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从云影口中得知府内一切安好,何顾也就留在国子监内一心为杂事忙碌,不急于尽早回去。
而就在他闷头工作的时间里,刑部正式将李虎一案划为疑案,算是暂时搁置一边了。
消息不胫而走,帝都西市内的庭花楼中正悄然为此发生一场高层密会。
与其他层数格局一样,庭花楼九层明暗两区各由一位资历颇深的当牌花魁掌管,其中管辖暗区的是一位被外界称为“娼”的笑面人物。
传言行事风格没有下限,表面上对谁都笑吟有加,十分之两面性。
尤其是一手短时间内生效的千变万化之术能令人肉眼一时难以分辨,因此也被人称为“幻娼”。
而负责明区的便是前日与镜中雾影秘密会谈的明媚女人,同样无姓,单名一个“娘”字。
因其非常擅于歌舞,且舞姿中一拨一撩皆蕴含着强烈不容常人抵挡的勾火媚术,所以又被客人美称作“媚娘”,并一直沿用了下来。
两人都能算作庭花楼产业的开山元老,容貌姿色虽算不上庭花楼中最好的,但一幻一媚之异术相铺相成,堪称庭花楼极致二绝。
只是由于近来几年彼此间存在权力进一步往上发展的互为竞争关系,暗地里才渐渐开始互相不对付。
而就在刚刚,两人少有地一同秘密会见了镜中雾影。
尽管朝廷方面的举动透露出到此为止的意思,但作为有暴露隐患的封妍至今尚还未归,这让背后之人不得不作出未雨绸缪的最保险应对。
不出意外,幻娼从头至尾都在明里暗里点出媚娘的不是,落井下石当面告状,直让媚娘心里咒骂不已。
镜中雾影似乎司空见惯,简单询问了一番事情最新进展后便语气淡淡下达了新的命令。
“不管她已经泄露了还是没泄露,失踪之人都不可再留,尽快将她‘干净’处理掉。幻娼,这一次你也同媚娘一起肩负此事,关系本楼之长久立足,务必全力以赴,不可存私!
还有,行动中千万注意,别与那所谓的新晋少国师扯上直接瓜葛,我感觉他的背景身份有大蹊跷!”
说罢雾影便于镜中消散了去。
见状,幻娼又忍不住小声埋汰了媚娘几句,随后还是一脸正色至茶座坐下来。
竞争归竞争,毕竟庭花楼是她们二人共同的立命之本,该为此一致对外的时候也自然会同心协力。
值此麻烦上身之际,媚娘也不好像平日那样惹对方不快,也严肃坐下。
幻娼语气似笑非笑:“真是怪了,这么多人派出去竟一点消息都没有,守城的也没发现她出城的迹象,你觉得封妍那丫头现在会藏在哪里?难不成真有本事躲在皇宫不成?”
媚娘却不信她想不到,双目微亮,言之凿凿道:“只剩一个地方最有可能……少国师府。”
说完表情颇有些头疼,感到非常棘手。
见其已无心情再言语争斗,幻娼也不再过多阴阳怪气。
“那只能先等等啰,主上刚说了不能与他扯上直接联系,只是……怕就怕那丫头会不会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她是你的手下,你才是对她情况熟悉的人,能不能引诱她出来这方面我恐怕就指望不上了。”
闻言,媚娘沉沉思索了起来。
……
国子监,一直到临近深夜,何顾这才打道回府。
也听说了李虎一案的消息,倒没有太放在心上。
虽然当天包揽的都是一些琐碎杂事,但也禁不住量大,此时精神多少有点疲惫。
回去路上,不用他重复提及云影便紧跟其后坐上龙马车辇,依旧是那个侧边留有距离的位置,坐姿规规矩矩,一脸沉静。
兴许是今日用脑过度,再者可能也是心态蓦然转变而变得放松的缘故,在车马富有节奏的咕噜咕噜行进声下,坐在宽大坐榻的何顾渐渐忍不住放空意识,缓缓向着入睡而去。
后仰的脑袋随车辆行进而有些晃动,随时有可能往一侧滑倒。
对于位置变动,云影并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只把此当做护卫职责的一部分工作内容。
况且以前她偶尔随女帝龙辇出行的时候便早就适应了,不觉得有何紧张。
虽目视前方,绝大部分精力皆放在警戒周围任何风吹草动上,但也有分出一小部分心神暗暗系在少主身上。
很快,她便注意到少主睡着了。
碍于当前所扮演的守卫身份,正犹豫要不要像对待女帝那般上前服侍,随即就看到自家少主身体忽地不稳,往另一侧慢慢滑倒去。
不再迟疑,她眼疾手快起身快步过去扶住。
刚将少主身体摆正,一离手又见不稳,赶紧再扶住。
看着少主脸上还没有一丝要醒来的征兆,像是很累着了,不疑有它索性在其身旁坐下。
然后玉手扶住少主肩膀将其脑袋脸庞朝上轻轻放置到自己腿上,接着不忘把他的身体一同摆正,把他的双脚也用灵气托起至坐榻上。
好在坐榻长度足够朝上屈腿躺上一个人,倒也将就容得下。
何顾意识朦朦胧胧,有那么一瞬间袭来的坠落感差点令他清醒过来。
随后伴随着渐渐扑鼻的幽幽处香,就忽然感到后脑勺触及一片舒适的软温之地。
实在乏的很,于是他便什么都不去想,安心继续睡去。
望着腿间少年的极致放松睡态,云影那颗向来沉静得如一面静溢湖水的芳心仿佛受到了触动,莫名地波动了一下。
这是一种她未曾体验过的古怪感觉,以往在对女帝做同样服侍时也不曾有产生过,令她难以描绘。
思起少主的不幸过往,她不禁心境泛起几分爱护。
女帝于她而言如同再生父母,何顾作为女帝格外看重的人,在她眼里自然也成了至少是亲弟弟的份量。
只是尊卑有别,她不会真按亲弟弟的关系来对待少主。
规矩的心这一刻有了松动,一向行事稳重的云影忍不住趁着这个机会伸手去偷偷轻抚少主的脸庞。
以为是蚊子作怪,睡梦中的何顾上屈的腿往坐榻里面一倒,翻了个侧身的同时也把脸朝里转了个朝向。
感受到少年的平稳气息,云影沉静雪颜不由蓦然深深一红。
于心不忍,最终还是没有去纠正,只把轻抚的玉手收回。
不多时,车辆终是抵达了少国师府门前,停了下来。
云影小心翼翼先将何顾的睡姿扶起摆正,恢复至一开始坐着的模样,然后恢复回平常神色,最后扶着其肩膀才将其轻声唤醒。
忽然听到说到了,何顾迟钝醒来。
待看清状况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竟然在车里坐着睡着了,期间还做了个与其有关的温馨美梦,略感尴尬。
好在他脸皮不是一般的厚,道了一声谢谢便先下车去。
云影并未说什么,就好像方才她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紧跟其后。
……
少国师府,里宅上房处。
风露清愁两丫鬟今日补觉到午后才先后起的床,这会儿又如昨夜那般靠坐在上房门槛上,继续等待着心念念的少国师大人平安归来。
自家大人突然间彻夜未归,一度令她们想鼓起勇气回一趟尚宫打听。
若不是今早得到了隔壁云姐姐从国子监获得的最新消息安抚,她们真坐不住到现在。
也是借助这一次不多得的交流,她们这才知晓了隔壁云姐姐的随身护卫身份。
这般一整理,她们愈发觉得自家大人对待亲信下人真是太好了,连护卫都能在府邸里的上房住上。
云黄明灯下的走廊处还有另一道靓丽红衣身影,正是沐浴过身子并且换上一身良家打扮的封妍。
经过一夜一日的周全风险权衡,她现在已经认定自己不能贸然回去庭花楼了,甚至这段时日最好暂时连出去都不要轻易出去。
说来命运对她也够作弄的,之前她想逃却逃不掉,满腹心思都在制造机会企图往外传信,而如今大把机会存在却已然不敢主动与外界取得联系。
望着屋檐边上的不变明月,回想起短短一个月内又是正沐浴时被人夜闯闺阁差点看全了身子,又是被卷入到之前组织强制派给她的任务后续风波之中,最后还被所谓的新晋少国师囚禁和连占便宜。
她直感到这一个月运气之无比触霉。
眼下,她还得为保全安危而想办法暂时留在这府内。
明明她就算碍于男人于朝廷举足轻重的身份地位而不谈敌意,也该对男人此前的粗暴所作所为而不给好脸色才对。
现在迫于形势却又得要她委曲求全,主动乞求对方收留。
憋屈,十足之憋屈!
一想到万一回来的男人在听闻请求之后借此有心刁难自己,顿时连哭的心都有了。
其实她只身一人挣扎生存于世,仅仅只想窝在一处默默赚钱修炼、修炼赚钱,然后不被麻烦事所打断规划、打扰生活,没想到这个简简单单的小奢想最终还是达不成。
很后悔当初就不该涉足这趟浑水,哪怕因此跑路也行。
反正她对于庭花楼又并非真的抱着死忠效命的态度加入的,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易罢了。
可惜并不能提前料知后事,也不存在所谓的如果。
对于何顾,她是真的有点怕了。
甚至已然在她内心深处形成了深刻阴影。
经过这几日的短暂相处,强烈直觉告诉她:真惹急了对方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本来按男人昨日离开前的说法,昨夜男人回来时就会放她自由,却不知是出了何种缘故,男人竟一夜未归。
今早她才无意间听到是临时有事被当今圣上召见的原因,更觉自己再怎么不爽也决不能与之为敌。
心中打定主意,等风头过去就溜之大吉,无论是庭花楼还是这个男人,都一辈子躲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