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纵身一跃, 跳入清新微寒的晨光中时, 她一瞬间几乎有种错觉,自己的坠落速度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快。
这让她甚至能够从容地捕捉在自己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画面——
不是什么从电视或新闻中看过的,坠楼之后摔得头破血流、肢体扭曲的画面,也不是呜哇呜哇警报拉响着一路飞驰而去的救护车。
令人惊异地, 第一个跳出来的画面, 是多年以前,她在“无尽殿堂”中看过的投影。
那是系统菌为了说服她、让她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使命确有其存在的必要性,而让她观看的——假如未经纠正的话,K世界将会拥有什么样的未来。
她现在所想到的,当然不是周防尊掉剑的瞬间、也不是宗像礼司赶在那之前一剑贯穿周防尊胸口时沉痛而坚定的面容;而是——
在周防尊活着的时候——在他和宗像礼司正式从学校毕业、步入成年人的社会之后, 作为赤王和青王的无数次交手中的某一次。
那一次, 收到了赤组在某处出现、疑似打算作乱的报告之后,宗像礼司径直从空中的直升飞机上跳下, 帅气而利落地降落在已经在现场列队的青组特务队的最前方。
当他跳出直升飞机的舱门、在半空中坠落的时候, 他从容又潇洒地展开了四肢, 蓝色长大衣的长长下摆在空中随着狂风飞扬;在她所看不到的那片天际, 他舒展的双臂就像是生出的双翼一样, 让他整个人都如同滑翔的鹰隼那般, 朝着地面气势磅礴地俯冲而去。
柳泉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在内心无声说了一句:[……真想和他那个时候表现得一样潇洒啊。]
结果下一秒钟,系统菌毫无预兆地突然上线了。
【你的动作已经模仿得不错了, 只是坠落的高度太低, 再不调整的话, 就有可能啪地一声拍在地上,潇洒不了了。】
柳泉微微一怔,猛然睁大了眼睛,随即毫不潇洒地咧开了嘴,无声地大笑了起来。
[您还真是选择了一个绝好的时机现身呢。]她在脑内甚至富有余裕地调侃了一句。
[来得真是慢啊。否则我是不会为了拖延时间,跟那些无良官僚啰啰嗦嗦地对话,最后还玩了这么一出高坠的把戏的——]
她吐槽的心音未落,如同当时的宗像礼司那般同样舒展开来的右臂忽然顶着下落时狂猛地卷上来的风,轻轻一抖。
随着那个动作,她的右手倏然五指合拢,指间已经牢牢握住了一根小小的木棍。
下一刻,她几乎快要坠落至地面的身影,倏然从晨光中消弭得无影无踪!
楼上,十二层的窗口处,随即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啊啊啊啊宇野副局长!那个女人突然消失了!并没有摔在地上!她就那么……从空气里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不,我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人接应她,她马上就要摔落到地面的时候,突然……突然人就不见了!就在半空中消失了!您看,地上没有尸体,没有血迹,什么都没有——”
时之政府大楼坐落的那条大道,在往前延伸了大约一百米之后转了一个弯。在十二层的窗口处爆发出惊叫的时候,一个身影倏然出现在道路的转角处。
那个身影站定之后,扫了一眼转角后,在建筑物的阴影里藏好的车辆,哈地笑了一声,转身屈起一根手指,敲了敲紧闭的车窗。
“共事了这么多年……今天才大概是初次真正见面吧?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车窗后沉默片刻,然后那扇窗子徐徐降下,露出一张青年的脸孔来。
说是“青年”,但坐在车里的那个男人西装笔挺、发型都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一副社会精英的高傲且冷淡的神态,看上去至少有二十七八岁;此刻他在慢慢落下的车窗后,缓缓抬起眼眸来,视线落到了她的脸上。
“幸会,柳泉小姐。”他的嗓音有丝低沉,充满了磁性。
但是,他并没有以中文叫出“柳泉”的发音,而是选择以日文姓氏的发音来说出这两个字。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在她身后斜背着的刀剑上一掠而过;柳泉几乎是立刻就意会到了他的用意——他是把她在前两个世界里用过的名字当作了她此刻的化名,以免被化身为本体刀、却或许仍有自主意识的那些付丧神们发觉她的真名,进而在未来做出什么难以控制之事。
滴水不漏。真像是系统菌的作风啊。
而且,这个声音,明明就是她听过无数次的系统菌的原音嘛——
柳泉露齿一笑。
“哦呀?系统的声线竟然采用了您本人的声音吗,这真是给予我等声控的优待啊?”她漫不经心似的应道。
青年微微皱了一下眉,冷淡地答道:“这是来自上级的命令,我只是照样服从而已。”
柳泉笑了。“您的上级真是不能更懂了——而且,我还要感谢您每次都给我安排了绝佳的任务对象,单就颜控或声控的属性来说,我对您的安排真是再满意不过了……这确实有助于我们这样的员工认真努力完成任务呢。”
青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打量了一下她因为刚才的一番战斗而显得有点脏兮兮的外形,目光略微波动了一下——把那一丝嫌弃之色掩盖了下去,语气死板板地说道:“……鄙姓藤泽。藤泽庄司。”
柳泉有点惊讶,好像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干脆利落地通名报姓——或许这是给予她这位为平行世界管理局攻陷了时之政府主控室的优秀员工的一点优待?——于是她收起了笑意,郑重地朝着他微微颔首致意,说道:“幸会,藤泽先生。”
藤泽庄司不动声色地注视了她片刻,说道:“……一直以来,辛苦了。”
柳泉的眉心微微一动。
“……您客气了。”她终于答道,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神色里的狐疑。
“这么说来,我的任务就此结束了吗?不需要我再在这里担任什么审神者了吗?”她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地发问道。
“那么接下来贵机构对我的安排将会如何?我还需要去执行别的任务吗?还是可以回到现世中去?……”
她的一连串问题让藤泽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类似头痛的表情。他不得不按了按眉心,打断了她的十万个为什么。
“我想……您大概对整个世界的构成还有点误解。”他微微叹息了一声,也不下车,就那么隔着一扇摇下的车窗,微微抬起视线,对她解说道。
“如您所知,现在是2205年。坦率地说,就是您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未来。”
柳泉:?!
她感到意外极了,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真相。
她原本以为自己原来生活的现世是和这里相平行的两个世界,却没有想到这个世界就是自己原来生活的世界的延伸。
她愣了片刻,忽然呵的一声失笑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垂下视线,好像无可奈何似的摇了摇头。
“所以……我也是你们从‘历史’之中选中的任务执行者?就像……时之政府从历史中选中了源义经,然后把他带到这里来,让他成为审神者一样?”
她面露荒谬之色,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自嘲似的一笑,脸上仿佛浮现了一层黯然。
“我还以为源义经在现世的存在是违背天理的……但其实我也是这么一种存在吗?从历史中跳脱出来的、被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未来’所驱役的——怪物?!”
藤泽的脸色微微沉了沉。他的目光在脸上架着的那副金丝眼镜之后不自然地转向了另外一边。
“你有着崇高的使命——你不是已经在‘无尽殿堂’里看到过了吗?未经纠正和修复的世界将会怎样崩毁……那些曾经与你相遇过的人们,你通过自己的努力救了他们——”
柳泉气笑了出来。
“是的!所以我就应该为了‘崇高的使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成为使役鬼的命运吗?”
藤泽微微一顿。
“说什么‘使役鬼’……”他死板的语气好像显得更加冰冷了,仿佛对她抛出的这个比喻非常不悦似的。
“你肩负着崇高的使命,一直在持续努力着,也获得过一次又一次胜利……源义经得到过类似的机会,然而他最终却走上了歧路;你确定要把自己和他相类比吗?”
柳泉:“……”
她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也知道自己完成的是非常重要的任务。然而这种无视她个人意愿、一再驱役她的行为,已经让她感到无比疲乏且厌倦。
换言之,她感激他们曾经给了她机会,让她可以和一些那么明亮、那么闪耀的人们相遇。然而,她更希望自己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不要用一个个谎言和被迫的任务堆叠起来去攻略他们,而是秉持着真诚的心,不用担心一件事没有做好、下一刻就会失败或有什么人丧失性命,永远像是被危险所追赶着,无法敞开心怀,无法坦诚相对;即使在最后告别的时候,还要动用自己那拙劣的演技,伪装出狠心的模样,干脆利落地把对方抛下——
她垂下视线,清晨明媚的天光投在她的脸上,在她长睫下方以及鼻翼处投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说得那么好听……其实归根结底,我连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都没有……被所谓的‘使命’或‘任务’所推动着,驱役着,只能赌上性命一直向前,把那些一路上所遇见过的人们,愿意因为信任我而对我好、付出努力的人们……统统丢在身后——”
她哈地笑了一声,极力压抑的语调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我,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而就是使役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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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4日:
今天继续真相线的真相【喂!
然后下次更新就在周六零点,可以吗?
之后还有一点异想天开的新脑洞,然后我在考虑要不要多写一段和妹子的现世有关的内容,当然那一段内容里,爷爷也是男主哟。大家想看吗?
PS. 今天也给投喂我的小可爱喵喵酱比心!(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