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又一次觉得富贵真是太讨嫌了。她是一个大活人,有什么事不能一起商量,要不是今天去买灯罩子,她恐怕还是收不到这封信。当初离开的时候,人家对自己百般照顾,自己慌张着往家赶,这一趟回来,连个回音也不给人家,这不成了没良心的人么。
富贵当然不会想到这些大道理,他只想到北京那边一封接一封的信件寄过来,她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只怕不是想让梅香回她家帮工那么简单,就像村里人说的,这女人要是有几分长相,出去见了世面,心里头想法可就多了,哪个晓得她梅香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外面帮工的可不是她一个人,北京那么大,只怕一扒拉人就一泛呢,怎么偏偏就差她一个么,还要反复写信来,尽说些好听的骗人的鬼话,反正他是不信这些的,他也不想让梅香知道那边写信来,这要是长时来往通信,再把她的心搞活络了,到时候就很难留得住人了。
他不想考虑梅香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家里日子不好过,成个家庭不容易,他更知道这个家里,他不能没有老婆,孩子们也不能没有妈。
实际上,他只是藏起了那两封信,并没有像他刚才说的那样扔进锅洞里烧了。他藏信的时候,想着梅香反正大字不识一个,他曾经做过几天的赤脚医生,便将两封拆开的信放在那医用箱子里的下层,梅香平常也不会去翻动那箱子,自然什么也不会知道。今天只是不知道这么凑巧,恰好自己不愿意上街,让她上了一趟街,倒引出来这件事。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自己还要惦记那两封信的问题,成天还要担心她去翻动箱子。
富贵从起初的心虚,到后来的笃定,越想越觉得梅香心里有鬼,理亏的应该是她,自己倒像个受害者一样,只是在做自我保护——他当然也就没有半点错。他不了解梅香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他晓得梅香在乎名声,她既然害怕家里吵架让邻居听了笑话去,自然在这件事上,现在不吵了,以后也不会再找自己吵架,所以,他没觉得这个事算作是什么问题。这回,他是真的闭上了眼睛睡着了,极快的,他打起了呼噜。
梅香叹了一口气,将信收了起来。她大概的明白了富贵是害怕自己再出去帮工,把心搞野了,估摸着还有外面那些嚼舌头的闲言碎语,他大概是听进了心里,耳朵根子一向软的人,自然是好话听不了三句,坏话更是一句就能挑出事来,这是他富贵的脾性,劝说也是没有用的,保不了三天,又还是那副德行,梅想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她懒得多费口舌。
其实,就是富贵不说,她这几年也不会出去的,虽说带着孩子也做不了几分工,可是两个丫头没人带是肯定不行的,她脱不开身,也就从来没想过再出去。再说了,自己挣的那些钱回来,这回在家里好好地搞,就说那些鸭蛋、鸡蛋也卖了不少钱贴补家用了,等到了年前,只留几个母鸭下蛋,把那些老母鸡和鸭子一卖,还有羊子,除了老母羊,其他的羊都也卖掉,可不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么,这样一算,不出去也是一样的能挣钱,两个人有手有脚的,只要不好吃懒做,不是照常的有饭吃么。
大约是因为中午吃了一顿肉,富贵的心情似乎不算太坏,若是在平日里,像刚才那件让他又羞愧又窝火的事,当时即便是自己错了,他不但不认,过后也一定会发无名火,来维护他男人的自尊。
可这回,他没有再找机会发邪火,只是在半下午出去忙活了小半天后,傍晚回到家里,说又热又累,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几口喝干了,放下舀子一抹嘴,向正在锅灶下烧晚饭的梅香说道:“乖乖隆地咚!刚刚我在塘里洗腿上的泥,瞧见那柳树荫底下浮着那么多鸭子,都是我家的吧?”
梅香的眼珠子闪动了两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道:“当然是我家的啊,就算不都是我家的,也一大半是我家的吧,养了四十呢,你还当少啊。”
“哦,怪不得呢,长得一个个能抖抖的样子,到底还是在塘里打野食吃腥气好啊,长得还真快,不晓得的看着像老麻鸭似的。”
梅香塞了一把柴禾进锅洞里,又用火剪拨了两三下火,说道:“瞧你这话说的,养了大半年了,还不长大,那还养个什么劲啊。”
“嗯,你还别说,瞧着让人真是眼馋啊,一个一个的都肥得淌油呢。”富贵边说话,嘴边的笑容让他的牙肉都尽数地露了出来,那样子十分的滑稽。
梅香忍不住也笑了出来,说道:“那么厚的鸭毛在身上呢,你都能瞧出来肥得淌油了,我瞧你是嘴巴里要淌口水吧。”
“就是的啊,想想老鸭汤,想想腌的咸鸭,切成一块一块的,码在碗里,再放在饭锅里一蒸,嗯,我还真就淌口水了!”富贵干脆一副厚脸皮的样子。
梅香笑着摇摇头道:“唉,真是不要皮了。我先丑话跟你说前头啊,可不要像我不在家的时候一样,一老一小在家就知道吃,我养那些鸭子是让它们下蛋卖钱的,公鸭也有一半多要用来卖的,我到时候都要卖出去的,不是留给你们杀馋的。”
富贵听梅香这么一说,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招呼,担心他把鸭子杀了吃掉,可这个念头,他确实有的,只不过,他不明白,在他开口时,梅香已猜出他的意思,便提前截住了他的话头,可是,想要吃一两只鸭这事儿,梅香是拦不住他的。
梅香自然也深知这一点,如果养了这么多鸭子,一只也不留给他杀个馋,那这后面的日子是没法过的,他不得三天两头找嘴吵么,一天目的达不到,一天日子他就不能过。
梅香在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只是因为富贵前面偷藏信件的事,她心里还有气,所以心里有了打算,还是故意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