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酌酒到了深夜,次日揭窗,沽山一片皑皑白雪。一夜觥筹的喧嚣淹没了寒风的呼啸,冬至来得不知不觉。清晨推开客栈的门,外面的积雪已有三尺。
“幸好风歇了,不然今日各位上不了沽山。”店家笑盈盈走来,递给舒晋和虞米糯拐杖,提醒道,“山道险阻不容马,雪地路滑,两位小心。”
“你有没有耙子?”有鱼问道,爬雪山耙子比拐杖好用得多。
店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有有有,我去拿。”
各路诸侯为了能第一个请到柏通,争涌上山,有的连夜启程,有的硬骑马上。
有鱼瞄了眼病怏怏的舒晋,好奇道:“郦王身子…能上山?”
舒晋文静地披上一件毛茸茸的狐皮大氅,捂嘴咳了咳,道:“宸王带着虞先生,能上山?”
舒晋的回答倒还委婉,可随从的反应就过于排他:“宸王只管顾好自己,谁先见到柏先生还未可知,我们可不等您。”
舒晋打住随从:“不得无礼。”
有鱼弯起一抹大度的微笑,给舒晋让路:“郦王先请。”
舒晋客客气气地向有鱼行了个礼,先行一步,有鱼同虞米糯随后。
然而刚走了十来里路,有鱼就后悔让虞米糯随行了,五步一磕十步一倒,这样下去恐怕还没走到半山腰柏通就已被别人接下山。随从耐不下性子,几人轮流背虞米糯。
随从叹道:“也就宸王还愿意将就你咯虞先生。”
虞米糯扭头看了小心翼翼扶住自己腰的有鱼,笑眯眯道:“我爷俩还分什么彼此,是吧子鱼。”
“老爷子不急的事,我们也不用急。柏老先生要扶持谁还得看运气。”有鱼喘着气道,没想到才爬了这一丁点,身体就有种被掏空的感觉,累得一屁股坐到了雪堆上。
“子鱼累了?我葫芦里有熟地黄,治肾亏…”
“住口!”有鱼一听,愤怒一吼,跳起来卯足劲往上冲,飞快地爬上第一个山口,站在最高处昂首挺胸,朝虞米糯大骂:“老头你才肾亏!”
虞米糯努了努嘴,跟随从道:“我保证他三步之内倒下。”
然而虞米糯还没开始数,有鱼就倒进了雪泊里。
舒晋听见有鱼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他快赶上了他们,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舒晋的随从见了,憎愤道:“郦王,我看那老头油嘴滑舌的,精明得狠,柏先生若被他忽悠了去,我们岂不前功尽弃。咦!我们刚走过一段山涧,我去把上面的独木桥拆了。”
舒晋鄙夷地瞪了随从一眼,他要赢一个人从来光明正大,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只会辱没他的能力。“你让我觉得你幼稚。”
随从意识到自己惹怒了舒晋,当即跪下:“小人错了,请郦王恕罪。”
舒晋怒随从愚钝,打了他一下额头:“那还不快去。”
“哦哦…哦!”随从麻木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飞快地跑去推倒独木桥,随后开启一路“过河拆桥”模式。
“fuck!”好不容易爬到了半山腰上,有鱼暴躁地仰天咆哮,“桥呢!”
岸边泥土凹下去的痕迹告诉他,桥被拆了。“谁他么那么幼稚!”
舒晋刚提起水壶喝水解渴,后面就传来有鱼的怒骂,呛得一口水喷了出来:“他骂谁!”
随从立马识趣地上前给舒晋轻拍背脊,道:“他骂小人我幼稚。”
舒晋气不打一处出,推开随从:“再骂就赌死他。”
“是。”说罢,随从把铺路的石头撅了起来,踢下了山壁。
“大爷的,路呢!谁他么那么无聊!”
“他奶奶的!绳索呢!谁他么那么无赖!”
“什么情况,怎会有石头莫名其妙堵在这!谁他么那么无耻!”
“我去,丧尽天良啊!”
……
“宸王喝口水,您嗓子都哑了。”
有鱼愤愤地喝下一大壶水,牙咬切齿道:“给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弄死他不可!”
从上午折腾到了下午,有鱼终于爬上了沽台,站上沽台能望见远处成林的苍松,苍松深处有一座湖,湖心深处有一座人家,结了霜的湖面凄清,一片白茫。
要抵达对面就要通过沽台上的悬索桥,峡谷有百丈深。舒晋一伙人候在沽台止步不前,似乎在等有鱼他们。
有鱼心里犯了嘀咕,他们杵在那是几个意思?有鱼故意上前调侃:“郦王还不过去,再迟一会,就有疯子砍桥咯。”
舒晋脸色煞白,镇静不动像一尊雕像。
“郦王,你脸色不大好。”有鱼百思不解,舒晋虽没有表情,但不至于面不改色吧,怎么也得脸红才是。无意间,他看见舒晋悄悄挪退了脚步,瞬间明白过来。
有鱼噗嗤一声大笑起来,有种莫名地痛快:“嚯嚯,郦王不会恐高吧?”
舒晋的随从当即大喝道:“宸王,请注意自己的言行!”
有鱼忙从虞米糯的包裹里取出药葫芦,塞到舒晋怀里,热忱道:“治肾亏,不含糖。一颗永保青春,两课永不疲劳…”
有鱼还没说完,舒晋一股恼火将药葫芦扔下峡谷。
有鱼无奈,宛然地扬起嘴角,朝身后的随从欢呼道:“兄弟们,过桥咯!”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有鱼引吭高歌,大摇大摆地过了桥。
随从钦佩:“宸王,您真是吟得一首好诗!”
若不是技能不允许,有鱼甚想浪过悬索,来一场徒脚走钢丝,让舒晋一睹他得瑟的模样。
“呀…呀!”舒晋的随从实在看不下去,牙咬切齿道,“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王侯!”
舒晋扣着手指,默不作声低下头去,模样一副委屈可怜。
终于到了晚上,漆黑的郊外伸手不见五指,伴随几声犬吠,舒晋终于敲响了客门,携着一身雪霜。
有鱼一伙人在客房里煮起了火锅,差不多都吃完了。虞米糯逗舒晋:“舒舒终于来了,给你腾个了座,快坐下,瞧把你冻着。”
有鱼忍俊不禁:“郦王,悬索桥安好?”
舒晋没有理会他们,脱下积满雪的大氅,揉着冰冷的胳膊坐到火堆旁。
虞米糯见舒晋着实可怜,指扣敲了有鱼脑门:“少说俏皮话,给舒舒拿碗来。”
“郦王请。”一旁齐王给舒晋递上一副新的碗筷。
舒晋喝下一碗热汤,身子才暖和了好些。虞米糯往舒晋碗里添了几块骨肉:“特地给你留的,淘气。”
有鱼默不作声地转着茶杯,喝下一盏茶,笑而不语。
岸上的小阁是供给诸侯休息的地方,柏通住在湖心,来往只能撑船。当然,事无绝对,有能耐者游过去也是可以的。
柏通的门童走从湖心撑船过来,提醒诸侯道:“我们先生好安静,不喜热闹,还请各位大王将随从遣下山去,勿打扰了山中的清闲。”
齐王风度翩翩,起身行了个礼,道:“我等明日便遣他们走,打扰到先生,实在有愧。”
门童也礼貌回礼:“先生近日不想见客,还请诸王耐心等待,寒舍没有丰盛的饭食,不过山间有美味佳肴,诸王可自行采摘打猎。”
齐王皱眉:“先生可说何时见客?”
“先生性格古怪,没有说何时见客,我亦猜不透先生的心思,看机缘吧。不过…”门童走进他们,好心提醒道,“先生重孝悌是人所皆知,诸王须注意言行,莫冲犯了孝道,否则先生会不开心。”
齐王:“谢你的提醒,我等会注意的。”
门童:“你们慢用吧,我睡觉去了。”
舒晋饿了一天终于吃上晚膳,一直低头专心致志地吃着。
有鱼心想,舒晋要是罢走了随从岂不——哼哼,任人玩弄?论权谋有鱼不敢恭维,但论生活自理,舒晋从小被“饲养”大,算乳臭未干吧。怎么光想着心情就莫名舒坦?
有鱼抖了抖炭火,火烟往舒晋那边飘去,熏得舒晋两眼泪光。有鱼还没来得及笑,又被虞米糯敲了一下脑门:“憋孙,闹什么闹!”
有鱼不悦地怒了嘴:“哦。”
齐王坐到有鱼身旁同有鱼畅饮。齐王田惢性格随和开朗,十八岁左右,初出茅庐恪酢醍懂,是齐国刚立的新主。
有鱼与他一见如故,因为他跟四年前的自己是那么相像——天真、无知。
田惢兴致勃勃道:“鱼哥,你吃过齐国的胡饼吗?”
“是烧饼吗?”有鱼思索了一会,“去过一次山东,花了我一个大洋,可惜没吃上正宗的,有机会我也想尝尝两千年前的烧饼。”
一个大洋还想吃正宗…
田惢虽不知有鱼说什么,不过:“鱼哥什么时候去一趟齐国,我必盛宴相待。”
“有机会一定去。”
田惢蹭到舒晋身旁:“晋哥你吃过吗?”
舒晋没搭理他,田惢一下子没了兴致,嘟着嘴老老实实坐回有鱼身旁。
有鱼傍住田惢肩膀,一副兄长姿态:“你想吃什么,明儿哥带你打去。”
田惢满血复活,欢喜道:“山鸡,沽山的野鸡出了名的美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