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米糖,在本地习惯称其为“切糖”,其实更准确的应该叫炒米糖,
它是由糯米泡、蒸、晒干、炒至金黄色以后,再加入炒熟去皮的花生,还有芝麻,早年还有的人家掺入少许的生姜末,融合在一起,便是每户人家必备的年货。
每年腊月二十左右,一直到二十七八之前,各家各户都会带着晒干的熟糯米或者粳米,以及芝麻花生等,去糖坊里排队打切糖,过新年待客的时候,在众多的糕点里面,切糖是必不可少的。
一只圆形或方形的点心盒子,里面又分成了几个相等的弧形小盒,通常会放入一些炒熟的花生和瓜子,还有切糖,而切糖又分为炒米糖、花生酥、花生糖,区别在于原料比例的多少和不同。
冬月里,也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节,打了切糖回来,接下来又该炸油货,油货包括面粉自制的长条的小炸(用本地的菜籽油炸得金黄)、炸老豆腐、炸小圆子;接下来还要磨豆浆做豆腐,同时还会自制香干子,以及发酵豆腐乳。孩子们是吃了一拨又拨的美食,并且在年根下,一来不用上学,二来大人也不大控制吃食,现在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许多,只要一家子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也没有更多的奢求。
明月对此却颇有微词,原因是觉得现在回家的感觉太过幸福了,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为过,她便想起来小时候的贫困。看看门前的柿子树、枣树和石榴树,还有葡萄架,再寻视了一遍后院的杏树、桔子树,还有李子树,忍不住问道:
“阿妈,现在家里有这么多的果树,夏天还种西瓜吃,你说我们小的时候,怎么家里什么也不种植呢?感觉小时候好可怜啊,什么也没得吃,除了偶尔有一两颗糖鸡屎的水果糖解解馋,就只有收稻子的时候,用瘪壳稻换几个又小又酸的苹果了。”
梅香笑道:“不是家里不种啊,你们小的时候,家里那么穷,哪里还有工夫搞这些东西,再说,有地方,也是用来种粮食蔬菜,哪里还有田地种西瓜呢。也想不起来这些,那时候可能是太艰苦了,人好像也傻得很,从来没往这上面考虑过。”
明月望着落光了叶子的果树,假意叹息了一声:“唉!还是在家里开心,不像外面,什么都是大棚的,反季节的东西太多,都尝不出味道来。以后啊,我老了得回家来,种个小菜园,哦,对了,妈,我的户口在家呢,是不是还有田地的?”
“嗯,当然有啊,一亩三分田呢。你又不会做田,要了也没用,做田是闹着玩的么,辛苦得很,你能吃得了那个亏?!”
“我不种田啊,我就只种些蔬菜瓜果的。”
“小菜园啊?一分田就够你忙活的,哪里还需要一亩呢,吃也吃不完。”
母女俩说得正高兴,富贵扫完了尘出来抖灰,插进来话:“说什么啊,这么高兴,嘴巴笑得跟个荷花一样。”
明月一白眼:“你才笑得跟个荷花似的,就不跟你说,急吧,哼。”
显然,她还记着昨晚上的气话。
“你当我耳朵聋啊?!不就是说你老了要回来住么,人家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到时候,你嫂子不赶你滚蛋。”
富贵只要一高兴,基本不管大小辈份都能开玩笑,也因此,明月才会更加的不畏惧他这个父亲。
“哪个敢赶我啊?我又没吃她的喝她的,凭什么?还泼出去的水,这水的根和源都在这里呢,你让她赶一个试试瞧。”
“你啊,就落个嘴巴不怂,等我们老了,做不动活了,瞧你嫂子可睬你啊,现在厉害没用的,到时候就哭吧。”
“切!我自己不会赚钱不会自己买两间房子啊?我还非得住这里嘛,真是笑话!”
富贵一听她要自己单独买房子,笑着道:“喔——那好那好,你自己买房子,那也没话说,那是可以啊,没有人能拦得住你。”
梅香在一旁忙着往桶里瓦黄豆,准备隔天做一锅豆腐,也不搭腔,听着他们父女没事涮嘴巴皮,只是微微的笑着。
富贵说到兴头上,又开始把明月当作未嫁时的小丫头,将笤把在地上敲了敲,举起来往门后边放,不经意地问道:
“这小丫头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就打算一个人到老啊?不是真在扯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月脸一拉,又不高兴了。
“你真是话多,难怪跟你说不到三句话呢。”梅香也在一旁责怪道。
“我说真的啊,又是什么话多呢,难道不是事实么?你说她一天到晚就是到老了回来,一个人到老也可怜哪,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总是要成个家才成事吧。不过,你这个脾气要是不改啊,怕也是隔不住人。”
“哎呀,你真的是很烦人,我什么脾气?那也是遗传了你的基因,还说我隔不住人,你又好到哪里去!”明月的小嘴巴,对付阿爸是绰绰有余。
梅香也不理会他们父女俩拌嘴,泡了黄豆,又开始拆被子,趁着太阳好,明天还要磨豆浆,接下来一天有一天的事要忙。
明月呢,端了把小椅子就坐在门前晒太阳,看着阿妈洗被子,说是要帮忙,梅香哪里会要她帮忙,也嫌她洗得不够干净,明月更乐得在父母面前仍旧做个小孩子。
第二天吃过午饭,富贵夫妻俩便支起了石磨,磨好了豆浆又倒进锅里煮,煮开后,捞出来腐皮,用几根筷子转动着,再将这些腐皮一片片晾干,到了三十晚上,泡开了,放进肉汤里,真正是一道素食美味;明月看着锅里不断翻腾的豆浆,早就拿好了一只碗,放好了两勺白糖,就等着阿爸说一声“好了”,她便可以将碗放在灶台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甜豆浆就成了;吃了豆浆,又继续等着吃豆腐花。
富贵还是年轻时候的习惯,将锅里的豆浆倒进铺了棉布的木头澡盆里,便将明月往外赶,“走走走,去外面喝,不要站在这里,万一烫着不是开玩笑。”
“我又不是小伢子,还能掉盆里不成?真是好笑。”
“哎呀,叫你出去就出去,不要寡话吧。”富贵不耐烦起来。
梅香在灶下烧着火,也点头道:“他事情多,叫你出去就出去喝吧,省得在这里吵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