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的母亲有些担忧,对梅香说:“遇到这样的人家,也真是没办法想,你家这个事,将来恐怕得找大队里处理,到时候一定得做个纸出来,白纸黑字的写好,不然,以后还有官司打呢,再说了,你说他家孩子多,也比你家大,将来万一闹起来,你肯定要吃亏的,富贵的性子,只怕在外场还强不起来,说他老好吧,说不定起头的是他,收尾的只能是你,你可要留心了,能早些想办法解决就早些解决掉。”
梅香沉吟了片刻,说道:“真的到了头上,也没主意可想,拼着这条命上吧,活在世上一天,吃三顿饭,腰杆子就得直着,总不能无故地叫人欺负了,他们不讲理,总有说理的地方吧。”
日子一晃就到了双抢,出了院子,站门前远远地望去,到处是成片的金黄色的稻穗,夹杂着中间几块田的青黄色。金黄色的是早稻,青黄色的是晚稻,两波庄稼像是在比赛似的,一波赶着一波长。这样的早晨,一阵微风吹过,顺着风的方向,一片“沙沙”的声响慢慢地往前拂过去,那些露珠在稻尖上颤动着,小眼睛亮晶晶的;梅香总是在田埂的边上种上一排黄豆,到了收割稻子的时候,黄豆也长得粒粒饱满,每天砍个一小捆回家,几个孩子帮忙一起剥好了,中午的饭桌上又多了几道菜:辣椒丁炒青豆子,丝瓜毛豆打蛋汤,或者就什么也不放,撒几粒粗盐,放在饭锅里蒸上一洋锅子,原汁原味的鲜得不得了,没有半点的豆腥味,这一洋锅子也是够吃两顿的了。
所谓的双抢,就是收割早稻之后,还要接着收割晚稻,这就是一年种两季。这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起早摸黑倒是小事,除了中午最高温的时候不出去,以防中暑,其他时间脚步都停不下来,走路还要比平常快几分。家家户户,不管大人小孩,各自拿着一把弯弯的镰刀,戴上草帽,脖子上搭一块擦汗的半干不湿的毛巾,下了田,弯下腰,撅着屁股背朝天,左手握住一撮稻杆,右手上的镰刀往前一送,再往回一收,刀一起稻杆子便落在了手心,等到握不住了,再顺着倒下的一行行的稻茬桩子放好;一趟又一趟,大人们不仅负责割稻,还要一捆一捆用麻绳捆好了,一头一捆也有百十多斤,挑回自家的打谷场上。大一点的孩子跟着一起割稻,小一点的蹲在田边上瞎玩,收割的时候,田里早就放干了水,这个时候的孩子,都是天生的艺术家,他们笑着叫着用稗子草编一个小笼子,捉上几只蚂蚱放进去;运气好的时候,稻田里也能收获到一两窝的鹌鹑蛋,大人们总想着又得了一顿美味,孩子们却是极舍不得,企图央求着将它们养在鸡窝里,再能孵出一窝小鹌鹑来就最好了,但在穷苦的年月,小孩子们的这些愿望往往是得不到实现的,家里的农活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工夫管他们这些胡思乱想的捣蛋鬼。大人们通常用脖子上的毛巾抹一把汗,那半干不湿的毛巾早已湿透了,然后对着孩子们说:“去去去,快去让你奶奶煮熟了吃吧。”小孩子们极不情愿地噘着嘴,将一窝蛋捧回家去。
还有一些小孩子,每到大人们睡午觉的时候,总是要偷偷地找一只玻璃小药瓶,再从扫把上掰断一小截的竹枝子,然后出去寻摸一些土墙上的小洞眼,要是看到有蜜蜂嗡嗡地钻在里面,就会用小药瓶一下子罩住洞眼口,再从侧边放开一点点缝隙,另外一只手便拿着竹枝子对准里面轻轻一搅动,那蜜蜂被惊到了,立刻地往外要逃,便自然地钻进了堵在洞眼口的药瓶里。小孩子们再盖上瓶盖,看着蜜蜂在里面没头没脑地乱撞,心里开心急了,在这样的时候,他们说没有畏惧的心理的,因为他们都非常的聪明,他们捉的都是普通的蜜蜂,如果遇上豆角长腰蜂,那他们才不会去捕捉呢,一定蹲下身子避开长豆角蜂的视线,生怕被它给蛰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孩子们利用中觉时间,去外面寻找自己的乐趣,大人们醒来却要担心好一阵子,村前村后地喊上两嗓子,因为夏天最怕的就是小孩子私自跑去水边上玩。有一些大人甚至想了一些特殊的检验办法,每个孩子都光着腿脚的,等他们野够了回到家,在他们的小腿上轻轻一划,如果出现了白道一条,那证明腿上没有沾过水,是干性的;如果腿上划不出任何印子来,那一定是去玩水了,这就得好好教育一翻,他们有的虽然会些水,独自也能游上一段了,但没有大人的看护,是很容易出事的。
到了后半下午,大家又都带上工具去割稻,最后将所有割好的稻禾堆在打谷场上。晚上吃了晚饭,又去打谷场上踩着打稻机子,将稻穗全部从杆子上打下来,有的人家买不起打稻机的,只能用手一把一把地在石滚上摔打,直到将稻粒全部打下来;富贵一贯怕求人,能自己家解决的就绝不开口求人办事,加之手上还有几个钱存着呢,虽然不多了,可也够买一台人工打稻机子。到了晚上,富贵拖了一根长长的电线,接到自己家的打谷场上,安上一只相当亮的电灯泡,富贵与梅香一起踩起来打稻机,芙蓉与二妹给他俩递着稻禾,二妹总是小一些,动作慢下来时,总要被富贵扯着嗓子喊道:“二妹你能不能快点啊,太慢了,这要打到什么时候啊?别像慢了神一样,快点!”
富贵一面忙着将稻禾压在打稻机上翻滚,一面回头催促二妹,脸上的汗也来不及擦,梅香知道他脾气急,便对二妹说,你来给我递,让大姐给你阿爸递,二妹换了位置,富贵叫的凶,她也不敢说话。
忙到半夜终于可以在盆里洗个澡,男人和孩子们通常直接的在塘里去游一回,洗了个痛快,此时,一天的活才算忙好了,一身疲惫地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年的收成大计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