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棱投射进室内,一道明媚的光照在凤燕璃如瓷般的肌肤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床上的人儿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又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红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话音刚落,殿门便应声打开,一身红衣的红笺带着两个着粉色宫装的宫女走了进来,“殿下,现在是辰时末了,文家老夫人和大夫人,还有文家大小姐已经在殿内等候召见了。”
凤燕璃顿时睡意全无,有些懊恼,“怎的这么晚了?你为何不早些叫我?”
红笺笑了笑,“殿下,奴婢想,您昨天定然是累了,看您睡的正香,就没舍得喊您。”
“罢了,你先扶我起来,服侍我洗漱吧,动作快些,外祖母第一次进宫看我,别让她老人家等久了。”
待凤燕璃梳洗完毕,迈入偏殿,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刚刚进入偏殿,便看到一个身穿深色褙子,头戴青色抹额的老夫人坐在殿内,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满是皱纹,只是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正和旁边一个身着鹅黄色锦缎长裙的少女低声说着什么。
不知为何,凤燕璃的心莫名的有些酸楚,她想,这应该就是血缘的本能反应吧。外祖母的年纪明明不大,比戚氏那个老妖婆还小了将近10岁,却因为母亲的事情,让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苍老成这个样子。
从前的凤燕璃,极为高傲,生怕被人看不起,被凤燕翎讥笑了几句,就怄气不肯再和外祖家来往了,旭儿和燕语什么事都是听她安排,自然也没有再见过外祖家的亲人。外祖母失去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外孙女和外孙又从不肯见自己,她该有多伤心?
轻叹了一口气,从前的凤燕璃虽然不算蠢,懂得护着弟妹,却还是太小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做。自己的外祖家,都不来往,又能指望谁呢?
文老夫人周氏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长久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向着目光投来的方向望去。
逆光中,一个身着淡紫色烟云锦长裙的少女缓缓的朝着她走了过来,她微微昂着头,下巴轻抬,莲步轻移,每一步都走的极稳,裙摆没有一丝一毫的飘动,显然是受过极好的教养。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周身却散发出一种独属于皇家公主才有的尊贵和风华。
随着少女一步步向她靠近,她的眼圈也渐渐红了,像,真是太像了!她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细细掠过,精致的眉眼,轮廓,与心儿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她走了5年了,这5年里的每一天,她所经历的都是剜心噬骨的痛,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到她。
下意识的,周氏扶着拐杖站了起来,似是想走上前去,离她心心念念的女儿更近一些,可是还没等她动作,凤燕璃便已经快步上前,扶住了她颤巍巍的身体,“外祖母!”
凤燕璃本以为她不是原主,和老夫人之间会有些生疏,却没想到,在她靠近的那一刻,有一种感情似是本能的由内而发,这一声“外祖母”,好像就在嘴边,很自然的就唤出了口。
这一声外祖母似是一盆冷水,让周氏瞬间清醒了过来。是啊,她的心儿早就死了,死在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她怎么可能再见到她呢?眼前的这个女孩,大概就是心儿的长女,她的外孙女了吧?
周氏心中一痛,却是缓缓的松开了手,她仔细的打量起了这个五年未见的外孙女,细细观察下,便看出了些许的不同。
即使她们长得同样美丽,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和心儿是不一样的。心儿是那样柔弱的孩子,连一朵花都不舍得伤害,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愿意把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将她护在手心里,便如先帝爷一般。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却不是。她的眼神清亮,眉宇有一种淡淡的傲气和坚毅,身上有一种独属于上位者才有的威严,而这种威严,哪怕心儿做了几年的皇后,也从未出现在心儿的身上。她不会让人有保护的欲望,却会让人不自觉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脸。
周氏的心中有些复杂,凤燕璃小的时候,她也是抱过她的,她对这个外孙女也是真心的疼爱,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可是,他们文家没有这个能力。在女儿去了之后,她几次想要入宫看看这几个孩子,可是燕璃却从来不愿意见她,渐渐的,她也寒了心,便强迫自己忘了这几个孩子。他们是大楚最尊贵的人,可是文家只是商家,只会给他们丢脸。
若是燕璃不愿意再和文家有所牵扯,也好,只要他们姐弟过的好就够了。今日看到她这样的出色,虽然年纪小,却有了皇家公主的仪态,想必这几年也是受过良好的教养,宫外传言那戚氏对燕璃很是疼爱,看来也确是如此,没有故意将她的燕璃养歪。这样,她便可放心了。
凤燕璃却是重新握住了周氏的手,“外祖母,多年未见,难道,您一点都不想燕璃吗?”凤燕璃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知为何,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这个慈祥的老人却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就好像前世,在母亲身边一样,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只要陪伴,便是安心。
周氏缓缓摇了摇头,“燕璃,外祖母看到你过得很好,便放心了,文家是商户,你不可和文家走得太近。
太皇太后将你教养的很好,你以后要好生听她的话,莫要任性,只要你好好的,陛下和昭月公主好好的,外祖母见不见你们,又有什么打紧的?”
周氏声音也有些颤抖,没人知道她多想将这个孩子抱进怀里大哭一场,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
她怕外孙女和他们家走得太近,会让人笑话。当年女儿因为出身,在那些出身世家的贵女面前便一直抬不起头,即使贵为皇后,也少了些底气。这些年外孙女疏远文家,让世人几乎忘了她还有这么一个外家,现在又何苦再让人想起呢?他们文家只是平民,在权贵官宦面前如蝼蚁一般,一点助力都给不了公主和陛下,那么,他们起码可以做到不给他们姐弟添任何麻烦。燕璃只要好好的做她的大楚长公主就好了,不需要有他们这样出身低微的外家。
凤燕璃心中又是一酸,真正的亲人便是如此,外祖母丝毫没有想利用他们姐弟三人为文家谋利的想法,反而是一心一意为着他们打算。这个老人单纯的以为只要他们远远避开,便是对他们好,可是她又如何知道,戚家的狼子野心?
凤燕璃给红笺使了一个眼色,红笺会意,带着人退了出去,片刻后,颠内便只剩下凤燕璃和文家的几人。
“给昭阳公主请安!”周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回不过神来,文大夫人和文凝蓁却没有她那样的激动,对于她们来说,这个外甥女/表妹只是偶尔听家里人提起,她们对她并没有多深的感情,自然也不会像周氏那样激动。
“大舅母和表姐毋需多礼,都是自家亲戚,过去几年本宫还小,有很多事情作不得主。以后外祖母和大舅妈得空要常进宫来看望燕璃,亲戚间须得常走动,才不显得生疏。”
凤燕璃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起身。同她们二人一样,她对于素昧谋面的大舅母和表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别说是她了,恐怕就是真正的凤燕璃在此也很难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自从先皇后死了以后,凤燕璃就再也没见过外祖家的亲人了。
何况,凤燕璃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她这次召见外祖家的人,并不是因为思念,只是因为她现在手里实在无人可用,不管文家人是怎么想的,在外人眼里看来,文家都是他们姐弟的血脉至亲,这一点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相信文家也是明白的。
她看得清楚老妇人眼中的思念和哀痛不是作伪,可是文家其他人却未必如此。文家虽然是商户,却也是世代行商,产业遍布大楚,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若是文家真的愿意帮助他们姐弟,并不至于丝毫办法都没有。可是为何凤燕璃身边却连一个信得过的心腹都没有?就算以前的凤燕璃不懂事在先,文家,也不至于如此绝情。
“外祖母,您真的以为,燕璃这几年在宫里过得很好吗?”凤燕璃制止住了欲要行礼的老夫人,扶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平静,仿佛在闲话家常一般。
周氏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她,望进那双沉静不带一丝情绪的眸子,却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仿佛是看透了世事,洗尽繁华之后的淡然,这不应该是一个10岁的少女应有的眼睛,这让她潜意识里没有把她当成10岁的女童来对话。
“殿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周氏还未品味出凤燕璃话中的含义,一旁的文凝蓁却已经品出味道了,她手里拿着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低头掩去了她眼中的神色。
凤燕璃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看了她一眼,“自然就是表姐所认为的那个意思,我们姐弟三人在宫中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周氏此时方才回过味来,闻听此言,一惊,“怎么会,外界都传言太后对殿下是极好的,连她的亲孙女清婉郡主都要排在殿下的后面,殿下怎么会?”周氏有些不相信,刚才看到燕璃便知她的教养是极好的,那太皇太后若是真的待燕璃不好,又怎么会这样细心的教导她?
她也是经历过后宅争斗的,知道若要毁灭一个孩子,打骂虐待是最下乘的法子,天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太皇太后若是还要名声便不敢这样做,“捧杀”才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今日见到燕璃,她举止端庄,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淡淡的优雅和高贵,并不像是被养废的孩子。
周氏这样想着,也就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凤燕璃苦笑了一下,这要她怎么解释,难道要她告诉外祖母,你真正的外孙女确实是被养坏了,她的名声都快要被太皇太后毁光了?
她的礼仪规矩哪里是太皇太后教的,那是前世戚家的精心训练加上五年的皇后生涯所历练出来的,又怎么会不好?
“外祖母,若是太皇太后真正疼爱我,我跋扈不敬长辈的名声是如何传出去的呢?旭儿资质愚钝,不堪为帝的流言又是从何而来?我前日又是为何落水,差点命丧黄泉?
还有,我脸上的红肿,还没完全消散呢,这便是那戚氏身边的奴才打的,若那戚氏真的看重于我,她身边的奴才怎么敢如此大胆?外祖母,知道了这些,您还觉得我过的很好吗?
外祖母,您只觉得不与我们姐弟来往,可以让我们姐弟免遭人非议。可是一个人的出身是改变不了的,我的母后出身商贾,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并没有什么好耻辱的。
本宫若是遮遮掩掩,连自己的外祖都不愿去承认,那才是真正的让人耻笑!”说到最后,凤燕璃的眸光一厉,语气中是无法掩饰的凌厉。
“殿下,即使您说的都是真的,可是我们文家毕竟只是一介商贾,哪里能与戚家对抗?就算文家不怕被灭族,恐怕也成不了公主您的助力吧?”
周氏听着凤燕璃的讲述,脸色已是渐渐难看起来,她没有想到她这些年的疏忽竟然会让外孙女和外孙置于这样的处境里。可是文家留在宫中的眼线不都是说他们姐弟一切安好吗?为何连燕璃落水这样的大事都没有告诉过她?
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文凝蓁却已经抢先一步,放下了茶杯,定定的看着凤燕璃,说出了刚才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