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很早,十二点的饭局他一大早就到了,就怕有一点点的纰漏,不能取悦这个他认为很了不起的女大学生——是很了不起呢,在他的村里,几十年来也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老人们谈起大学生都一个劲的叹息:要是咱这出一个大学生呀,啧啧,那可不得了。
大概就是这个认知,让他和顾小青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公平。也让他听信了他的狐朋狗友的话,“你觉得她很了不起?”
“你想让她离不开你,嫁给你吗?”
“那你就在她喝的饮料里放点这个吧。”
“放心,房间就在旁边,老弟我帮你准备好。”
那包为数不多的白粉花了他大半的钱,他一点也不浪费,全部倒进了她的橙汁里。
——这也是他此刻站在这里紧张兮兮的原因。
天气很好,正午的太阳很毒。
他站在“天客”的大门口,不停的擦汗,一辆出租车在他的身前缓缓停靠,他往旁边让了让,这时出租车的门打开了,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轻盈身影飘落下来,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妙龄女子,几乎一瞬间就喘不过气来。
下一刻,女子冲他笑了笑,他木讷的回了一笑,呆若木鸡。
顾小青打量着这个紧张兮兮的男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崭新的西装,锃亮的皮鞋,一看就是新买来的,一米八的个子,英俊的脸庞,本来应该很帅气的一个人,却因为浑身上下散发的紧张气息和脸上频频下流的汗水给人一种懦弱而又无知的印象。
几乎是一瞬间,小青就对他产生了不可逆转的轻视。
他不是小青的菜,她喜欢的一直是那种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不过小青并没有表现出她的这种轻视。她轻轻一笑,上前一步,对着呆若木鸡的男子伸出右手,盈盈一笑,“你好,我是顾小青,你是谢松柏吗?”
男子呆了一下,睁大眼睛,过了几秒才慌乱的伸出手来握住她的纤纤玉指,满面通红,笨嘴笨舌地道,“你好……你好……原来你就是小青,我是……谢松柏。”
她对他的鄙视更进一层,心想,果然是没文化又没见过大世面的人。
他贪婪地看着她的脸,紧紧的握住她微凉的手,忘了放开。直到她笑着提醒他,“你的手出汗了。”
他才赶紧放开她的手,低着头羞涩地喃喃:“你真漂亮。”
年轻女孩总是喜欢被别人夸奖,她呵呵一笑,之前的坏心情一扫而空,礼貌地回到,“过奖了,你也长得很帅。”
“真的,真的?”怕她不相信他的溢美,他急急的肯定,直到她微笑着不再说话,他又支支吾吾地小声问,“你……你真的觉得我这样好看?”
“是啊,”她歪着头假装认真的想了想,“不过如果你穿的是黑衣服,会更好看。”
他羞涩地笑,“那我下次就穿黑衣服。”
所以当他一身漆黑的安然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审视她的时候,她最先想起的是这句话。
沙发上的人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怎么,顾小姐,你是来这里发呆的?”
顾小青一愣,事先想起的那些恳求之词在面对他的时候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人又是一笑,有些不耐的道,“顾小姐,我不是安先生,没有那么多的空闲陪你耗,你要是没事就请便吧。”
一听到她说宇坤,她才彻底清醒过来,心里有个嘲讽的声音对她说,算了吧,顾小青,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大学生,他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街头混混吗?你现在要求他,好好的求他。收起你那可笑的尊严吧。
她低下头,非常诚恳的出声,“谢……先生,我知道我当年不应该欺骗您,可是,无论怎样,那些事情不是宇坤的错,我求您……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沙发上的人没有动,也没出声,脸上仍然没有丝毫表情,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只有他知道,在三年后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这魂牵梦萦的声音,他是如何的激动,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初见时,他还是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颗心几乎跳出来。
三年前她笑着对他说,“你好,我是顾小青,你是谢松柏吗?”
三年后,三年后……这副同样清澈的嗓音,在略一犹豫之后,喊他……谢先生。
他用三年的时间,不择手段地坐上这个位置,费尽心思,将她逼上绝路,然后换来她一声“谢先生”。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想抛开拥有的一切,回到三年前的那个时候,听她连名带姓地唤一声“谢松柏”。
他竟然如此期待她的嘴里吐出他的名字……
可是她薄薄的嘴唇里,吐出的是“谢先生”、“您”,“宇坤”,这样鲜明的对比,真是让人心寒哪。
她那么轻巧的说“……我知道我不该欺骗你……”
那只是欺骗吗?那是玩弄啊!因为他没有钱,没有文化,因为他是山里来的乡巴佬,她竟然一开始就将他视为粪土,在寂寞的时候对他召之即来,却在最后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弃。
她知道他为她做了什么吗?在认识她之前,即使在最没落的时候他也未曾做过违背良心的事,可为了她,为了每一次请她到高档餐厅吃饭,每一次给她买她想要的东西,他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彻底沦为一个混混,一个社会败类,却换来她更深切的鄙视,这一切都是为了谁?最最重要的是,她竟然一开始就是在玩弄他,消遣他,并且在他猝不极防的时候,高傲而决绝的离去,不带一丝留恋。
她的离开曾掠夺了他的整个世界,可她竟然将这一切轻巧地说为,“……我不该欺骗你……”
仅仅是欺骗吗?
他曾千万次发誓要让他们万劫不复,然而在梦境深处,反反复复出现的还是那个洁白的身影,多年如一日……
可她可以这么谦卑地来求他,必然是彻底不在意那些过往——试问像她那样虚荣的女人,又怎能谦卑地去乞求一个哪怕爱过一点点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