开心的。因为他。

现在我正在翻看他的背包,我说,“反正你也死了,死的透透的,连变成鬼东西的机会都没有,应该会谢谢我吧?”

钱包?竟然还留着一个钱包。

我翻开这个钱包,里面除了几张卡,一张纸币都没有,不过有身份证——叶辰星,1997年*月*日。

“喂,原来你叫叶辰星,呵呵,好名字,有点儿偶像剧男主角的意思。”

我只能自言自语,然后终于找到了他留着这个钱包的原因,夹层里还有一张照片。

“原来你有女朋友啊……啧啧啧,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我又开始难过了,因为这种情绪我记得,叫嫉妒。

无论从什么角度讲,叶辰星都很不错,我是说在我认识他的这三个月里。

这三个月,他心思细腻,他言语幽默,洗干净后他还阳光帅气。

甚至他让我觉得他很真诚……是啊,他这么好,理应有女朋友的。

这个发现让我很泄气,也许,如果不是末日,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看我一眼吧?根本没有机会认识吧?

我小心地把照片放回他的钱包,又偷偷地看了一眼,总觉得这里面的女人不见得比自己好看多少。

8

我推开那扇窗,把头伸出去,冲着下面大喊:“叶辰星……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

五层的楼房并不太高,但是足够把他摔得面目全非,四肢尽断。

我其实并看不清他现在的模样,只觉得他的尸体摔在地上却没有散架,胳膊反关节地扭曲着,两条腿诡异地向内成了一个尖角。

从窗户往下看,像是一个……爱心?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我又止不住开始哭了,从抽泣渐渐变成嚎啕大哭,我不想看着他了,顺着窗户滑坐在地上,任由自己的肩膀不停地抽搐。

“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啊……啊啊啊啊……我喜欢你……呜呜呜……我喜欢你!”

“对不起……我叫赵若曦……”

我又开始做梦了。

9

这是我租的单间,面积只有十几平。

还好,有一厨一卫,自己一个人倒也够用。

病毒爆发的时候很巧,我刚被上一家公司裁了,不对,是老子不伺候了。正宅在家里昏天黑地的刷剧看小说打游戏。

为了不出门,我提前采购了不少吃的喝的,小冰箱都被我塞满了。

‘呜——呜——呜——’

警报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带着耳机刷剧,如果不是尿急,我恐怕都不会注意到灾难爆发了。

我吓得打开手机,各种自媒体号视频号全是人吃人……

我给我妈打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是无人接听。又打给我爸,我爸就只说了一声:“快跑!”然后就是无尽的惨叫和尸吼。

有人砸我的门,我不敢开,我从猫眼里看着门外的活人被鬼东西们咬死,然后拖走。

我推开窗户,小区里到处都是混乱,对面楼不少人跑上了天台,然后有人跳下去了……一个接一个。

远处的街道不时就传来车辆碰撞的声音,然后有爆炸声,我手握着手机却不知道打给谁。

来短信了。应急办紧急发布:各位市民紧闭门窗,待在家中,等待救援。

无尽的恐惧伴随了我整整十五天,无与伦比的混乱持续了七天左右,能跑的人纷纷往外跑。

第一天,我的窗户在五楼,可以看到一条公路,堵车了。

第四天,看到远处有火光。

第七天,我这栋楼安静了,除了晚上偶尔会传来几声尸吼。我知道,电影里的灾变来了。

第十天,空中有直升机飞过,我在窗户边不停招手,我承认是我太天真了。

第十五天,停电了。我其实还有不少食物都存在冷冻柜里,但我缺少足够的烹饪技巧,只能赶紧吃掉。

这一天开始,我明白害怕没有用了。

第十七天,我吃了变质的肉,腹痛难忍,雪上加霜的是,水也停了,这意味着我不能拉在自家马桶里。

于是,我出门了。

……

10

“喂!你怎么回事?就一个背包而已,这可不像你啊!”

之前都是叶辰星在前面开路的,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走到了我的后面。

“我没事,刚才在超市崴了脚……走的有点慢。”

叶辰星紧紧跟着我,说话有些费劲,貌似脚崴得挺厉害。

我和他在台阶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往回赶了,根本没有注意叶辰星坐的位置留下了几滴血。

“嗯,那咱们慢点,回了家就好了,这回的收获够咱俩混一个礼拜了。”

我一边留意周围,一边搀扶起叶辰星的胳膊,他走得确实很辛苦。

我打开房间门,把包往沙发一扔,扶着他坐下。

他的脸色有些糟糕,可我并没有太在意,崴脚了嘛,自然是很疼的。这个时期,谁还没点受伤的经验?

我伸手想要脱掉他的鞋子,他把脚往回缩了缩。

“不用了,你先去洗澡吧,我现在好像没那么疼了。”

“嗯?”我抬头看了看他那张好看的脸,他的眼神还是这么温柔,“行,那你先坐会儿,我去洗澡了。”

我背对着他,脱掉了一身衣物,团成一堆,都丢进洗衣篓里,回过头,发现他并没有看我。

我悻悻然关上洗手间的门,用水瓢舀出一小盆存着的雨水,开始擦拭身体。

“喂!”门外传来叶辰星的声音,我停下动作,回了一声怎么,他说话有些断断续续:“你说你之前……观察……这些鬼东西……从感染……到……到发作,多……多久来着?”

我心如死灰,咬着牙用沾了水的毛巾作为杠杆拧下了莲蓬头的软管,紧紧攥在手里,“不算潜伏期的话,大概15分钟。”

“呼……15……分钟,喂,你先别洗了。”

我走出了洗手间,发现他已经用绳子把自己的双腿都给绑上了,胳膊也绑了一只,剩下一只手死死拽着绳头。

“伤在哪?”我面无表情,就这么赤着身子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绳头,把另一只手也给绑住。

“呼……腰上吧……我不知道……辛苦你了,送我一程吧。”

叶辰星见我已经绑好,嘴角微微一翘,他已经没有力气完全睁开眼睛,就这样眯缝着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软管。

‘咕咚!’

叶辰星跪着往地上一砸,“来吧,我自己……没有力气了……吼呵……”

我立刻单膝跪住他的后背,把软管绕过他的喉头,双手渐渐开始发力。

他条件反射地开始挣扎,七窍也慢慢流淌出泛着恶臭的液体,混杂着他的血,‘呵呵哈哈’的尸吼声被憋在喉咙里。

“啊——!”

开始尸变的叶辰星,整个身子像大虾一样弹动,巨大的怪力,一下子让我失去了平衡。

好在我仍然处在背身的位置,我干脆骑坐到他的背上,飞快地把软管又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

叶辰星就像疯牛一样开始打滚,坐在他背上的我再也保持不住坐姿,一下就翻向了一侧。

我把双腿环扣在他的腰上,十根脚趾都因为拼命用力而自然张开,双手死死拽着软管,奋力把他的头往后拉住。

我感觉我的眼睛开始充血,一口气不知道被我憋了多久,握着软管的手指甲都已经嵌进了肉里。

对这一切,我都浑然不觉。

感受着身下的叶辰星渐渐不再挣扎,可我依然不敢松手,直到日落,天黑,外面又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尸吼声。

“对不起……”

我知道他彻底死了,我赤着身子,死死抱着他的尸体,直到一点温度也感觉不到。

绳子还有用,我解开了尸体的手脚。

趁着还没有僵硬,我倒拽着他,先把尸体的小腿扣在窗沿上,再借着窗台,把上半身递出去……

‘嘭’

11

阳光很大,很刺眼,我不得不结束这个噩梦。

到中午了。

我把洗手间所有的存水都用掉了,清洗自己的身体,找了套干净衣服穿好。然后开始拖地……

我必须让自己忙碌起来,希望自己能从痛苦中解脱。我拖完了地,又开始擦桌子,一遍又一遍。

我又想哭了,憋着嘴也忍不住,我恍惚、想念,渐渐变得焦虑,我发疯了似的把床单和被套全部拆掉,从那个小窗户扔出去。

可是,这没有用,一点儿也没让我解脱,这小小的十几平米的房间,在这三个月里,几乎每一个角落都留着我和他的记忆。

我能想到的活儿都被我做完了,突然间就陷入了无所事事的境地,我失落极了,无所适从。

12

明明只认识了三个月,三个月前,我们还互不相识,他为什么要闯进来?我为什么接纳他?

日子已经很艰难了,是命运的安排吗?

我的爱情,在我孤独生长了26年的时候才出现。他就这样进入了我的心,最后却被我亲手杀掉了,这算什么?末日爱情?

我觉得我有必要讲讲我们的相识,那得从三个月前开始。

13

灾难爆发之后,我没有像其他幸存者那样选择逃离。

我后来有总结过,只要熬过最初那半年,大多数幸存者都能找到那些鬼东西活动的规律。只不过,那些东西传染性太强,生活处处充满危机。

其实,更多时候,危险并不是来自于鬼东西们,而是其他幸存者。

这几年,我不是没有见过其他活人,相反,很多次遇到过外出搜集物资的幸存者。只是人们大都很谨慎,我大多时候也会选择和别人保持距离。

我很幸运,并没有被外人发现藏身处。直到他的出现。

三个月零12天前的那个夜里,原本只有零星尸吼声的我的小区内,突然传来一阵阵爆炸声。

小区一条主干道,有很多影影错错的生物在奔跑,当先几人不时地朝身后扔出自制的燃烧瓶,爆炸声就是因此产生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半夜外出,但很明显,他们被围攻了。

“该死!”

这种情况下,我没有能力去救援,其实更多的是烦恼这些人惊动了这么多鬼东西,还给引进自己藏身的小区里。

他们距离我这栋楼越来越近了,我真怕他们会冲进楼道,因为如果这样,我连外出都会成倍增加难度。

这些人手里的燃烧瓶好像没有了,一个大个子,一把拽住一个人,有些跛脚,应该是个女人,她被那大个子扇了一耳光,推向了身后追来的鬼东西们。

他们还在跑,不过好像有了争吵。

一个黑影猛然间打了那大个子一拳,却被大个子一脚踹在地上,那大个子还要打,但被其他人拉住了。

黑影坐在地上,看了一眼其他人,又说了什么。之后,单独朝我这栋楼来了。

“混蛋啊!”

我抄起一把消防斧头,时刻注意楼道里的动静。

片刻后,楼道里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14

电梯早已无法使用,他只能从消防通道往楼上爬,这是唯一的通路。

他到不了顶楼的,因为顶楼的门被我锁住了,那里有我种的菜和储存雨水用的大胶桶。

“闪开!”

我大喊着,把一个折叠沙发床从楼道推了下去。

他显然没想到还会遇到活人,只不过没有时间犹豫。紧紧贴住墙壁,恰好让过了顺着楼梯滑落的沙发。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顺势把沙发打横了过来,这样就能暂时阻挡住没脑子的鬼东西们。

“快上来!”

没时间废话,我招呼一声就往回走。进了门,他看了看我手里的消防斧子,好半天没有说话。

“为什么晚上出来?”我不担心那些鬼东西能找上门来,因为从三楼开始,我就已经洒满了消毒水,这可以干扰它们的嗅觉。

我很激动,但是声音很克制,只是手没有控制好,举着斧子指向了他,“你知不知道这样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也许是我举着斧子的模样太过吓人,他竟然跪下了,‘咚’的一下,一头砸在地上:“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楼里有人……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那些鬼东西会自己走吗?”我简直欲哭无泪,“起来!把我地板都弄脏了!”

他跪着没动,嘴里还是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

我们就这样僵持住了,我干脆坐到沙发上,他依然跪在门口。如此许久。

门外鬼东西的动静渐渐小了,他也停止了念叨。

“刚才怎么回事?你们那些人没有常识吗?”我很烦躁,抽出一支烟自顾自点上,“我不管你们从哪里来的,天亮之后,赶紧滚!”

“好,嗯?”他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忽然的安全让他有些放松,明显反应慢了半拍,“啊?走?我没地方去了……安全营地没了……

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可以干活的!求求你!”他竟然又开始磕头了。

“什么跟什么啊?别磕了!停!”我被他搞得越发烦闷了,这个样子哪里像个男人?赶紧打断他,“安全营?是什么?你们遇到什么事了?”

我拎着斧子蹲在他面前,把嘴里抽了一半的烟递给了他。

他接过烟,狠吸了一口,“河南岸开发区,有一个幸存者安全营地,大概有一千多人,一年多时间了。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相安无事,所有人都在一个组委会的领导下分配物资和搜集任务,但是半年前开始,组委会里几个头头不知什么原因有了矛盾。

分成了三派,我们被逼着站队,各派之间的物资也不再共享了,今天上午,我们这派的领导死了,我们就被赶了出来,他们气不过,晚上偷偷打开了安全区的一处围墙。

后来乱套了,我们就一直跑……所以才……到了这里……”

“又是这种勾心斗角!那刚才呢?你怎么自己跑了?”

“那大个子!他竟然为了逃命把我们的同伴打伤,推给鬼东西……那是我们的同伴啊!他竟然……”

“唉!算了吧,那你有什么打算?”我对这种事情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毕竟这个时候,能顾得上自己就知足了。

“我?你们这有多少人?需要苦力吗?我能干活的,真的,我吃的很少的,一天只需要一包方便面就好!”

他猛然抬起了头,目光诚恳,我却无言以对。

15

天色渐晚,从小窗户透进来的夕阳,拉得老长。

我翻出一床崭新的床单被套,仔仔细细套好,扑倒在这张小床上,闻着棉布发出的味道。

忽然,我意识到,叶辰星再也不可能睡这张床了。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心里空荡荡的,随之而来的又是重重的忧伤。

这种感觉在一刹那间就击倒了我,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只是感到一阵阵刀割的疼划过我的心房。

我Emo了,现在即使再来一次灾变,也无法把我从Emo中拉出来。

他走了,还带走了我的心,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爱情了,真奢侈,末日里,我竟然拥有过爱情。

16

他是在我们相识的半个月后被允许睡床的,好吧好吧,那天是我亲戚来了……我腹痛难忍。

我什么都做不了,长时间的缺衣少食让我的下腹部产生了痉挛,只能一直躺在床上,看着他给我烧开水,给我煮面。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次的不良反应会这么大,也许我需要止疼药。

他没有搞到药品,但搞到了一包干红枣,我裹着被子,端着他替我煲好的红枣水,可惜没有红糖。

“喂,我很冷……你可以抱着我吗?” 那天临睡觉前,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的手很瘦,但手指修长且好看,很规矩,还是我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脐上。

我的后背紧贴着他,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辐射,那一晚,我睡得很香,可我知道,他一定没睡好。

因为,他的另一只手臂一直被我枕着,一定是麻了。

17

两个月前,我和他已经很熟悉了,他知道我是一个人,我也知道他也是一个人。

两只孤魂野鬼。

“喂!明天出去的时候,还是拿个剃须刀回来吧,总用我刮腋毛的算什么事儿?”

我坐在马桶上,假模假式地看书,镜子里的他,伸着下巴,他的手来回拉动,一点点清理又长出来的胡须。

“没有衰减的电池不好找了……还是这个方便,再说,超市里的剃须刀都在地下二层,那里又没有吃的。”

“好吧,不过你得小心点儿用,别弄坏了。”

我偷瞄着镜子里的他,肌肉并不健壮,但匀称且有力,紧实的后背仿佛刀削一般线条分明。

他在镜子里看了我一眼,我赶紧用书遮住脸,好吧,我承认我激动了。

不自觉地,在书后的我,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

18

我很享受他的臂弯。

在床上,他被我像八爪鱼一样缠着,我的右手紧紧挽住他的左臂,我的左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抚摸他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是的,我那晚很兴奋。

我没有经验……只记得有些疼,甚至都不像读书时,室友们说得那般留下落红,我哭了……但是很快就不再流泪。

也许,他觉得我矫情,可他没有说出来。

“没事吧?”

他问的很温柔。

“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点饿。”

我说。

于是我们一块儿起来,烧水,煮面,分了一整罐午餐肉罐头。

“嗝~” 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呆呆地看着他,他吃的没我多。

我们再次上床,这次我咬了他,他没喊疼,折腾了大半夜才终于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拉开窗帘,正在享受阳光,他从后面抱住了我,吻遍了我全身的每一寸皮肤,我们竟然又来了一次。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种事,会让人腰酸腿疼。

当疲惫感让我想睡个回笼觉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他说:“谢谢你。”

19

连续几天我俩都没有出门,直到我们吃掉了最后一包薯片。

这让我们意识到,爱情不能当饭吃。

他固执地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外出的活儿他全包了。

我没心没肺地答应了。

之前,我就告诉过他,小区里的房间别随便开,搞不好里面会有鬼东西,因为我们无法确认未知的环境。

可他这一次出门,晚上没有回来。

20

我能在一定程度上忍受饥饿,那一晚我只喝了一杯水。

我决定出去找他,所以我穿上防护服,开门,下楼。

楼道里那些鬼东西,被天亮后的阳光杀死了大部分,仅有的几头,被我们俩砍死在楼梯间,然后处理掉了。

其实有人配合还是很简单的,他用拖把顶住,我用斧子砍。只是如果鬼东西太多,这方法就不灵了。

我沿着去往超市的那条路快速前进,这条路已经被我踏了无数遍。

可是天公不作美,只是半路,几声炸雷过后,便暴雨倾盆。

好处是,暴雨能更好地掩盖我身上的气味;坏处是,没阳光了,躲在某些暗处的鬼东西们很可能溜达出来。

很遗憾,这次我的运气不太好。

我很犹豫,要不要继续寻找他,犹豫间,两头鬼东西突然从一间房产中介的铺面里冲了出来。

张牙舞爪又一身笔挺,不准确,至少其中一头的领带是歪的。

它们离我不足二十步,哪怕是在雨幕之中,我也不敢保证它们是否已经发现了我。

我第一时间蹲下身子,试图用一个垃圾桶挡住自己,可该死的大雨让我的整个面罩都花了,我的呼吸也在面罩里形成了一层白雾。

‘吼~~’

我被发现了,那两头鬼东西身形诡异却速度飞快地朝着我扑了过来。

只是它们的动作忽一加快,我就意识到不好,翻身就往回跑。

大雨对我的影响显然是大过对它们的影响,我滑倒了。刹那间,我心如死灰。

“嘭!”“咚!”“快跑!”

连续三个声音在我耳畔炸开,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扯了起来,我来不及多想,只能跟着这人开始狂奔。

跑出一段距离,那人感觉到我有些跟不上,猛然把我扛在了肩上,我被颠得开始反胃,幸亏肚子里没什么东西,不至于我在面罩里直接呕吐。

也正是因为离这人近了,我看清了这人的衣服,是他。

我被他扛着,飞奔进物业管理处的大堂,我们搜索过,这里是安全的。这才一把扯掉面罩,看向刚才的方向。

其中一个鬼东西被他用垃圾桶扣住了,在原地转圈。另一个显然是失去了我们的踪迹,跑远了。

还不等我发话,他一把抱住了我:“我还以为回不来了!”

“怎么了?“

“我昨天进了隔壁楼,一个房门插着钥匙,我就进去了,结果被人反锁在里面了。”

牵着的手,冰凉冰凉,我望着他委屈地像个孩子的眼睛,一瞬间,怦然心动。

竟然忽略了他说的话。

21

无论怎样,这次是他救了我。

这件事,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哪怕之前,我和他已经很亲密,我心里对他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说句不好听的,甚至我觉得他是我的奴隶。

现在好了,有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和我说,“你们两清了。”

灾变之后,我早就变得对外界的兴趣愈发匮乏,更不要说人际关系处理。

末日里,麻木不仁是我的生存之道,因为那些我曾经相信的东西极短时间就消失了。

相比于那些鬼东西,幸存者们很快就让我看清了世界的本来面目,自私的、贪婪的,简直让人可笑。

即使最初的我那么不愿意接受,可这些事就是如此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眼前。它们不管我愿不愿意接受,不管我能不能理解。

所以这几年我就像一个过客,看着,不去相信,也不去判断,只有生存的本能让我苟活着。

鬼知道,那天我为什么出门救下他,换回了他这次救下了我,是的,我们两清了,我可以相信一个人了。

22

我杀死了他,在这之后的第三个夜晚,我仍然噩梦不断。

我讨厌这个梦,它让我想起了我的中学。

在我青春懵懂的年纪,我恨老师,也许那时候是我犯了错,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错?

升学、开学,我和其他孩子一样来到了崭新的班级,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却不是教室和书籍,而是那个阳光明媚的男孩儿。

明明他在最后一排,可我忍不住会回头偷望他,明明他和别的男孩儿一样上课会扯我的头发,可我却不生气。

我偷偷看了他一个学期,端着饭盆看他打球,偷走他的球衣,然后洗好,第二天再偷偷放进他的书桌,终于鼓起勇气,买了一瓶雪碧,在他汗如雨下的时候递给他。

他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在他们肆意的大笑中,羞红了脸,不敢看他,转身逃跑了。

胆子大起来的我,终于写了封信给他,却被好事者抢去当着全班的面朗读了出来,让我无地自容。

老师很坏,他们不教训我,他们教训我的爸妈,他们把我的爸妈叫到学校,在办公室里告诉他们,他们生了一个花痴一般的女儿。

然后,告诉他们,我的成绩如何一落千丈,让我爸妈自觉自愿地求着把我送给他们课后补习。

我只能在正常学习之后,被他们堂而皇之地叫进办公室,一边忍受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狐臭,一边对他们偷瞄向我领口的目光视而不见。

毕业的阳光依旧灿烂,我最后一次来到了篮球场,阳光下有个男孩潇洒上篮,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

是他,还是他?

23

房间里依然干净如新,第四天了,我还是那么悲伤。

门后挂着一件连衣裙。是他给我拿的。

那天,我们在物业管理处一直等到雨停,很庆幸,雨过便是天晴。

我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往回走,他以为我还在后怕,其实,我在享受。

他紧了紧搂住我的胳膊,我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些,对他说:“你昨晚没有回来,我真怕你就这么走了,我真的很担心。”

他轻吻了我的额头,说:“我不会的。”

我们快到家的时候,他指给我看,“就是那栋,202,我被人反锁在里面了。”

“那里有人?”我吃了一惊,真的吃惊,我已经窝在这三年了,怎么会没有发现?

“一个奶奶。她知道你哟。”他竟然说得还很得意。这让我很不爽。

“怎么回事?她又把你放了?”

“嗯,她本来不肯放了我的,她怕我出去之后会伤害她。但是刚才下暴雨,她看到你顶着雨出门了,就放了我。”

“奶奶……还是好人呐。”我认真地望向了那栋楼每一个窗户,可是没看到一个人。

“放我的走的时候,她还说了一句话。”他搬起我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奶奶说,越是这样的日子,年轻人就越要好好活。”

突然之间,我心里有了一丝感动,我迎上了他的唇,任由他的手指把我的头发梳向脑后,我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脖子,紧紧搂住,我是那么需要他。

24

我们手拉着手上了楼,只是楼梯的距离,就让我们驱散了暴雨带来的凉意。

晚风吹得小区的树,沙沙作响。我和他并排站在窗前,月光把我俩的影子映在房间地板上,轻轻晃动。

那一晚,我们静静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有做。

他把我搂得很紧,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脖颈,仿佛在跟我说,他也很孤单,也不要离开我,也需要有人陪在身边。

25

我来到了楼顶,这里有我种的菜,和一个大橡胶桶。

这三个月,我们一起收割了四次,三次豆芽,一次小白菜。我只找到了小白菜的种子。

豆芽是他来了之后才开始发的,我不会。不是我找不到,超市里有很多真空包装的绿豆,我自己的时候大都被我直接煮粥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要跑到顶楼来,这里的记忆并不美好,因为在这里发生了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争吵。

当时我其实是很开心的,因为从他那里得到了可以发豆芽的消息。

我乐此不疲地搜集了好些个盆、筐、泡沫盒子,把每一个里面都装满了土。我兴致勃勃挑选了好些个颗粒饱满的绿豆,然后用手指在这些容器里搓出一个个小坑,开始往里面放绿豆。

“喂!你这是在干嘛?打算种豆子吗?发豆芽不需要这样的,笨蛋。”

他的问话,让我很尴尬,也许是我才刚刚适应了和他平等相处,猛然被他叫了一声笨蛋,竟然瞬间点燃了我的怒火。

“谁说我在发豆芽了?我就是在种豆子,你在教我做事?!”

“呃……好吧,那你继续,需要我帮忙吗?”

他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声调立刻变小了不少。

可我还是很生气,“你以为你是谁?我需要你帮忙?我自己在这活了三年了,用你教?”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他吃惊地看着我,貌似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情绪化的样子。

“你走开!”他想接近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突然的发泄用力,却让我忘记了他身后是个台阶,他从台阶上滚下去了。疼得龇牙咧嘴。

我慌了神,赶紧跑下去扶他,“对不起,摔哪了?疼不疼?”

我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婆子,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好几处擦伤,裤子都破了,我还问他疼不疼。

“你有病啊?有事说事,怎么还动手了?”

他对我发火了,本来我已经意识到错了,可他还要对我发火,“你吼我?你还有力气吼我?”

他一下甩开了我的手,自己扶着腰站了起来,“不用你扶!”

“不用就不用!我离你远点可以了吧?”我当时一定气急了,甩下一句转身就回了顶楼。

可我总归是知道错了的,上了顶楼后我偷偷看了他,他站在原地撑着墙站了好半天,终于还是自己下了楼。

我当时就后悔了,可总不能刚放完狠话又舔着脸去求他吧?

我磨磨蹭蹭,拍打着大胶桶里的水发泄情绪,直到天黑。

他真的也是够狠心,看我这么久都没下去,也不来找我,天都黑了。

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哼,小气鬼!

他不会受够我了吧?难道走了?薄情寡义的东西,得到了就不稀罕了。

他不会伤得很严重吧?难道已经不能走路了?是了,他可是从楼梯上滚下去的。

我慌了神,就要下楼找他。

刚一冲进消防通道,只见他一手端着一个碗,一手拽着楼梯扶手,一瘸一拐正往上爬。

他看见了我,咧嘴一笑,又疼得‘嘶哈嘶哈’,“喂!不生气了吧?我都做好饭了,又怕你还在生气,不肯下去,只好给你送一碗来……”

“你个傻子!”我再也保持不住矜持,三两下跑下楼梯,抱住了他。

这晚,哪怕他受了伤,我们依旧挤在床上。

“还疼吗?”我问。

“你问哪?”他说。

“你都哪疼啊?”我又问。

“哪都疼,除了牙,摔掉了。”他又说。

“啊?那这呢?”我把手伸进被窝。

“应该能用。”他双腿一紧。

“那试试?”我痴痴地看着他。

“试试就试试。”他猛地把我压在身下。

26

吵架之后,我们俩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好到超过了我们俩第一次的时候。

即使他身上还带着伤,我也总是不停地要。

以至于我的黑眼圈好久都没有消掉。他更惨,本来就带着伤,膝盖却很久不能结痂。

他出不了门,我就在外出搜集了一次之后,心安理得的‘照顾他’。

以至于有一天我爬上床后,他眼神迷离地望着窗外,对我说:“看,要下雨了。”

我看了看窗外,没有乌云,只是天快黑了,摇了摇头,我意识到,自己过分了。

27

天又黑了。

尸吼声,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我扔掉浇水的瓢,捧起一盘豆芽,转身下楼。

今晚我还会梦到他吗?

28

疯狂了几天之后,我开始认真地伺候他,为了怕他无聊,我还搬了很多书回来。要知道,末日里,这些东西除了当做引火物,没谁真正需要。

晚上,我们就并排坐着看书,我看《红与黑》、《祝福》、《包法利夫人》……

他看《三剑客新传》、《所罗门宝藏》、《钟楼怪人》……

有时候,我们有了兴致,还玩一玩角色扮演,他演唐僧,我演蜘蛛精。

我们真的很年轻,他的伤好的很快,我们又一起把这些书都给撕掉,烧掉,甚至用它们做了顿火锅。

他说:“这才是真正的把知识变成了力量。”

我说:“烧了它们难道不是因为床上快没有咱俩睡觉的地方了吗?”

他终于完全好了,我有些眼睛放光。

我们开始一起外出,搜集的物资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我们甚至拿回了一副羽毛球拍,连续好几天在天台上打羽毛球。

我从一直输,到互有胜负只用了一个下午。阳台四周的围墙都刻满了我们的比赛记录。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穿裙子,家里好像也没有,你是不喜欢穿裙子吗?”

我们又战斗了一局,两人肩并肩坐在阳台围墙上,各自叼着香烟,四条腿来回晃荡,脚跟磕在围墙上又被弹起,乐此不疲。

“谁说的?之前是上班不方便,后来是,不方便。”我吐着烟圈,其实我可以不抽烟的,只是真的很压抑。

“我想看。”他的眼神有些认真。

“嗯……好。”我略有迟疑,重重点头。

29

我轻轻摘下挂在门后的裙子,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卷起来,原地蹲下。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簇簇不停,很快打湿了裙角。

我为什么忘记了收起你?我又为什么梦见了你?

‘嘶……哈……’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抽出一只手,擦掉挂在脸上的眼泪,狠狠眨了眨眼睛,快速站起。

把裙子塞进衣柜最里面,走到窗前,看了眼楼下的‘爱心’,又把脸抬起来,迎向新一天的朝阳,任由眼泪再次糊了脸。

又一天了,第五天。

我不知道我怎么才可以活下去,需要什么才能支撑我,我的救命稻草已经没了呀。

好吧,你在天上看着我,我要把你埋了。

请你原谅我,我没有勇气面对现在的你。

我奋力挥动着工兵铲,这还是他到了之后拿回来的,可我无法做到像在老家一样,挖一个三米三。

没有棺木了,我回身上楼又把裙子翻了出来,垫在坑底。

“你说我穿裙子好看……”

我温柔地拖拽他的尸体,五天的炙晒,已经让他快速脱干着水分,拖起来并不算费力,他的头变形了,耷拉在我的小臂上,脖颈的静脉泛着青灰色,深深的勒痕也遮不住。

“对不起……我再也不穿裙子了。”

我没有因为他腹部腐败散发的臭气而反胃,我看过不少尸体了。

我一点点掰动他的关节,不得不用很大的力,尸僵只有这样才能让变形的躯体尽量复原。我却无法做再多了。

我把他的衣袖和裤管拉好,遮住四肢上因为微生物分解尸体产生的水泡。

还有钱包,这应该对他很重要,只不过,我还是自私了,我把照片换成了我的,而他的那张,我留下了属于他的脸,属于他的美好的陌生姑娘,犹豫再三,还是放了进去。

“她也和我一样爱着你吗?”

崭新的坟包,我把羽毛球拍插在前头,没有墓碑。

30

我一整天都用来埋葬我的爱情。

当我筋疲力尽躺倒在床上,蜷缩成了婴儿的模样。

“喂!我睡着的时候,希望你就在我的边上。”我伸着手,却摸到了空荡荡。

“喂!我醒来的时候,希望你还在我的边上。”我睁开眼,却只有四面白墙。

31

我把所有的蜡烛都找了出来,照亮整个房间。

盘起腿,伸出手,对着天花板做手影。

天花板上,只有大灰狼,张着嘴徒劳地游荡,再没有小白兔在前面跑。我又换成老鹰,来回晃荡,盘旋一圈又一圈,也找不到小松鼠了。

这是我们的游戏,我们胡搞累了,就会点一支蜡烛,然后并排躺在床上,用手影相互追逐。

他问我说:“如果日子变好了,你想去什么地方?”

“海边,看着碧蓝碧蓝的大海,踩着柔软细腻的沙滩,海面上有帆船,天空下有海鸥,而我就揉碎饼干,把碎屑撒在你的头上,看着海鸥在你头上拉屎。”

“你真恶心,去海边未必不游泳吗?”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梁。

“游泳?我看你是想看别的漂亮姑娘穿比基尼吧?”

“我不看,只看你。”

“真的?”

“真的。”

“那我不穿。”

“真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

32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满头白发,赤身裸体,躺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四壁湿漉漉的,洞口的光慢慢变小,直到再没有一丝光亮。

我在黑暗里哭泣,却没有声音。我闭上眼睛,等死。

山洞里钻出一条蛇,冰冷滑腻的身躯顺着我的脚一点点往上爬,我看不见,只听见蛇吐信的嘶嘶声。

那条蛇,爬过我的大腿根,从我双腿之间绕了一圈,继续向上爬,蛇头在我的腰上又缠了一圈,终于来到我的鼻尖。

我扬起下巴,看着它蹭我的脸颊,我发现它的眼睛是金色的。

耳畔似有妖言:“由忌七数,是已命终。”

我猛然睁开眼,大汗淋漓。

没有尽头的恐惧席卷了我,接踵而至的是深深的绝望,我忽然感觉活着再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走了,带走了我的爱情,而我也总归要随他而去,活着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昙花一现。

就好像他的偶然出现,却走的突然,像梦一样,我的生和死亦如是。

33

“你怎么还不回来?这都第六天了。”

我坐在他的坟前,给他点上三根香烟。

就像我告诉他我想去海边一样,他也告诉过我,他想去种田。

他说,他希望以后的房子,背后有山,前面有河,河的两岸是金色的麦田。

他会牵着我的手,奔跑在田间。春时播种,秋时收获。夏天去河里游泳抓虾,冬天去山上挖笋劈柴。

我问他,你会吗?

他说我,你真扫兴。显然,他不会。

我和他说,我就是从这样的地方出来的,才不要回去。

他满脸的不可思议,问我为什么这么美好的地方都不想回去?

我老实不客气地告诉他说,

春天播种就得下田,田里会有蚂蟥,叮在你的腿上吸你的血;

夏天到处都是虫子,你晚上睡觉搞不好就有蜈蚣爬上你的肚皮;

秋天收获是收获了,你会粘上一身的飞絮,奇痒难忍;

冬天,别说挖笋了,湿冷的空气钻进你的被窝,手脚耳朵的冻包很难好。

他被我说的兴致缺缺,我却继续诱惑他跟着我去海边。

“喂,我发现你这人太悲观了,只盯着不好的地方,那可是你的故乡啊。”

“对对对,你就不一样,能看到我老家最好的。”

“自恋狂。”

“你敢否认?”

“不否认,你就是最好的。”

34

我流着泪,嘴角却带着笑。

‘嚓嚓’的脚步声已经离我很近,我都没有发现。

一个略带蹒跚的身影从我身边走过,在坟头上放下一束花环。

我赶紧擦擦眼泪,站了起来,对着这身影深深鞠了一躬。

“奶奶,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位和我一样苟在这个小区三年的奶奶。

“可怜的孩子……你也别太难过了,总得坚强活下去不是?”

奶奶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默默离开。

我望着她的背影,伸出了手,一句“奶奶”卡在喉咙里却喊不出来。

我好想她能再安慰我,或者抱抱我,就像小时候我生病时母亲的怀抱,那虽然不能减轻我的痛苦,但能让我心安,能让我平静,能让我感觉到爱。

奶奶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衫看得出经过了反复浆洗,但是干净,明明脚步已经很慢,却固执地不愿借助拐杖。

她这些年应该比我活的更难吧?

“奶奶!”我终于鼓起勇气追上了她,搀扶住她的一只胳膊,“我送您吧,他和我提起过您,您是好人。”

“好人?呵呵,好人不长命……我,只是个老人。”奶奶没有拒绝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日子快来了,你要向前看。”

“我不懂,什么是好日子?”

“嗯?你们年轻人,不听收音机吗?”

35

‘轰轰轰’

‘嗡嗡嗡’

十余架直升飞机在城市的上空盘旋,无数的无人机播洒着白色药粉。

“各就各位,以班为单位,自由搜索!救援所有活着的幸存人员!”

“是!是!是!”

各种口号声已经在小区外部街道响起,子弟兵终于来了。

36

叶辰星,今天是你的头七。

请你回来看看我。

我爱你,哪怕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过。

叶辰星,我叫赵若曦。

哪怕你去了另一个世界,请你记住我的名字。

我可能暂时见不到你了,可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留给你,等着我。

叶辰星,我很想你,你会想我吗?

……

由忌七数,是已命终。

临终七日,便是新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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