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知道,母亲的这种勤劳与坚忍是与生俱来的,她的劝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让她自己干活的时候多当心一些吧。
梅香年后回到上海,连头带尾也就待了两个月,就是这么短的时间,还带了八千多块钱回家,尽管她的内心是舍不得回去的,但是经不住富贵三天两头的打电话催她。在这边能挣得到钱,家里政策也很好了,可到底来钱太慢,不可能像在外面一样,月月有工钱发;地田的东西,到底还是一半靠勤快,一半靠天吃饭,最后还得看庄稼成熟后的收成。
可是,富贵今天说他看到有的人家开始上山摘茶叶了,过了两天又在电话里絮叨,说他这两天就上山瞧瞧;等到他真的上山瞧了,又打来电话说,茶叶看着是刚冒了芽,可这几天天气好,只怕太阳一出,那芽发得也快得很呢,让梅香早些回家去,别等芽尖冒上来了,根本都来不及,一天大似一天,好价钱都是赶在前头。没有办法,梅香与明月商量着,只得辞了包包子的工作回家去了。
都说时间像沙漏,可沙漏还可以反复循环,而日子这东西,今天过了就不可能再回来。
梅香和富贵的勤劳,加上清风这几年确实也收了心,踏实了许多,事业稳步地朝前向上发展,手头上用钱也知道不能乱花,一家子用了三年零五个月的时间,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无债一身清,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终于推开了,没有了思想包袱,富贵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一天的活儿忙完了,就在家里听听老戏,或者看看老的战争片,声音大得几间屋子都能听到,二妹有时回来一趟,就问他不觉得耳朵也要聋了么,实在是太吵了。富贵并不以为然,他反倒认为这样听着才带劲,二妹说这简直就像在放露天电影,问母亲怎么习惯呢,梅香笑笑说:
“他不就是那个样子么,我反正除了听听老戏,也不看电视的,他放他的,我躺床上闭目养神。”
二妹说:“这哪里养得住神呢,我要是在家里这样,怕他要变成神经了,偶尔打个电话声音大了,他还嫌吵得不行,他现在就好像是八十岁的老头子一样,成天也没两句话要说,谁的声音大了都嫌吵。”
她说的是自己的丈夫,梅香也听出来二妹心里好像有些不满,但是,做父母的就是这样,总是不会在意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小问题,只希望每一个孩子的家庭都能和睦相处,少争吵就安心了。
“他就是个老实人,这也是瞧得出来的,话不多呢,也不是坏事,像你阿爸这样,成天嘴里啰里啰嗦不停,说得好还好,说得不好又是一场嘴要吵,不也烦么,所以呢,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好处,只要一家三口有饭吃,日子太太平平的不也就中了嘛。”
“唉!”二妹叹息了一声,“以前小孩子在家里的时候,还能为孩子的事说几句,现在孩子上重点中学住了校,下了班到家,几乎就没什么交流。我都得打开电视的,我也不爱看电视,为的是屋里能有一点人气。”
面对女儿的诉苦,梅香除了应和几句,也不敢说女婿的不好,二妹的脾气表面看着温和,真要是随着她的意思说,又怕触动了她的心,女人的心一旦不甘,就会极容易在某个时机下活络起来,后面的结果会怎么样,这是梅香不敢想像,也无法想像出来的,总之,在她的心里,能够平安度日,两个人有稳定的工作,就养一个小伢子,日子过得也舒服得很,其他的还去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心思多了,对自己和家庭一点益处也没有。这就是她根深蒂固的思想,也是她一辈子遵守的做人做事的原则,平稳、踏实、勤劳、讲道德、好名声,才不枉活一世。
年轻的时候,与富贵的不和谐,不也是不甘心,要不是富贵死活闹着不肯,差一点离了婚;中午又被儿女们的生活折腾得够呛,吵吵闹闹也过了大半生,现在,她什么也不求,只求一家人好好地生活。
这大半生的经历,在她看来,什么情啊爱啊都是空话,女婿话少也不见得不好,话少,嘴就少吵,少了争吵,婚姻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小伢子那么大了,一家人有吃有喝的,两个人踏实地教学,其他的想来想去只会增加无谓的烦恼。
二妹自然了解母亲的为人,知道与她说了也得不到什么具体的意见,母亲只会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她离中年还有那么一段距离,她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能一眼看到头了,那样,活一天与一百年又有何区别呢?她平时只是爱写写画画什么的,但是前两年,她正式的开始深入研究,与其和一个像木桩一样的人对视着无言,不如全心地投入到自己的爱好中,以此来寄托人生,也让生命变得有意义一些。
她也并非不理解丈夫,她想,可能他就是那样一个没有什么特殊爱好的人,又找不到生命的寄托,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守着一份平淡的生活一直到老,他那生命的湖水像是从来没有一丝风刮过,连几圈的波纹都不曾存在过。想想也就是这么回事,一个人一个活法,丈夫就是这样一个古板的人,也没有错,随他自己吧,好歹也是孩子的爸,只要健康地活在身边,各人活好各人吧。
学校里的一整排房子都是教师的宿舍,偶尔几个女人家也会在一起闲话,有的老婆就会抱怨丈夫下了班,除了温习功课,就只是对着手机,吃饭时间面对面坐着,都不愿意看对方一眼。然后,不是老婆查老公,就是老公查老婆,搞得鸡犬不宁的也不在少数。可是,二妹与自己的丈夫就从没有这样的问题发生,生活真的静如止水,除了一日三餐,真的几乎是零交流,二妹忙活着自己的爱好,丈夫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报刊,当然,还有嗑瓜子的声音,是家里唯一有节奏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