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拎了二斤萝卜往回走,经过火车道的时候,遇到火车刚好快要经过,她便跟着行人一起站在马路边等候。她朝两头铁轨瞧着,火车还没有来,但是远远的一大片绿色却吸引了她的目光,只是隔得有些远,她看不太清楚;叮当当当的声音一响,火车也跟着拉长了声音叫着,从远处轰隆隆地驶来。
火车过去后,栏杆被拉起来,行人三三两两的陆续过了铁轨。说铁轨,其实这一小节连着马路的,并没有特别的凸起很高,一多半是被水泥填起来的,这样就不会影响走路的行人,尤其是骑自行车的。梅香也跟着过了马路,却没有直接回小萍子的大院子,而是直接朝着那一片绿色寻过去了。
她还不想立刻回到屋子里去,虽然那一间小小的屋子并不会让她感到孤单,却安静到时刻提醒她的无所事事的现状,她想,她得在四周走走,脑子里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明天还是找不到事做,她可真就着急了。
边走边想着心事,眼睛却朝着前方眺望,走了没多远,便看到那一大片绿色,原来竟是一片蔬菜地,怪不得小萍子说这里是种菜大乡,梅香总以为北京到处都是成群的自行车队伍,还有一些小汽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没想到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个情景,与自己家乡也有几分相似;这一大片地,里面又分为一垄一垄的,每一两条极长的菜畦,都种了一种蔬菜,几种常见的绿叶菜和大白菜,梅香都是认得的;唯独旁边的那一片乌绿的叶子,当中几片叶子往里包裹着,外面的一圈绿叶像一个大大的手掌,托住了中间部分,这倒是梅香从没见过的菜,她很好奇,沿着路边往前慢慢走着,又几颗菜露出了白白的菜心,梅香这才见到了这种菜——花菜!原来花菜在菜地里的模样是这个样子的。梅香的老家是不种花菜的,她还是昨天跟着小萍子在农贸市场看到的,她并不晓得这种菜是这样的可爱,竟像一个受人宠爱的婴儿,被包裹在手掌之中,梅香的脸上露出惊奇的微笑,她觉着自己来北京后,第一次感到很快乐,起码这一刻是快乐的。
梅香在菜地边上慢悠悠地晃了半天,她觉着自己确实就应该踏实地做一个农民,尤其在今天上午,当她与这一片菜地接近后,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她觉得她应该可以有好多的事可以做,不一定非得等着小萍子帮她找事做,她自己也可以!比如帮着人家菜农做一点活,当然,也许这样的活挣不上几个钱;再比如她去贩菜卖,她也当一回小贩,当然,她的普通话还说不太好,讨价还价的事她并不在行;那再比如,她可以像农贸市场门前那个老汉一样卖烤山芋,也饿不着自己,或许还能攒下几个钱回家。这个……是啊!为什么不考虑先烤山芋去?这样的小本生意,坐好了绝对有饭吃,做不好也还可以自己充饥。梅香心里一旦有了主意,全身的血液又开始活跃起来,她得回去做中午饭了。
刚进胡同口,迎面走来一个人,挑着担子吆喝:馒头油饼儿哎、哎驴打滚儿热乎着来——
梅香没有听懂后半句,她更不晓得驴打滚儿是什么东西,挑担子的走到四合院儿门前时,特意拉长了音调吆喝。梅香一面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买上两个馒头,中午对付一下也够了,也省了菜钱。她有些犹豫不定,眼睛瞅着那小贩,那人瞧了一眼梅香,又提高声音开始吆喝起来,梅香往前走了一步问道:“馒头怎么卖?”
小贩歇下挑子,说道:“五分钱一个。”
梅香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嘀咕道:“乖乖!这么贵哩!”她心想,老家的鸡蛋也不过7分钱一只,那可比这馒头营养多了,当然,这个倒比鸡蛋顶饿。
小贩见梅香迟疑,还嫌馒头贵,一看便知道是外地来的,对梅香吹道:“我这馒头可是最实惠的,个儿大,可紧实着呐,这样的大白馒头,可不是那些杂合面儿馒头,五分一个已经是最便宜的啦!”
梅香见他说得实在,说道:“那给我来两个吧!”一面伸手从裤兜里捏了几下,掏出来一个小卷子,全是一毛两毛的毛票卷在一起,她的左手将那个小卷子捏紧了,拎着萝卜的右手缓慢地一张一张翻点着数了数,然后,从小卷里抽出了一张一毛的递给小贩,对方给了她两个馒头。馒头确实个儿挺大的,白面馒头,梅香的家乡种大米的,也不懂得蒸馒头的方法,更没吃过这样的白馒头,她拿着两个大白馒头,心里竟然一阵小小的激动,有一些迫不及待却又想要慢一点回去,她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回到小萍子住的院子,拿钥匙开了门,她进门的第一件事将萝卜放在桌子上,至于馒头,她拿了一只碗盛放了。然后去院子里洗净了手,回来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开水晾着,最后坐下来,将放着馒头的碗往跟前挪了挪,看着这两个花了她一毛钱买回来的大馒头,她想不出那一口咬下去会出来怎样的心情,忽然心里起了一种仪式一样的肃然之感,自己坐在这里闲着无事,一个大子还没有挣到,倒吃上了白面馒头,也不晓得小芙蓉在家怎么样了,她那么瘦那么小,自己要是早一天挣上钱,还能给她买一袋子麦乳精喝着补补营养。
一想到家里那些事,心里对馒头的期待便缩减了一大半,转念一想,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不是来长吁短叹想这些没用的问题的;孩子小,固然是可怜了一些,可终究有两个大人在家,何况还有小莲子帮着照看,再怎么艰难,他们总是有她一口吃的,老太太毕竟是亲孙女,再怎么重男轻女,也还是要顾及到自己的下代问题;如今的自己既然出来了,就该一门心思想法子挣钱,再心心念念老家的事情,哪里还能安心挣钱哩!
梅香一面在心里开解自己,一面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水,拿起了一个馒头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