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您一样,不太饿。”
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姑娘一句挑衅回话让范雎再也无话可说。
不知是否由于饭菜热过的原因,总之今天的晚饭范雎吃得有些索然无味。
“喝点么?”寻思了好一会儿,他问小锁。
姑娘以为范雎是要喝酒,就立刻起身去拿,殊不知他是在问自己的意见。
“你吃好了么?不用等我了。”小锁倒完酒后,范雎柔柔地下了逐客令。经过那次乌龙事件后,他再不敢当着女性尤其是小锁的面喝酒。
可姑娘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是默默地立在他右侧身旁。
今晚会是个不眠之夜,宫里的事范雎虽然听闻不到什么风声,但他总觉得会有些变动。
嬴稷的选择直接关系到他远交近攻的所见成效,第一拳既然已经打了出去,那就必然要打好。
范雎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至于后续施行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只能说是……一言难尽。
缓解压力的第一方式是喝酒。
在魏国时,郑安平就算得上是范雎的酒搭子,他其实酒瘾不大,只是心里烦闷的时候,或者说是在须贾手下当差不顺心的时候会喝点酒。
但范雎逢喝必醉,这么多年下来他酒量竟然没有任何层次的提升,属实有些不可思议。
秦川烈酒只需三樽下肚,就能把不胜酒力的范雎给灌到一半。
小锁倾身给范雎倒酒时,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瞄向她的侧颜。
很好看。
失去些许清醒意识的他再找寻不到文人雅士本该具备的墨水才能,只能用这三个字来形容。
“你会喝么?”范雎微抬头看小锁,但仿佛并不希求答案,“算了,这不好。”
不知是哪根筋搭对了,范雎说完便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盯着小锁看了半晌。
姑娘自然不敢与他对视,头只是微微低着。
他似乎想起了那次暗自立下的诺言,蹙眉狠狠地用拳头捶了脑勺一下。
“收了吧。”范雎垂眸看了眼酒樽,还有并没有怎么被动过的饭食,随后迈步从左侧绕过案桌出门去了。
其实没怎么醉,起码大部分意识还是清醒的。
再在里面多待一秒,范雎清心寡欲的名节怕是就保不住了。
谁能忍受身边一直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啊,何况他一个寡了多年的单身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时候范雎就想算了吧,要不顺了心,就马失前蹄一回?
后面的念头是怎么打消的?范雎记不清了,反正每次说服自己都用了不同的方法。
小锁收拾残羹剩饭后从屋内出来,范雎正背着手站在门前的屋檐下。
她在他身后轻一行礼,然后贴着门墙朝伙房走去。
月明星稀。
已经亥时了,夜深人定,庭院中静悄悄的。小锦帮衬着小锁将碗洗刷干净,两个男丁将粗活干罢后又把刚才吃饭的正堂给清扫一遍后,今天一天的任务算是差不多完成。
不用请示范雎,各自的活干完之后,就可以自己回去休息了。
在这之前,范雎拒绝了府中再添下人的建议,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被伺候得太周到,两个字,忠心便可。
其他的,比如府中人做事有不周到的地方,或者譬如今晚小锁没吃饭等等,范雎只是在玩笑间数落两句,从未重责过他们之中的某个人。
如果范雎在魏国当差时会遇到这样的顶头上司,他不会里外受气,也不会差点丢掉命,更不会跑到秦国来混饭吃并且后来还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所有的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句话,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范雎在门外的小阶梯前坐下,如此黑夜,如此寂静,酒不醉景景自醉,景不醉人人自醉。
小锁悄咪咪走到了范雎身后,然后向前坐在了他身边,让发呆的他吓了一跳。
“你这丫头,要吓死谁。”他下意识地身体后倾,看到原来是小锁这才放松了警惕,“都没人了,怎么不去睡?”
“睡不着。”小锁的双臂抱在膝前,抬头百无聊赖看着并不太多的夜星。
“冷。”
“大人刚才不是喝过了酒吗?怎么还会冷。”
“我说你,”范雎转头看了小锁一眼,言语中有些无奈,“就这样坐在这儿会冷。”
姑娘嘻嘻一笑,摇了摇头。
“您怕冷吗?”小锁问。
“怕。”范雎目光悠远又呆滞,“二三十年前那时候受了不少罪,吃不饱,穿不暖,连最起码的生计都是问题。魏国的冬天虽然没有秦国的冷,但是也冷啊,冷得让你没处藏。”
“那后来呢?”
“后来,你家大人遇到一个心善的人,然后就不冷了。”他转头看向静心听故事的小锁,眼神中遮去了许多无法言说的话。
“好人都会有好报的,大人您也是。”
范雎垂头一笑。
“希望吧。”
不多时,寒意涌了上来,小锁暗自搓着手。
“冷了?赶紧回去睡吧。”
“我现在回去,肯定会打扰小锦休息的。”她搓着的手没停,又扭头问范雎,“您说酒真能驱寒吗?”
范雎没明白小锁的意思,就她的问题点了点头。
然后,小锁就径自跑回了正堂,两分钟之后,她一手端了一樽酒爵出来。
重新坐下后,她将左手上的递给范雎。
“你会喝酒?”
“不会,但可以学呀。”
小锁那无华的笑容让范雎有些招架不住,她端起酒爵,要与范雎碰杯。
“你会醉的。”他好心提醒。
小锁抿嘴一笑并不说话,下一秒仰头一饮而尽。
第一次,她被呛住了,连续咳嗽了好几声。
“我就说吧,秦国的酒很烈,”范雎轻拍了拍她后背,“我都喝不惯……”
姑娘回神过来,与他四目相对,这时才显得伸出的右臂是多么多余。
范雎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尴尬着收回了手。
“你赶紧去休息吧。要是怕打扰小锦,去我那儿睡也行。”